“是啊!你干嘛呢!”本来只是围观的民众也纷纷加了把声音。
不少人都把步兵要打女人的一幕从头到尾收进眼底,不论是没想着救、还是来不及救,眼前就有两个“和自己一样的围观群众”冲出来替人挡了一棍,那还在外围站着的自己自然不甘人后,也得上前为公义发声。
站在集火中心,新兵旁边较有经验的老兵一手就把不知所措的后辈拉了回去。
“冷静。退后。”低沉的声音字字有力地说出这两个词,既是说给群众的警告,也是说给自己人的提示——不要冲动,回归原来防线岗位。
他一边拉住自己人,一边打眼色让人通报上级。
“大家冷静点!”示威者一方也有少数几个人在劝说。
被打中的两个年轻人很快就站了起来,乍看上去没有受什么重伤,那些“见义勇为”的围观群众也就没有闹得更大的燃料。然而原来表面上风平浪静的静坐示威,突然出现了第一个伤者,所有人心里都憋上了火气。很奇怪,最初武装部队出场的时候,这些人都怕了那些手拿武器的魁梧大汉,现在真的有人被打了,鸡血一上头反而又不怕了,场面恢复到聚集初期般热烈,更或甚之。
而在网上直播看到这一幕的人们,亦在数十分钟之间纷纷赶到。A市本身就不大,加上发展为观光、娱乐用途的区域多,居住人口密集,发生了什么基本瞒不住,想要亲临现场的也不会说一时三刻来不了,只要有心,跳上巴士地铁说来就能来。
老兵凭眼色打的报告在防守士兵队列之间一个传一个,不多久也传到了现场的总指挥官跟前。
总指挥官拿着一杯铁观音,坐在政府大楼二楼休闲区里面,隔着落地大玻璃俯视全局。
“势头不太妙……”他喃喃自语,明明身处中央空调的凉风中,却还是感觉额上鬓边似在冒汗,“……去,”考虑不到半分钟,他命令身后的传令兵,“跟司令打报告,申请换防,把13队换过来。”
——13队?
传令兵打了个突,但很快反应过来。
“得令!”接着飞快地跑了出去。
一层之隔,屠梓几乎得用上向导的暗示能力,好不容易辞谢了大妈们大叔们过剩的关心,和浪涯蹲在路边,卷起衣摆看伤处。
之前他扑出去护着那女人,浪涯扑出去护着他俩,被打的自然是浪涯。
哨兵恢复快不代表铜皮铁骨,刚刚才受殴打的部位一样是红肿青紫。
屠梓心疼地要去找药,浪涯却按住他的手。
“不急。”他低调地指了指方才那女人,“你认出人来了吗?”
“……我们认识?”一切发生得太快,屠梓确实没看清那女人的脸,现在浪涯提出来,才瞪大了眼睛看了看。
没认出来还好,现在一看清,屠梓倒抽一口冷气。
第90章
“那不是……!”屠梓猛地抓紧了浪涯的手。
浪涯颔首:“——谭茵茵。”
谭茵茵,那个和丈夫还有独子住在西郊南镇的少妇、那个在岩洞给搜捕队通风报信的女人……小宝的妈妈。
“她在这里,那不就代表……”屠梓说不下去,眼眶刹那红了。
浪涯也不想承认,但怕是已成定局,“我们去问问情况?”
“我……”屠梓站起,又蹲下,又站起又蹲下,看着不远处被其他示威者拉到一边问长问短,却只懂得颓坐着发怔的谭茵茵,他不禁也发起了呆。
“……我先替你找点药涂涂。”半晌,他还是没有过去,转而往了另一个方向,找到藏身在建筑物间死角的秦然等人,讨了管外用药。
把药膏递出去的时候,燕无往问道:“屠梓,那是岩洞那个奸细?儿子可能觉醒的那个?”其实他们哨兵在远处早就瞧见了,只是屠梓二人实际接触过,才特意确认一下。
屠梓心事重重,闷闷应了声嗯。
“要不你去亲口问一句?”看得出来屠梓在为什么低沉,秦然提议。他虽然不喜谭茵茵,但小宝却是个可爱的孩子,也是他们的同胞。
屠梓定住,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你那时候说得对。”在仓库那一晚上的每个人的每一句话,其实他都记得,“一个一个抱着,我能帮到几个人?”握着药膏,屠梓看向那仍然围着一层兵士的政府大楼,“要救小宝这样的孩子,现在只有一个方法。”
说完,他似乎自己都不好意思,低着头就跑回了浪涯身边,撩起他衣服涂药,轻轻把青紫揉散。
看着这一幕,屠星遥不其然心里酸酸的,岔开五指牵紧了司徒亮的手。
秦然也叹了口气,“是时候现身了。”他扫一眼身边众人,没看见异议,就跟燕无往说:“联络蓝鸟……”
正说着,燕无往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掏出一看,正是蓝鸟。
“帮主!”蓝鸟的声音很兴奋,“那个救人的,是不是屠梓?”
“直播拍到了?”燕无往不以为意,“的确是他和浪涯。”
“现在网上的反应很热烈!”蓝鸟语速极快地报上了最新情况,“很多人都在转那一幕,现在各大论坛首页热帖都是屠梓的特写……”
万众瞩目的示威聚集发展了一段时日,终于出现了更具话题度的事件,所有能连上网的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带着头盔的士兵高举军棍击打手无寸铁的妇女,此一画面极其震撼,而后来两人扑上去一身相护的情景更是充满了感染力。
其中虽然挨实了那一棍的是浪涯,但角度问题,他在影片中看不清相貌。反之屠梓抱着那受袭击妇人时,那两张贴近的脸就刚好被完整摄入镜头下,再被截图、放大,传遍了网路。
其中热度最高的那张图,就截到军棍敲下的下一刻,屠梓护着妇人后脑,将其紧紧按在胸前,而自己则睁大了眼睛,神情惶恐的样子。这不安的神色和坚定动作互相反衬,而那双遗传自屠星遥的猫儿眼漾着水光,泛滥般淹没了网上群众的同情心。
“很多人都说要支持他!”蓝鸟语调拔高,“帮主,我们完全可以乘上这股势头!”
一听这句话,燕无往心里就有了猜想,他沉着气,问,“怎么说?”
“现在的示威者就缺一个领头人,我们之前不还担心过现身说法之后一般人不知道接受得如何吗?现在不必了!”这句回答蓝鸟给得信心满满,“屠梓就是最好的人选!我们拿他做标杆,一定能得到其他人的支持!”
“……”对此,燕无往有些迟疑。秦然站在旁边也听到蓝鸟在嚷什么,他勾勾手指,让燕无往把手机给他。
“蓝鸟,这个位置,屠梓站得住吗?”当整场行动的标杆,就等于当了明面上的领头人。不单更生党第一枪就会打此出头鸟,身后的其他示威者在为其马首是瞻的同时,也会拿他当靠山护盾,是聚光灯的焦点,也是众矢之的。
秦然和燕无往站在归来帮的顶端,他们自然知道最中心的位置上有多大的压力。
“我不认为他受得住,”秦然直说,“他只是个普通的少年,成长期间甚至没受过多少苦,能看出来,他怕还是在学校里也是同学间的风头人物、老师的小可爱。”丢失橡皮马上有人借,作业说做了没带老师无条件相信的那种。
可闻言,蓝鸟的反应与秦然所想的完全相反,“要的就是这种特质!”蓝鸟的声线之中毫无动摇,“我想过了,不论谁领头站出来,都很可能会被更生党翻到黑历史,而不论被翻出来的是什么,都会非常影响我们的公信力。可是屠梓在这个世界完全没有背景,根本就不怕被查,就算被攻击没有户口什么的,也不是什么致命伤。还有啊,”这么做的理据他一口气甚至说不完,“你们不觉得屠梓特别有种让人相信他的气质吗?在南镇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跟孩子混得特别好,大部分的叔伯阿姨也喜欢他,现在网上人人才看他几张截图就都认定他是好人,这凝聚力……”
蓝鸟说的话秦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同感,但他还是不太积极,“要是屠梓受不住这压力,一切都是白搭,一旦更生党的攻击之下他先倒下了,那……”还不如放过这孩子。
“也不是没有可能。”蓝鸟也不是只有好话,“但他被更生党抓住过,本来就是被认住了脸针对的,除非全程躲着,不然站前站后不也一样。”
“……”
燕无往从后拿回手机,“我们商量一下,你们在基地先准备材料,无论有没有标杆,我们也得尽快出面解画了。”
蓝鸟还想再说几句,但他那边也有宋时、言墨等人在,便接替他在话筒应了声。
挂断电话,街角六人互相打量眼神,没有人拿定了主意。
燕无往沉吟,“这事,还得看当事人——”
“……咦?”讨论还未展开,几个人就被别的状况引开了注意力。
只见政府大楼门前悄摸摸的又出现了一队兵,乱中有序的,似乎整队在换防。
“哟,”辛逸林没有哨兵眼尖,但他的伴侣第一秒就指给了他看,“熟人啊。”
第91章
沈梁站在A市政府大楼正门前,冷眼看着副官安排底下人换防。
两年前地震后阳奉阴违的救灾行动中,他们小队得了人心,也得罪了上层。顾忌着民众簇拥着送过来的锦旗和当地报章大篇幅的赞许,上头把整个小队的军阶都升了一级,再顺势拆开投闲置散。现在只有易远因为有军工技术经验,不是所有编制都能配入他这样的人,所以还跟着他一起编入A市陆军13队,仍旧当他的副官。
13队比他原来的小队人多多了,是故明面上看他是出息了,实际却是明升暗降。只有熟悉A市陆军内部情况的人才知道,13队的1,代表朝左直立的一个兵,而后面的三,代表两只铁锅——不只自己的锅,别人家的锅也得给背了——非常形象的“背锅队”队号。
当了背锅队的队长,别说晋升,光要不因为背锅被玩儿完已经是高难度操作。
这次沈梁来之前就听说了:上一队的兵打了人。
什么叫开局负分,这就是。
更让沈梁头疼的是,也许是那打人消息的影响,现场的示威者愈来愈多,而且大都是些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不远处那扛着镜头食物饮料陆续到场的一般民众,比他们这边几十人一并换防的兵还纷扰。
这事儿不好解决。
“有关当局的负责人呢?”交接完毕,沈梁合上签好的文件,问上一任的指挥官。说到底,这是群手无寸铁的市民在要交代,他们陆军能做的只是控制场面,并不能为事件本身负责。
“只有公关部发言人,早走了。”那一直待在空调房就没出来过的指挥官根本就不想管,塞给沈梁一叠公关稿,拍拍屁股溜了。
换防完结,上一手自然得离开,沈梁想拦也拦不住。“给机情局联络人打电话,”他吩咐传令兵,“不理会的话就再打,打到他们派人来为止。”
他也不喜欢和机情局打交道,但这锅太大,光他区区一个陆军少校想背也背不起。
然而他还未等到机情局的回应,前线就有了新发展。
“报告长官,散播消息的人现身了,就在示威者中间。”
……
——艹他奶奶滴果然是这帮黑社会。
看着人群中那几张熟悉的脸孔,沈梁在心中一并问候了归来帮和机情局要人的祖宗十八代。
当年清剿归来帮的行动、还有西郊南镇震后的那场追捕中,机情局的人突然从天而降,并花足了大力气去抓这些人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不对了。跟归来帮他不是完全没有打过交道,燕无往、秦然和他们那些喽啰,“坏人”两个字是刻在额头上了,“病人”两个字在他们身上却怕是拿着放大镜也瞧不见。
那时候他只以为是机情局的上层故意把归来帮的人套上“感染者”的帽子,好以权谋私,现在看来,“感染者”这一点是真的,而对有关当局在“感染者”的解释上说了谎的指控……也有可能、至少部分……是真的。
愈想,沈梁的脸就愈黑。
示威者不知道用椅子还是箱子总之就是什么垫脚的,在人群中间搭了个小台,一个一脸良善的少年人拿着扩音器站到了上面。
沈梁记忆力够好,认得是那个在京燕酒店“纵兔行凶”的少年,当时是个新面孔。光看这年龄,就知道在归来帮不会是什么元老。
——把个小孩推出来当箭靶,逃亡两年燕无往下作了不少,啧。
沈梁一边对机情局抱着疑虑,也不妨碍他鄙视所谓的揭密者。
不等他把内心独白念完,示威者嘈杂的议论声就被启动扩音器的一声尖锐高音划破。
“咳,你们好,我叫屠梓。”
一上来,竟就自报家门,围观的群众、防守的士兵、没再核心帮忙搭台的示威者都打了个突。
趁着人们因为惊讶一瞬静了下来,屠梓续道:“我和我的同伴,就是在网上发布资料,揭穿政府隐瞒‘塞墨勒病毒’实情、借此搜捕无辜市民,并在这些所谓的‘感染者’身上做惨无人道的实验、利用他们做权利斗争的武器……这种种恶行的人。”
此话说完,众皆哇然,现场又吵了起来,记者手中的闪光灯疯了似的闪动。
屠梓强忍着想要捂住脸的冲动,闭了闭眼,咬字一句比一句清晰,“我们多年来明察暗访得到的证据,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