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点几下滑鼠,秦然打开的,是一个五分钟左右的视频档案。
“这……!”屠梓张大了嘴。他看过之前剪辑出来的揭露视频,但这一个、这背景音乐明明是……
“——你们的校歌。”秦然告诉屠梓,他没有听错,“从你手机里面存取出来的。”
“我们考虑了很多,虽然单纯些的资料、文章会更有可信性,但说到底,还是得先让人愿意把我们要说的事情看完。”秦然续道,“这首歌很不错,够激动人心,而且……也算是取个好意头吧。”他舒一口气,“你们有关明渊和苑喜玉,我们有宋时和上官宛,希望我们会像你们当年那样,革命成功。”
屠梓触动地看着秦然,他突然想起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晚上,在盘龙山谷的岩石缝隙之间,自己给自己哼着校歌壮胆的情景。
“嗯。”他捏着旁边浪涯的手,浪涯也用力牵着他的,屠梓和伴侣对视一眼,又回头看着秦然。
“——我们会成功的。”
就这样,一条短短五分钟不到的视频毫无预兆地在网络上疯传了起来。
这个时代,网络上还没有如后世那么多“揭秘”、“震惊”、各种各样有真有假吸引眼球的消息,所以这条关于“感染者”真相的视频,瞬间就引起了所有网民的关注。
不论是“塞墨勒病毒并不存在,所谓感染者实际是天然的基因进化,不会传染”,还是“更生党对这点一清二楚,却刻意误导,以求搜捕进化者用作人形兵器和活体实验”,哪一个论点打斗都引起了全民哇然。
连一些较为偏远或贫困的地区都能从在外打工/读书的熟人处听到一言半语,已经接上高速网络的人,更是没有一个没看过那条视频的。
当然,对于事不关己的绝大部分人来说,可能就只是另一个一时火红的热议话题,但对亲朋里出过感染者的人来说,就无法在茶水间和同事吵两嘴就算了。
尤其是曾经对政府安排深信不疑,忍痛把孩子送到了更生党手上的那部分父母,他们更是激动。看过这条视频之后,他们纷纷联络卫生局等相关组织要说法,又要求和自己的孩子见面。
对此,各部门统一口径,都将那条视频的内容斥作造谣,并在电视报章各大媒体报导中澄清。有关执法机关还马上联络了各大网站、搜索引擎,要求他们把视频删除。那些网络公司都非常合作,但禁不住太多人给视频留了档。虽然较以往廉宜的高速网路发展了起来,但很多人还保留着以往半夜下载好白天慢慢看的习惯,手里有档的人不要太多。
更生党一边删、他们就一边发,打游击似的,几乎陷入亢奋状态。
——“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要删视频?”
这个想法成了支持他们最大的动力,让他们如同志愿军一样,不厌其烦一遍遍上传、给一个个用户私讯发档发链接。
在视频普及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些提供更多实际证据的文字、图片资料陆陆续续在网络上出现,进一步反驳了更生党一次又一次的解释。这些图文虽然复杂、有些还很深奥,但却始终是全城最热话题的资料,拿到手的人全然不觉沉闷,还有人一条条划线贴文分析说明。
如此这般,渐渐相信视频所说为真,或至少空穴来风、并非无因的人愈来愈多,在相关部门工作的人则不停被认识的人追问。最后卫生局一个因为怀孕正准备离职的员工受不住压力,爆料感染者相关事项其实全由机情局辖下搜捕队处理,其他部门全都是挂名,连辟谣也只是按指示的通稿办事,实际上什么也不知道——这一爆料,正式让这件事跳出了网络范围。
那些本来还分散在不同地方各自要说法的父母无法再忍耐,有了机情局这个标的,他们不约而同举到了一起。机情局没有对外的办公室,在他们眼里,同时驻有保安局、警务处、军部和更生党办事处的综合政府大楼就是最接近的了。
举着让机情局代表出来说话的标牌,一个个感染者的亲人堵住了政府大楼的大门,喊着同一句话。
“让我们见孩子!”
第88章
是的,更生党最大的劣势就是,他们交不出来孩子。
这是秦然他们早就计算好的。
以这些年来更生党估算的被捕同胞为底数,乘以屠梓提供的、在没有恰当治疗下的哨向自然夭折率,再算入最近从侵入行动中获知的更生党各种实验、强制任务带来的影响,尽管万分痛心,他们还有机会活着救出火坑的小同胞恐怕只剩下很小的一部分。更别说状态健全,能被拉出来见人的了。
实际上,那数字之极端,他们根本不怕更生党安排假例子做样板戏瞒骗群众。因为有一就有二,要是有人成功“和自己的孩子重聚”,那些围堵政府大楼正门的父母们就更不会走了,区区几个好案例根本满足不了他们,可以估计,直到过半数的父母都看见自己的孩子平安无恙,否则抗议的力度是不会缓和的。
而这数字上更生党根本不可能做到。
既然如此,还不如坚持“塞墨勒病毒传染性强致命率高”的说法死撑到底轻松。事实上,更生党也这么做了。
围堵行动开始后第四天傍晚,一整列的制服部队全副武装一字排开,拦在了示威者和大门中间。
“……如上,网络上及某些小报的指控系属子虚乌有、歪曲事实、哇众取宠,这种行为不单离间了政府与人民之间的关系,更置整个社会的健康安全于不顾,其心可诛。”背靠武装部队,身穿黑色西服的女发言人字字铿锵,“请制造了谣言的当事者立刻向警方自首,诚挚悔过,以正视听。”
武装部队的列阵一时震住了全场,直到女发言人乘坐专车离开,也没有一个示威者敢上前质问,而少数媒体记者的访问,发言人亦没有理会。
“——差不多该现身了。”
发言人出现的时候,归来帮众人就靠在现场放哨的成员得到第一手消息,现在一遍又一遍的新闻重播,不过是他们商量下一部行动的背景音罢了。
早就做好正面对抗准备的归来帮,当然不会敢做不敢当,不过他们担心的是,加入他们一出现在这个“舞台”上面,更生党就毫不拖延直接动武,只怕整件事的焦点都会被引到两者之间的打斗场面上。
尽管有些狡猾,但他们原来期待的是更生党会忌讳现场的示威者,不敢太简单粗暴,但今天看那可怜的爸爸妈妈们,对着突如其来的封锁线连吭都不敢吭一声的样子,也太怂了些。
燕无往、秦然等干部都皱紧了眉头,并不乐观。
“应该可以。”此刻最有信心的,没想到反而是成天臭着张脸的言墨。
“怎么说?”辛逸林问道,相处两年,他好歹知道这个人不会说些情绪出发的废话。
言墨看一眼屠梓,对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大概也想到差不多的事了,“快放暑假了。”
时值六月初,高中小学学生还在名为期末考的地狱中挣扎的时候,不用穿制服的大学生已经陆陆续续熬过论文死线,放起了暑假。
这群有知识丶有主见丶又有时间的新“成年人”,可说是最关注这次事件的人。他们甚至从当初爆料视频的背景音乐中截取了前头的一部分歌词,将这件事命名为“#听见”,方便大家讨论。
比如这天下午,A市就有一个刚从宿舍回家的大学青年,一放下行李,衣服都没有换,就跟朋友透过电话聊上了。
“喂?坤子?今天#听见什么新消息没有?”
这些天来,这句话可说成了他们打招呼的第一声。
“还没有,在等呢。”这个坤子是青年在大学的舍友,家住首都,和青年所在的A市有点距离,“现在离昨天政府叫阵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大家都在猜那些匿名发布消息的人到底会不会出现、会在哪里出现。”一边和青年讲电话,坤子的手指还不停按着网页刷新。
“小柴,你那边闹得挺大的吧?”
“嗯,最接近接近政府大楼的两条单程路都封锁了,陆军坐镇,坐个巴士都要改道。”青年——小柴按亮电脑开关,又打开电视,更拨开窗纱往外张望。
其实他家的位置是看不见示威现场的,这动作纯粹就是种情绪表现。
“你也知道,我们市当初可是所谓的“塞墨勒病毒发源地”,感染率本来就比较高,光我亲戚邻里圈子里面就知道有两个,当年都哭着送隔离了,现在……”小柴冷笑一声,“我妈饭也不煮了,现在去跟认识的主妇们打听消息呢。”
其实不单是这个理由,A市作为国内最大型的旅游城市,一举一动本来就比较受瞩目,人口也多,加上交通住宿配套方便,不少A市周边城镇甚至邻市的示威者,在遭到原居地机关的无视或是强硬驱赶之后,都聚到了A市。
“这样啊……”坤子的声线几乎带着遗憾,“首都这边啥都没有,本来安保就严格,完全闹不起来,听说都偷偷聚到隔壁F市了。”
A市的聚集情况当然不是个别现象,而且不单A市和F市,全国小地方或是特殊地域的示威者,在诉求得不到满足或关注之后,都渐渐离开原地,聚集到他们认为最有希望的地方。
“F市有人直播吗?”电脑一开好机,小柴就非常熟手地点开了放在桌面的快速链接,那是一个新兴起的视频网站,可以做直播。最近在A市的示威现场,就有热心土豪拿着高配手机,天天坐在附近的露台咖啡厅直播楼下的聚集情况,“怎么这么卡……”
说别人是土豪,能在旅游城市有自己房子的小柴家里环境其实也不差。他家小区是橘子科技最新发展的地区之一,网速一向比别处快,今天却卡着卡着久久打不开网页。他刷新又刷新,好不容易才把播放器那黑方块刷出来。
“——我艹!”
“怎样?!”本来百无聊赖的坤子被他一声吓得整个人弹了起来。
“我艹!我艹……”
“艹屁呢你快说!!”
“这这这我也说不清楚,”小柴鼻尖都快贴上屏幕,“视频一卡一卡的,但,看着像是个男生,两个男生?扑在了一个大妈身上……我艹!那部队的像是要打人!”
“我艹!”坤子激动了,“A市直播吗?A市直播……太卡了我打不开!”
“我不刷了!”小柴丢下滑鼠,踩着拖鞋就冲了出去,“我要去现场看看!”
第89章
“……然后,他就冲出去了。”
看着眼前电影似的一幕,辛逸林当仁不让地给配了一道旁白,带着标志性的讽刺式语调。
虽说经帮内商讨过,已经选定最接近、也最熟悉的A市,作为集体现身和更生党当面对质的地方,但却没说好要在这一刻、没有任何准备就冲到镜头、和那一整排的持枪步兵前面。
这天他们几个干部正是打算实地观察一下现场环境,好进一步模拟各种情景和应对方案,免得一现身就被暴力解决。等一切准备好了,才是他们走进阳光下的时机。
谁知道,没观察一会,一个还背着大包小包、像是刚到达的女示威者就扑到部队跟前闹了起来。
她出现得太突然,一时间全场都傻了。毕竟自从武装部队出现控场之后,现场的示威者很是怂了一阵子,一个个坐在大楼前方安静如鸡。但惊讶过后,本来就心系子女安危的父母们就耸动了,有了那个女人领头,大家就像有了壮胆的依仗,纷纷重新站了起来叫嚣,一时群情汹涌。
而奉命守卫政府大门的部队自然不会放任他们推撞,举着塑料圆盾一个个把人堵了回去。不是每个人都做好了和部队“冲突”的准备,几次你推我让之下,攻防线上看似彪悍的示威者大都垂着手、挺着胸,双方的第一梯队隔着半尺空气靠眼白和口水互相威吓,场面很快就陷入僵持。
那个领头发难的女人却不管不顾,被推到了角落,甩下几袋行李,再度喊叫着冲向最近的军人。那被安排守卫角落的新兵一惊,反射性举气军棍就要迎头打下去——
“——然后,他就冲出去了。”
看到那一幕,本身躲在角落一同“观察”的屠梓飞扑出去抱住了那女示威者的头脸,旁边三、四个哨兵都没能把人拉住——因为所有人都以为他自己的哨兵自会拉住他——没想到浪涯动作虽快,做的事却和屠梓做的是同一件,只凭着哨兵的速度后发先至,现在两个人一上一下护住那名妇女,用两层肉体为人挡了一棍。
“如果那是我儿子,”辛逸林手肘搁到屠星遥肩膀上,“啧啧啧……我怕是得早死。”
屠星遥肩膀用力一耸,将他那多余的手甩了下去,“跟我说什么意思,又不是我生的。”她冷道。
黄晨和她伴侣明显是互补型,没有多余闲话,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问帮主,接下来该怎么做。
燕无往和秦然也很犹豫。人虽然冲出去了,但时机不太对;时机虽然不完美,但人都冲出去了……
然而现场情况的发展实际上却没有给他们留下从长计议的时间,凭空冒出来两个大小伙子挡下那一棍,比当真敲实在了动静更大两倍。不单四周一直在直播的镜头,连旁边和部队瞪着眼比瞳仁大小的其他示威者也马上注意到了。
当下群情更汹涌,方才还让人紧张万分的对峙叫嚣,和最新一秒比起来,马上又成了小儿科。
“你干嘛呢!”一个有些年纪的胖大婶眼尖又彪悍,看见那挥出去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军棍,即时就扯高了嗓子,指着那兵的鼻头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