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捧起奖杯,递给宓子昂。
宓子昂神色有异,并不想接。这次论剑大会他参与度为零,怎能莫名其妙领个奖?
要说全场最强的,除了四大掌门依然要数他师父。
见他不愿接受,方一文道:“方才场上还站着的总共五人,四位掌门没有参赛资格,便属殷无忧获胜,但你又打败了他,你就成了最后的赢家。”
他直接把奖杯塞到了宓子昂怀里,而后吩咐自己的手下速去向书院回报此次论剑大会的结果。
宓子昂不费吹灰之力拿了个奖杯,还是从他师父手上拿到的,他羞愧得恨不得当场死掉,又不能真的去死,整个人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方一文自然也知道他的尴尬,但事已至此,只能这样收场。
他靠近宓子昂,按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快去把玉牌赎回来吧……”
宓子昂如梦初醒,这才想起自己之前把玉牌押在了方家的赌坊,还说要拿了头名去把东西赎回来。想到这里他赶紧离开祭剑台,急匆匆跑去了千金赌坊。
庄家得到了消息,一早把玉佩取出来等着他。见他来了,马上原样奉还,还对他到了恭喜。
宓子昂哪里受得起这句恭喜?他连忙将玉牌系回自己腰带上。
“那个……”庄家迟疑道,“宓兄,你把这块也带回去吧。”
他拿出了一个荷包,递给宓子昂,解释道:“当日在你之后,又有人押了你们却尘台,用的是这块玉牌,我看着跟你那块一样,但认不清上面的名字,叫玉什么……你,你回去后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你的同门……”
宓子昂打开荷包一眼就认出这确实是他们却尘台的玉牌,只不过这一块残破不堪,内里有血迹,图案都看不清了。
至于那个人叫玉什么?
当然是玉衡啊!是他那超厉害的师父!
他万万没想到师父也来到了这里,还跟着他押了却尘台。再回想师父揍自己的细节,这才反应过来,师父最后是故意输给他的。
因为他师父和师弟早被师祖赶出了却尘台,算不得却尘台弟子,所以师父才要跟他打那一场,让自己获胜,从而拿回玉牌。
没想到师父还愿意如此维护却尘台。
想明白这些后,宓子昂攥着师父的玉佩,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挺想再去师父面前领一顿揍,但料想师父疲惫不堪,不好再让他受累,所以还是算了。
他还得先回门派中领罚呢。
*
另一头,魏轻尘被关在了祭剑台附近的洗剑阁,由四大门派安排人一起看守。
说是关,但并未被人拿链子锁着,也没被众人凑近盯着,还是有一定的隐私和活动自由。这自由是纪濯云拿自己的人头做担保,费劲争取来的。
他还亲自为徒孙疗伤,又请方一元找大夫来给徒孙包扎伤处。看他那爱护的模样,活像个慈祥的长辈,和他从前给人的严肃刻板印象大不相同。
徒孙躺下后,纪濯云转头又想给自己徒弟疗伤,却被拒绝了。
“我没事。”殷无忧抹了把脸上的血,眼睛盯着躺平的小尘,淡淡道,“你们都出去吧,给我们一个清净。”
闻言华阳君交代了他们几句,而后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房间,纪濯云却是还没走。
“我……我留下来照顾你们吧,玉衡。”他局促道。
“这里没有什么玉衡。”殷无忧神色淡漠,语气也很冰冷,“殷玉衡早就死了,纪掌门切莫再提。”
他果然还是怨我的。
纪濯云心里作痛,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亏欠徒弟太多,对方怨他甚至恨他都是应该的。他虽然在尽力弥补,但目前所做的,远远不够,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一切。再说现在治伤要紧,他见徒弟不愿自己帮忙,就赶紧出去追上了华阳君,请他给自家徒弟治伤。
华阳君本就没走远,很快就回来了。
进了房中,他先给殷无忧治伤,又叮嘱了几句。结束后,他对殷无忧道:“好生休养,别的事情我和你师父会想办法的。”
殷无忧应了一声,又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你不替他说话?”
这个“他”自然是指纪濯云。
华阳君淡淡一笑:“怕你厌烦,就不说了。你若愿意听,我自然也是想帮他说几句的。”
“不必了。”
殷无忧拒绝了他,又对其道谢,等他离开后他本打算赶紧躺下休息,但突然想起一件事,又撑着疲惫的身子打开了房门。
纪濯云守在门外,正静坐在屋檐下,不知在沉思些什么,连开门的声音都没有惊醒他。
殷无忧干咳了一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后问道:“我师叔呢?他老人家可还好?”
“你师叔……他……”纪濯云吞吞吐吐,神色极为不自然。
看他这个样子,殷无忧马上想到了不好的事,于是一脸悲痛道:“我师叔……仙逝了?”
“没有没有!!”纪濯云连连摆手,而后解释道,“他独自在你曾经待过的那片后山闭关多年,不愿意与我相见……”
听到师叔没死,殷无忧松了口气,又问:“这是为何?”
在他的印象中,他师叔与纪濯云情同手足,师叔把纪濯云视为自己的亲哥哥,对他唯命是从,认真完成他交代的每一件事,二人风风雨雨并肩而行,一同将却尘台打理得井井有条,照理说师叔不可能对纪濯云避而不见……
“因为……”看得出来纪濯云很不愿意解释,但殷无忧用凌厉的眼神逼视他,他就不得不坦白,他艰涩道,“因为你……”
“哦。”
这么一说殷无忧就明白了。
比起纪濯云,师叔对他在剑术上的教导更多,加上他天资卓越,师叔也一直很疼他,时不时背着师父塞给他一些好吃的,还给他讲故事。而且他师叔也没收别的弟子,几乎算是把他当自己的徒弟养。
当初他和魏轻尘被赶出却尘台时,师叔刚好不在。估计是回来后听说自己没了,就跟纪濯云闹掰了。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你俩回来了。”纪濯云道,“只是他斩断了通往后山的路,还设置了阵法,不让人靠近,也不知他能不能收到消息……”
“你回去亲自告诉他吧。”殷无忧道,“我们师徒俩现在不能离开此地,烦请你回去告诉师叔我和小雨还活着,我们回来了,让他不要担心。”
“哎,好,好。”纪濯云马上起身,“那你先进去休息,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就化作一道流光飞走了。
殷无忧站在屋檐下看了看却尘台的方向,但云烟浩荡,天色苍茫,他什么也看不到。
*
纪濯云带着师弟齐间返回的时候,殷无忧已经躺下了。
齐间急匆匆冲到了门口,本想一脚把门踹开,又及时忍住了。他走到窗边,用手指戳破了窗户纸,瞧见师侄和徒孙躺在一个被窝里,还抱在一块儿。
纪濯云在一旁低声道:“伤已经处理过了,只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了师弟的眼神警告,随后被拖着远离了房间,来到了院中的石桥上。
“你那么大声干嘛!”齐间瞪着师兄,压低声音凶巴巴道,“把玉衡吵醒了怎么办?!”
纪濯云被吼得一愣,赶紧老实认错。
齐间听到师侄还活着就急匆匆赶来了,路上并未来得及了解其中原委,这会儿得了空闲就向师兄问起。
纪濯云也是今日刚见到徒弟和徒孙,并不知道他们这些年的经历,因此能说的很少。
齐间听了极为不满,又质问他还杵在这儿干嘛,怎么不去调查失踪案。
纪濯云回答说已经派人去查了。
齐间怒道:“这么大一个屎盆子扣在了小雨头上,你竟然不亲自去查!你到底怎么做别人师祖的?!”
这屎盆子还不是玉衡的另一个好徒弟给扣上的?纪濯云怕师弟知道真相后会回去把宓子昂打死,因此没敢跟他提。
他拉着师弟,指了指外面道:“有人呢,给我点面子。”
“面子?”
不提这个词还好,一提齐间更加生气。
他本是怒不可遏,恨不得狠狠抽对方两嘴巴子,但或许是气到了极点,他已经不想动手了,只觉得失望透顶,又伤心欲绝。
他红着眼眶,哽咽道:“当年你就是为了面子,背着我偷偷把玉衡和小雨逐出了却尘台,你怕我和子昂会拼尽一切力保他们,竟谎称中毒,骗我们大老远去绮山帮你采药……我俩一回来,玉衡和小雨没了……你却好模好样的……世人还称颂你大义灭亲,大义凛然……我大你老母……”
说到最后,他心痛不已,忍不住扶着栏杆呜呜哭了起来。
纪濯云堂堂一派之主,好歹是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先是在徒弟那里吃瘪,又被师弟骂得说不出来。
这些年他何尝不是在痛苦与煎熬中度过呢?可的确是他有错在先,现在徒弟和师弟怎么骂他他都认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道:“骂我就算了……我老母是无辜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宓子昂:虽然我很想让师父再打我一顿,但身为师父的大弟子,我肯定要体贴师父,不能让他受累!所以就算了~
☆、新醅酒
“你就活该众叛亲离。”
齐间抹了把眼泪,随后把师兄赶出了院子,让他去查案,自己则是留在这里守着师侄和徒孙。他等了一天多,俩小子总算醒了。他激动得像老母亲似的,挨个抱抱摸摸头,还哭了好久。
那师徒俩跟他感情也不错,见着他也很高兴。
齐间赶紧让方家的人给他们上点好吃的,还架起火盆亲自给他们烧鸡。他厨艺不精,但烧鸡一绝,以前就经常烧鸡给他们吃。
他这鸡刚烧好,纪濯云就来了。
“来的可真巧。”齐间用嫌弃的眼神看了师兄一眼,而后开始给那两个小辈分鸡,分到最后给了师兄一个鸡屁股。
虽然是鸡屁股,但也是师弟的恩赐,纪濯云赶紧谢过他,而后愉快享用。
外面雪花飞扬,屋内酒气弥漫。
难得的闲暇时间,刚好大家都在,齐间便让殷无忧讲讲他俩这些年的经历。殷无忧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轻描淡写讲述了一部分,大致是说自己当初被苍澜给救了,然后就和小尘一起在凤鸣山谷生活了几年,后来辗转多地,云游四海,行侠仗义,顺便谈情说爱……
谈情说爱这句他没说。
他虽然感到幸福甜蜜,但也不至于朝长辈炫耀自己与徒弟的不伦之恋。
齐间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细问几句,听完后忍不住道:“那你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没遇到什么心仪的姑娘么?既然你无法修仙道了,婚姻大事得解决啊。魔宗那边有没有什么漂亮的小魔女?”
这……
殷无忧本不想说的,没想到师叔竟然自己问起了……
这叫他怎么说?
他只是短暂犹豫,他师叔马上又道:“若是你没遇上好的,此事可交由我来帮你留意吧。”
“不用麻烦师叔祖了,”魏轻尘突然出了声,他泰然道,“我与师父已结为了道侣,往后我会好生照顾他的。”
这话一出,两个老家伙惊得差点背过气去。
纪濯云呛了酒,咳嗽不止,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齐间内心也是惊涛骇浪,翻涌不息。但他到底是慈母性格,马上按着师兄道:“没事!没事!你俩能活下来就好,别的随便你们高兴,呵呵……你们高兴就好!师叔祖祝福你们!”
“不行!这成何体统?!”纪濯云推开师弟,震怒道,“荒唐,简直荒唐!你们马上分开!”
“纪掌门是以何种身份在管教我二人?”殷无忧保持微笑,话语带着锋芒,“我们已经不是却尘台弟子了,虽然您德高望重,也不能管得太宽吧。”
纪濯云绷着脸道:“就算你不愿意认我这个师父,你叫我师弟一声师叔,我就是你的长辈,自然能管你。”
“你可拉倒吧!”齐间把师兄拽回自己身边,瞪了他一眼,低声劝道,“人能回来就不错了,别的没什么好说的。况且我也找不出谁能配得上我们无忧,我看尘儿就挺好,既然他们师徒日久生情,就由他们去吧。从前伏云和晓月真人不也是俩男的凑了一对儿?没什么好震惊的。”
“这太荒唐了!是会叫全天下人耻笑的!”纪濯云仍是不能接受,“你们怎么可以——”
“够了!”齐间极为愤怒地打断了师兄的话,“人活一世是为面子而活的么?你这样狭隘才可笑。人家都不是却尘台弟子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指手画脚?当初你不管人家,现在又偏要管,好意思么?你给我闭嘴!”
“师叔祖,”魏轻尘赶紧劝道,“纪掌门也是关心我们,才……”
齐间瞪大双眼,气愤道:“他当初那样对你们,你还替他说话!你何时变得这么好脾气了?”
“我这不是长大了嘛……师叔祖您消消气,”魏轻尘给长辈递上了一杯茶,温声道,“当初纪掌门也是迫于无奈,才……”
“什么迫于无奈,他根本就是只顾面子!只在乎名声!”齐间气得猛拍桌子,差点将茶几拍碎了。
纪濯云坐在一旁,根本不敢说话。
现在他说什么都是错,不如安静如鸡。
魏轻尘轻轻拍了拍师叔祖后背,劝他莫生气,又道:“说到底是我给门派添麻烦了,当初若不是我非要留下,就不会连累你们大家,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