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二胜的好成绩让却尘台成功跻身名门之列,成为了剑道上的第四大名门。也让殷玉衡成为了当时剑道上风头一时无两之人。
人人道他是剑仙下凡,是最耀眼明星,是无瑕的白璧。
而今再次踏足这剑道圣地,他却满手血腥,宛如邪魔。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事情再度上演。一如八年前的那个雪天,有人将他徒弟困在了祭剑台,要拿他祭剑。无数人挡在他身前,不让他去救人。
那时候他慈悲心肠,畏手畏脚不忍伤人,硬生生被拖住了脚步,给了那些人足够的时间虐待他的徒弟。
这一次,没有人可以阻挡他的脚步。
红的血,白的雪,铺就前行的路。他挥舞长剑,不停厮杀。一股灼热的内劲在体内窜流,他知道是乱了内息,导致魔气乱窜。胸口传来钝痛,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但他不能停下脚步。
他得去救人。
今日正是论剑大会第一天,无数剑道高手齐聚于此。他要上高处,谈何容易?虽不容易,却是不得不咬牙向前冲,管他前面是谁——
“挡我者死!”
当他抛却了慈悲心肠,起了杀人的心思,就再也没有谁能阻止他。
天问长剑划破长空猛地插入地面,整个祭剑台轻轻一颤,紧接着,一道浴血的身影从底下飞上来,稳稳落在了祭台外围的旗杆上。他傲视群雄,神情倨傲,浑身带着死亡的气息。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宓子昂。
他颤声喊了一声“师父”,随后被对方浴血的面孔镇住。
他的师父向来是高洁傲岸不染纤尘的模样,现在怎的如此可怖?
随着他的呼唤,周遭其他人也有人认出了那个形貌可怖之人。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震惊不已,瞬间议论开来——
“是玉衡真人啊!”
“竟然是殷玉衡!”
“他不是死了么?”
“看他的魔纹!他竟是堕入了魔道!”
众人齐刷刷看向却尘台一干代表,从掌门纪濯云到他身边的几个同辈的大佬,再到他们的小弟子,全都一脸震惊。
纪濯云到底是一派掌门,比其他人反应要快些,他踉跄着上前一步,嘴唇嗫嚅着似要呼唤自己的弟子。
但他喊了一个“玉”字就被对方打断了。
“软弱可欺的殷玉衡已经死了。”殷无忧抬起手,天问长剑回到他手上,散发着沛然寒气。他长发肆意飞扬,眉目凛然道,“现在在你们眼前的是邪魔歪道殷无忧。”
他一来就看到徒弟被人绑在祭剑台最高处的天剑雕塑上,低垂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应该是活着的,他看到对方听到自己声音后,好像是挣扎了一下。
天剑周围早已布好了阵法,和无数符篆,他们压制着魏轻尘,魏轻尘也在极力抗争。
殷无忧剑指宓子昂,冷冷道:“给你个弥补的机会,放了你师弟。”
“放?”旁有一人站出来朗声道,“魔宗魏轻尘,为练邪功抓了我们剑道这么多修士,吸他们的灵气,喝他们的血,将他们残忍杀害,简直罪恶滔天!岂是你说能放就能放的?别说你是殷玉衡,哪怕你是大罗神仙,今日也别想把人带走!”
“你们还给我徒弟安了这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殷无忧摇了摇头,面上尽是失望,“年了。你们毫无长进,还来这一套。怪不得我徒儿要对这世道失望,而今连我,也对你们失望透顶。”
那人仰头看他,劝道:“你曾是剑道响当当的人物,我尊你一声玉衡真人,劝你速速离去,不要扰乱祭剑仪式。若你执迷不悟,我等也只好连你一块儿诛!”
“你想诛我?”殷无忧忽然仰天长笑。
他是真的被逗笑了,于是独自立于高处,手持长剑笑了好一会儿。他一边笑着,瞳孔逐渐变成红色,额上的魔纹也闪着红色的光。他神情倨傲,满头青丝无风自动,肆意飞扬,周身涌动着黑色的魔气,整个人的气质全变了。
纪濯云一看低喝一声“不好!”
“他入魔了!”
众人一听大为吃惊。
殷无忧低垂目光看着先前那个说要诛他的人,笑着问:“你可知,论剑大会又被称为什么?”
“什么?”那人微微一愣,随即下意识地思考。
但他还没想出答案,人头已然落地。殷无忧出现在他身旁,用散漫的姿势拿着自己的剑,漠然看着他倒进雪地里,震荡起一地的白絮。
血腥气引爆所有人的杀意,众人立刻齐齐向他攻去。
殷无忧嘴角噙着笑,透过厮杀的人群远远看了纪濯云一眼。
纪濯云,他曾经的师父,隔着愤怒的人群和漫天的飞雪与之目光相撞,随后轻声回答了他先前提出的那个问题。
——“论剑大会又被称为……玉衡杯。”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个问题,大家能看到我封面吗orz,我自己这儿不显示,或者显示异常。我检查了一下图片链接是没问题的。迷……
☆、那些年
论剑大会在殷玉衡之前没有被冠名过,只因高手年年有,却鲜少有人能连胜。
当年殷玉衡一战成名,也使得却尘台从论剑大会背景板变成了场上的主角儿,从此受尽万众瞩目,也吸引了无数门人,让纪濯云大为欣慰。
纪濯云武功不行,但头脑很好。继任掌门之后,他收养了玉衡并派专人照料他,奔着得道成仙的目标培养这孩子,指望他成仙后为门派闯出名气,因此不许他接触闲杂人等,不许他染上俗世凡尘。
待玉衡稍大一些,能拿得动剑的时候,他派自己那天资卓越的师弟教他学剑。他圈了一片后山让玉衡在里面活动,不准他出来。
因此玉衡自小心思单纯,不谙世事,他只知剑,也只有剑。
他常年独自生活在那落雪的后山,每天只做一件事——练剑。
他的世界只有无尽的白,没有喜怒哀乐,也不知人情冷暖,世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有一天,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鸟儿掉在了雪地里,他那白茫茫的世界里才突然有了别的色彩。
他将冻僵的小生灵捡起,有些不知所措。
小鸟往他怀里钻,他被冻得直咧嘴,却也没把它揪出来。还不到练剑的时候,他坐在背风的树洞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小鸟。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色彩斑斓的东西,忍不住低下头用手指戳了戳小鸟的脑袋。
“干嘛呀?”
小鸟竟然张口说了人话,玉衡吓了一跳,不知所措。
小鸟见他呆呆的,又问:“你叫啥名?”
玉衡老老实实回答,又反问对方叫什么。
“我是鸟,我叫喳喳啊。”那小鸟歪着脑袋看着他道,“我还没有名字呢。要不你给我取一个?”
玉衡哪里会取名?他想起师叔曾经说过,外面的世界有种色彩斑斓的东西叫做“花”,于是就给这鸟取名叫做“花”。
“我一只鸟为什么要叫花啊?”小鸟晃了晃脑袋,又道,“也行吧。那你就叫我阿花吧。你有吃的吗?给我点吃的你就是我的主人了。”
玉衡屋里刚好有师叔偷偷留给他的果子,他便极为慷慨地喂给了小鸟,从此就成了小鸟的主人。
小鸟给他讲述外面的世界如何有趣,如何美好,还时常飞出去摘很多漂亮的花送给他。一人一鸟朝夕相伴,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后来有一天师父发现了阿花的存在,责备玉衡荒于练剑,就要把鸟烧了。阿花吓得逃出了后山,玉衡也被师父狠狠责罚了一顿。
小鸟走了以后,再也没人同他嬉笑玩闹,他的世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过了一阵子,他实在想念那只鸟,便央求师父放自己出去找。师父不允。玉衡失落不已,乖顺了几日,后来忍不住偷跑了出去。没想到阿花一直在外面等着他,见了他,立刻凑过去亲昵地蹭他的脸,然后撺掇他逃离这鬼地方。
玉衡头一回离开后山,也想去见见阿花说的花花世界,就跟着鹦鹉下山了。
只是他无家可归,又无亲人可寻,倒也没打算就此离开师门,只不过想出去转转就回来。
二者走走停停,一路游山玩水,看尽风光,没几日来到了万剑镇。
恰逢那一年的论剑大会正火热进行中,阿花看热闹不嫌事大,就鼓励玉衡去参加。
“就去试一试你的本事,看看你有多厉害。”阿花站在玉衡肩头,对他道,“我的主人肯定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可说不准。”玉衡抱着剑,看着来来往往的剑修,有些紧张。
阿花在他肩上走来走去,极力劝道:“试试就知道了。”
玉衡还是很犹豫,他已经瞧见自己的同门了,料想师父也在此处,有些不敢露头。他打算带着阿花赶紧回去,装作从没出来过的样子。
阿花却抓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你若是赢了,就可以同你师父谈条件,让他给你自由。往后我就能带你去更远的地方玩,大美云州,壮丽秦川……有好多你从未见过的风景,有各种漂亮的花儿,还有一些好吃的果子!”
玉衡被它说得心动,又对自己的剑法没几分自信,生怕打输了给师父和师叔丢脸。
后来阿花偷了别人的面纱让他遮住脸再上场,若是赢了就同师父相认,若是输了就麻溜儿回去练剑。玉衡觉得甚妙,就听从了它的安排,蒙着面纱登上祭剑台。
只是他不知道,他虽然遮着脸,但他师父和师叔却凭借他的佩剑一眼就认出了他。但那时他已与别人交上手了,纪濯云不好将人从台上拖下去,只能等他打完。
玉衡却一时半会儿没打完,他赢了一人后,很快又有其他人找他切磋。
他茫然无措,低头问怀里的鹦鹉:“怎么办?要继续么?”
“继续继续!打到你输为止!”鹦鹉这么一说,他只好挥剑接着打。
那头纪濯云本要去把他拎回家,却被师弟拦住了。他师弟想检验自己的教学成果,看看玉衡到底到了何种程度。这一等,玉衡就战到了最后。
当场上只剩下他一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尤为局促不安。主持论剑大会的方家家主上前请教他尊姓大名,玉衡甚少与人接触,全然不知如何应对,仓皇间冲向自家师父,躲到了他和师叔身后。
纪濯云于是带着谦和的笑容认领了自己这优秀的弟子,并报上了他的大名,让所有人知晓了这个天才剑修的名字。
玉衡稀里糊涂捧回了属于胜者的奖杯,又跟着师父师叔一起回却尘台。
路上阿花让他跟师父谈条件,他却缩着不敢,最后还是鹦鹉上前帮他谈判。纪濯云本不愿答应,但他师弟帮着求情他便点了头,不过条件仍是严苛,每年只准玉衡远行一次,七日内必须赶回,而且只要出了后山就得戴上面纱。
鹦鹉不解:“他长得这样好看,为啥不让露脸啊?”
纪濯云道:“要让他保持神秘,懂不懂?”
阿花不懂,在它看来,漂亮的人和物就该肆意招展,而不是遮遮掩掩。但人类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的,它也不能勉强,这臭老头允许它陪在主人身边它就满足了。
此后玉衡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回到却尘台后他还是待在后山一如既往每日练剑,偶尔门派中举办什么重要庆典时师父会让他出去参与,不过也不需要他发言或者出主意,只要他带着帷帽坐在那里充当吉祥物就好了。庆典一结束他又得赶紧回到后山,继续练剑,继续与白雪共长天。
纪濯云需要他足够神秘,还要他足够优秀。
每隔四年他会亲自领着玉衡去参加论剑大会,师徒二人约定好,若是玉衡赢了,就可以和鹦鹉出去玩一个月;若是输了,就两年不能踏出后山半步。为了能出去玩儿,玉衡总是拼命想赢到最后。前几届他经验不足,也输过,阿花陪他在后山闷得发霉,又不肯丢下他单独出去玩。他十分愧疚,只能发愤练剑。
后来闭关了几年,再出时就开启了他的时代。
直到八年前。
八年前那届论剑大会没有决出胜者,那时候大家忙着围杀魏朝雨,逼迫却尘台,没工夫论剑。
后来殷玉衡赶来劝阻徒弟没劝下来,只好以管教不周为由,把徒弟犯的事儿劝拦在了自己身上,而后赔上一条性命向众人赎罪。
还好苍澜后来捡走了他的魏朝雨的“尸体”,把两人救活,不然他就没机会回来复仇了。
雪纷纷扬扬,血扬扬洒洒。
每一届的论剑大会都会下雪,据说是剑道的前辈们觉得在雪中论剑格外风雅,所以将论剑大会的时间定在了寒冬腊月。
只是他们或许没想到,雪中论剑可以风雅,也可以极为血腥。
殷无忧白衣染血,在场上打得酣畅淋漓。他许久没打群架,重回祭剑台似乎又找回了当年万夫莫敌的豪情。这是他的主场,当他回到这里,他仍然是场上最出色的剑者。
熟悉的地方,有着许多熟悉的面孔,现在挥剑指向他的与八年前那批人重叠,又有许多新面孔。但不同的是,八年前他任人宰割,傻到用自己的生命去化解仇怨,八年后——他只用剑说话。
只是,他原本把这当做孤军奋战,却没想到竟有人愿意帮他。
那个人,是他的师父。
——曾经的。
“纪掌门,你疯了吗?”旁有一人震惊道,“你竟然帮这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