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御史台那些老顽固们要怎么说,随他们说吧,陛下都不在意,他们要担心什么。
黎芳顾送走温雅转身就回了书房,进了密室打开那副不知从何而来的画看了几眼,安心的合上,又拿起旁边的续命丹,从后门坐上车驾进了皇宫。
续命丹一交手,黎芳顾的命数里,与宣琰的牵扯便算是完满斩断,再不必背负宣朝的未来。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引翩,神色淡然的走出金陵,站在炊烟袅袅的秦淮河畔,只有一双手泄露了他的心绪。
鸾陈,看着他把那女子背进门,我差点就控制不住,杀了他。
远处轻风一阵呜咽,似有青光划过,朦朦胧胧的,引翩的身影已经追了出去。
不可能是鸾陈,鸾陈已经不在天界,入了轮回镜。
即便真有那么一点踪迹可寻,鸾陈如风,他也抓不住。
天上地上寻遍,总是风过一抹,无痕。
引翩木然的回到东引小筑,关门,转身,泣不成声。
后来,小书童声称,他再没见过引翩殿下。引翩殿下在凤主那里说了一声,独自去了南水涧闭关。
南水涧是个景色俱佳的地方,在偌大的纷华屿上,为两常年青葱的大山所夹,南水涧的源头是一出自天界倾泻而来的瀑布,道是神流之水九重天,仙倾归于南屿涧。南水涧便是因此得名,这里是白凤公主浮心亲自布置打造,送给引翩修行闭关的仙境。
源头之处神流冲击极大,自天界落下接纷华屿处有一奇异大石,说不清是块什么石头,都说滴水穿石,可数千万年来,这石头不仅岿然不动,甚至半丝损耗都无。
得这奇异大石缓冲,流过南水涧的清流涓细温凉,两侧的大山绵延并不算高耸,除了正午,日头行过时,总是只能遮住小半边水涧,日起半空和日落半斜时分,将潺潺的涧流照的光芒尽射,五彩斑斓。
近两千年来,引翩每每心有所惑时,总会来到这里,坐在南水涧前,如莲花般的清潭中的玉石之上,听涓涓清流,感唰唰风动,将身和灵都舒放在这方天地中,以期从这自然中得到答案。
因着南水涧得天独厚的地势和景色,吸引着许多未开灵智的小生物来到这里,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都有,来到这里的小生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漂亮。
算是附和这南水涧的景色,但凡生的外貌差点的都无法在这里生存。其中又以水中游的为最多。南水涧的清潭里,点点青蓝从水中划过,晕开一层一层的涟漪,张开四只细长的节肢在清潭中漂游着,时而转转圈,时而一冲划开水波数尺,又时而慢慢往清潭中的玉石游去。
玲珑小巧的头一触碰到玉石,便从水中捞出一节肢攀着玉石,然后借力将身体和另外三节肢都覆在玉石上,若是因为玉石太滑而掉落水中,小青蓝也不气馁,重新挨近玉石继续趴着,直到爬过玉石倾斜的陡峭部分,小青蓝也是先探出小巧的头,在抬起前头的一节肢勾着平滑的玉石面,借力把自己翻上去。
待全身都平稳的落在玉石上,小青蓝总会乐不可支的抬起前头的两节肢交叠敲两下,算是对自己这番努力攀爬最后取得成功的行为的一种庆贺,
敲了两下又把节肢放下,欢快的在玉石上滑行,美哉乐哉。滑了大半圈,小青蓝的身体卡在了几条不平整的长坑上,不满这几道东西,小青蓝一道一道爬过,一,二,三…七,整整七个长坑,许是觉得气愤,小青蓝爬过去了又爬回来,伸出自己细长的节肢在上面摩擦着,企图把他们磨平。
细碎的声音进入引翩脑内,睁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目光游移,很快就落到了那小只青蓝身上。
原来已经七天了。离鸾陈废除仙骨贬入凡间已经过去七天了,我心中的困惑还是不得解啊。
引翩抬袖一扫,几乎是“哎呀”一声都没有,小青蓝今日的玉石一游到此结束。清潭水面如获得神流直降般,将小青蓝纳入,圈圈涟漪泛起,又在顷刻间平静无波。
心中紧闷滞涩,引翩不知该如何排解,双手擦过额下的白眉,捧着脸任喉咙干哑,由着眼泪夺眶而出,无声无言。
引翩是纯正的白凤,纯正到发丝,眉毛都是纯白的,真身的凤羽更是美的不可亵渎。千年里,引翩在南水涧化身,曾被闯过来找他的鸾陈瞧见,毫不遮掩的夸过他一句“眉似初雪目若皎,羽凌九霄恰扶摇。”
彼时的引翩与鸾陈还不算熟,白羽振翅一挥,鸾陈就被扫出了南水涧,下一刻再得见的,就是带着恼意颇为不悦的白衣白发引翩殿下。
越是想到这些过往,引翩越是觉得难过,双袖一甩置于身侧,纵身一跃化作白凤,直直往上空冲去,口中溢出一声凤凰的哀鸣,没有想到达的终点,只是猛地往上冲,直到身疲力竭,再也没有力气,引翩放空自己,一个纵身翻过,任由白凤真身从空中下落,速度越来越快,离纷华屿越来越近,最后落到南水涧的清潭里,激起千层波澜,惊到南水涧的其他生物,纷纷逃离。
待激起的水帘落下,引翩已化出面如冠玉的的本来容颜,躺在清潭水中,任流水淌过他的白发,浸透他的白衣,点点寒意从周身每一处往心中钻。
心中那些苦涩钝痛始终不得解。
日月更替,瞬息万变。忽有一日,天界的色彩被抹去,只剩下一阵灰白,引翩坐在玉石上,旁边的小青蓝看他闭着眼,小心翼翼的爬过他的衣襟,不死心的往那处长坑摸索,还未靠近,就被扫到了水里。
紫电怒鸣,黑云翻涌,引翩睁眼,眼前浮现一幅幅画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疟疾横行,山洪暴发,万害出动。。。
引翩冷冷的看着,越看,面色越冷,冷到嘴角都僵硬着,可也不过须臾,引翩的嘴角又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哈…哈哈…哈哈哈…终于到了这一日,这就是天道啊,无道理可讲,无情义可言。即便是小小的错,也能在天道无形的手下,被放大无数倍,任谁都无法承受,任谁都不敢违背天道。
天界受难,人间尽毁,天界人心惶惶,凡人流离失所,我数月温书问卷,等的就是今日,可你,为何不肯等等呢?
为什么?你宁愿为一个命数已尽的凡人而死,也不愿等上这几日,为什么!
“这才是多年来对我不离不弃的引翩殿下嘛!”
“别喝了,这是仙酿又不是凡间的白水,第一次喝酒就喝这么多,你也不怕头疼。”
“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不是什么要紧的,丢了一颗真心罢了。”
“这光秃秃的枝条摆在你的书房里还真是格格不入,也别等什么总有一日了,本少神让它,四季常开。”
引翩拧着眉头捧着脸,心中无声的一遍一遍喊着鸾陈,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像是有什么扼住了咽喉般,嗓子发紧,咬着牙关始终不敢松口。
南水涧的结界被人打开,许久没见过引翩的小书童出现在涧口,看着这样痛苦的殿下,面露悲戚:“殿下,戚离神君的人来了。”
戚离神君?是啊,天帝伏诛,他与戚离神君的约定就能践行了。
“滚!”引翩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出这个字。
小书童不忍自家殿下这般模样,默默地离开了南水涧,和气的将盈泽墟戚离神君座下的云流打发了回去,只说引翩殿下还在闭关。
一连三日,小书童日日来报,“殿下,戚离神君的人说来履行约定,请您去盈泽墟一趟。”
“滚!”依旧是这个生硬的字,小书童每次来,引翩都是背对着他,从未露过正脸。
鸾陈已去,我还要这个帝位何用?
“滚!谁也不要再来,不要再来了!”
书童阵阵心惊,合上南水涧的结界,无奈一叹,转身离开。
后来,盈泽墟的人没再来过,天界换了新主,新一届天帝是盈泽墟的戚离神君。
那个无关盈泽墟和纷华屿,只属于引翩和戚离的约定就此失效。
作者有话要说: 引翩的正面差不多到这里结束了,后面还有一点儿,下面开始写芳顾的。
☆、第三十三章
凡界金陵,帝后大婚两年后。
五月的秦淮河微风拂柳,河畔游子行人络绎不绝,到夜间更是画舫漂游,美酒佳肴一道道上,才子佳人吟诗奏曲,诗情画意,美不可言,到亥时仍是一片烛光摇曳,乐声不止。
在离秦淮河不算远的金陵皇宫,今夜也是灯火通明如白昼。年轻帝王宣琰勤政爱民,每日都是寅时末起,卯时上朝,此刻已至子时二刻,宣琰穿戴着一身龙袍,站在凤仪宫外踱着步子,神色无异,那双墨眸却无端泄露了他紧张的心情。
隔着一扇门一座屏风,嬷嬷宫女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又一盆盆干净的热水端进去,门内传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听得宣琰心里越来越慌。
“怎么还没生出来!”宣琰猛一挥袖一拳砸在凤仪宫的门柱上。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宣琰听着里面苏念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心里难受的厉害,偏偏这群侍卫稳婆拦着不让进。
“哎呀我的天爷啊,陛下您可别伤着龙体啊。”总管太监匡潜连忙上前握着宣琰的手,仔细检查有没有损伤。
宣琰不耐烦的抽回手,“行了,朕没事。”
总管匡潜后退两小步,躬身一作揖,讲起了他在后宫看过的事:“陛下您别急,这女人生孩子没个两三个时辰,是出不来的,皇嗣金贵,亲着娘娘不愿出来那也是有的,当年陛下在先皇后腹中也是如此呢。”
话虽然说的不错,可没什么安慰效果,宣琰望着凤仪宫,忽然道:“去把黎王召进宫来。”
匡潜听得浑身一抖,连忙劝道:“哎哟我的陛下啊,这子时了,黎王估摸着早就歇下了。娘娘生产,陛下您深夜召见黎王,明日里这流言怕是又要淹没整个金陵城了。”
宣琰也是一时心里急躁无法排解才想召见黎芳顾,一说出口也觉得欠妥了。宣朝大臣倒是有不少忠臣良将,可能和他说上几句私话的,除了匡潜只剩下黎芳顾了。
宣琰轻叹一声,甩袖将手负于身后,背对着凤仪宫闭目站着。
苏念被肚子里的孩子折腾的话都喊不出来,终于在月头东偏秦淮河畔的乐曲声都停了后,“哇”的响亮一声从凤仪宫内传出。
不等稳婆抹去额头的汗笑容满面的去给皇帝报喜,宣琰已经耐不住性子夺门而入,顾不得宫女们看到他那一副惊慌的面孔,坐到了苏念的床边。
宣琰握着苏念的手,声线有丝丝的颤抖:“念儿,怎么样?”
生孩子极费工夫,苏念到现在还是脸色苍白满头大汗,虚弱的摇摇头后,苏念轻声道:“你怎么就进来了?我这个样子实在难看。”
宣琰心里满是心疼,哪里会觉得自己妻子产子后面相有无不妥,看见床头那盆干净的热水,宣琰拧了帕子给苏念擦拭,笑道:“我的念儿怎么会难看!早知生孩子如此艰难,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这么早就怀上了。”
屋里站了一大堆宫女婆子,瞧着皇上这欢喜的样子,都不想打扰,奈何情况紧急,稳婆稍稍挪了两步,在凤仪宫大宫女舟儿耳朵边说了什么,舟儿没有犹豫,上前两步冲此刻还在细心为她家主子净面的皇帝道:“恭喜皇上,主子诞下的是位皇子,还请皇上移步偏殿瞧瞧。”
有了舟儿起头,屋内的下人们纷纷道喜。
宣琰擦汗的手一顿,转过来看着跪着的人,心情愉悦的道:“皇子?好,好!你们都起来,等会找匡潜拿赏。”
下人们纷纷起身:“谢皇上。”
舟儿沉默片刻,又道:“还请皇上移步偏殿瞧瞧皇子。”
见皇帝因得了皇子龙颜大悦,本以为这皇子必定颇为受宠,谁知皇帝陛下道:“皇子那有嬷嬷照看,晚些去也不迟。”只是随意敷衍了一句,又净了一次锦帕,给苏念擦脸,看她累极了,心疼的道:“念儿别睁眼看着我了,你闭眼休息吧,我守着你。”
“...”众人默。原来对皇子出生的龙颜大悦都是假象。
苏念虚弱一笑,详装不满得道:“原来我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在你眼中就值给旁人照看啊,既然你这么不待见的话,过些日子我带他去别庄住着吧。”
苏念一直有苦夏的毛病,如今已经五月,等坐完月子就该去别庄避暑了,眼下孩子出生宣琰看都不看一眼,苏念忍不住为孩子抱不平。
“念儿!为夫不是这个意思,你为我生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待见?更何况,有了皇子宣朝便有了传承,我自然是欣喜万分,只是那小子折腾了你那般久,就得晾着他。”
“...”众人。
平日里惹皇后不高兴,皇帝被拒之门外时总要总管太监去巴结的舟儿此刻也没什么存在感,不过事情有些急,皇子既然请不走这尊大佛,只能用她家主子来请了:“禀皇上,娘娘刚诞下皇子,眼下奴婢们还得为娘娘清理一番,还请陛下暂时回避。”
“...”宣琰脸上一红,背着倒是没人瞧见。也不管这底下的人怎么看,宣琰俯下身在苏念额上印上一吻,没有磨蹭,起身走了出去。
走之前还命令了一句:“手脚轻快点,让皇后早些休息。”
“是。”谁敢反驳?谁能反驳?
宫女们都动起来后,宣琰在门口拐个身进了偏殿。嬷嬷们给小皇子擦洗了身子,现在已经换上了柔软的衣物,抱在怀里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