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瓈吃的很慢,一张脸越来越苦,黎芳顾见了问他:“瓈儿怎么了?”
得到了关心,宣瓈放下了勺子趴在饭桌上,整个人更无精打采了,嗫嚅着问:“义父,父皇母后什么时候回来啊?”
黎芳顾哑然一笑,走过去将宣瓈抱在怀里,亲自给他喂饭,轻声哄着他:“瓈儿乖,先吃饭,一会睡个午觉,父皇母后就回来了。”
在人前,他是宣瓈的太傅,宣瓈是他要教导的太子,在私下里,他是宣瓈的义父,宣瓈只是瓈儿。
有人哄宣瓈也没那么像霜打的茄子了,张口嚼着黎芳顾喂过来的饭菜,乖巧的给黎芳顾也喂上一口,两人吃的愉快,刚才想父皇母后那点小情绪一下子就飘走了。
今日帝后二人外出悬济寺进香,小太子带去怕引人瞩目就交给了黎芳顾带着,好在太子真的是万分乖巧,被黎芳顾带着也不闹。
用过午膳,黎芳顾带着宣瓈在凤仪宫后院回廊上走走,宣瓈虽然乖巧异常懂事,可到底也是孩子,黎芳顾着人拿了些民间孩子玩的新奇玩意给宣瓈,宣瓈拿着那些摇了一阵,将玩意儿一个个拆成片儿,又自己摸索着组合起来,拿给黎芳顾看,玩的开心极了。
瞧着日头盛了,黎芳顾着人将东西受了,抱着眼皮耷拉着已经玩累的小太子回寝殿午休。
小孩儿先前还恹恹的趴在黎芳顾肩头,这会一沾床眼皮也不动了,安安稳稳的睡过去,黎芳顾坐在床边守着,觉得累了也靠着小憩了一会。
凤仪宫的小宫女见了,去旁边拿了件大氅想给黎芳顾盖上,不料被一直没有现身的黎夜给拦住。
“王爷与太子在内休息,不可打扰。”
语气冷硬,小宫女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支支吾吾的道:“黎...黎侍卫,奴...奴婢只是担心王...王爷的身体,给王爷送...送个大氅。”
黎夜身形站定,没有要让开的意思,相持须臾,黎夜道:“大氅给我,你下去吧。”
小宫女立马将手里的大氅递给了黎夜,然后夺路而逃。
“...”黎夜拿起大氅,到内殿给黎芳顾披上。
黎芳顾没有骗宣瓈,等他午睡睡醒,宣琰和苏念已经回宫。
小孩儿睁开惺忪的双眼就看到床边的母后,高兴的立马清醒,欢喜的扑到苏念怀里。
黎芳顾则与宣琰走在凤仪宫外的小径上。
“瓈儿今日可有闹你?”宣琰同黎芳顾寒暄着。
黎芳顾笑着摇头:“没有,太子很乖巧,而且聪慧异常。”
从瓈儿出生到现在,又是一个五年过去,这五年里,除了因为瓈儿,黎芳顾没再笑过。
宣琰想想也是,不再多问这个,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平安符,递向黎芳顾,道:“我知你不信这个,但念儿一片心意,我们也是真心希望你平凡顺遂。”
“黎芳顾没有迟疑,从宣琰手中接过悬济寺的平安符,“谢陛下。”
软软的符拿在手中,黎芳顾总有一种,曾经他也为人求过的错觉。
宣琰带着黎芳顾来到凤仪宫附近的一座宫殿,这里原本是一座小宫殿,因离凤仪宫近,宣琰命人将这处不大的宫殿与后面那座打通,连着一起重新修葺一番,当做日后宣瓈的太子宫。
至于新宫殿想名字,宣琰也已经题好,取作“崇清宫”。
宣琰带着黎芳顾走进去,里面正候着一个人。
那人低眉顺眼,看起来十分安静,看到宣琰来了急忙跪下行礼:“见过两位贵人。”
宣琰带着黎芳顾坐下,并没有叫起,等下人上了茶,黎芳顾喝上一口后,宣琰才挥挥手道:“起来吧。”
这人眉眼清丽却不妖媚,举手投足更是得体,最重要的是,他穿着一身青衣,黎芳顾看着他隐约有些熟悉之感,却始终想不起来。
一如他在黎王府对着那副画时,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这幅画出自谁手,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还在迷惑间,耳旁便响起了宣琰的声音:“这是今日外出偶然遇到的人,此人无依无靠,但安静无害,留在宫里可惜了些,我想着就交给你吧,芳顾?”
黎芳顾循着目光打量过去,眉眼神情看着倒和宣琰说的无二,黎芳顾问:“你叫什么?”
“小人陈鸾。”那个青衣男子恭恭敬敬的答道。
黎芳顾将这个名字呢喃几遍,随即释怀。
一个男人而已,黎芳顾没想太多,点头答应,让黎夜先带人回府安置下。
☆、第三十七章
那个叫陈鸾的男子进了黎王府,除了第一日被黎夜吩咐以公子之礼善待之外,这个人极少出现在黎王府众人眼中。
黎芳顾每日都要去宫里教导宣瓈太子大半日,回来还有些军务奏报要看,那天在皇上手里带回来的人就一直这么放着了。
直到这一日,宣瓈午后要和帝后出宫,黎芳顾得了闲,用过午膳便回了黎王府,恰好看到一袭青衣的陈鸾在和流风梦月的徐管事说话。
“这位管事,陈鸾有些事想麻烦您。”
能做流风梦月的管事,自然是严谨的人,细细打量了陈鸾几眼,笑吟吟的道:“陈公子尽管说,老儿能帮的自然帮您。”
“是这样的,这些日子待在王府里太过无所事事,陈鸾心有不安,也想为王府尽一点绵薄之力,陈鸾听说您是王爷的管事,就想着王爷不在,可有什么事是陈鸾帮得上忙的。”
徐管事是个人精,陈鸾打的什么主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自家王爷何等尊贵,想巴结无可厚非,不过这陈公子话说的漂亮,态度也很诚恳,自家王爷难得带个人回来,当下也客气着:“陈公子您客气了,您是王爷让黎侍卫带回来的人,府里这些糙活,老儿可不敢指使您做什么,陈公子不如先回院子歇着,等王爷回来,小的帮您去问一声。”
陈鸾面露欣喜,对徐管事感激万分:“谢谢徐管事,辛苦您了。”
陈鸾是被皇帝带进宫的,无依无靠,身上也没什么东西,除了宣琰赏的那些金银也没别的,如今见徐管事肯帮他忙,毫不吝啬的拿出两锭金元宝塞给徐管事。
在王府行事这么多年,徐管事也知道什么该收什么不该收,如今有人将金元宝带到他手边,还是过了明路的,徐管事也不怕,笑着将金元宝收下,将人打发了回去。
人走后,黎芳顾从流风梦月前的假山后出来,没有多问,直接往院子里走。徐管事识趣的跟上,到了房内,才说起了话:“王爷,方才您都看到了吧,不知这位陈公子,您打算如何安置?”
流风梦月里,黎王的事都是黎夜亲力亲为,徐管事这个管事的平日看着好像不得重用只是守着院门,殊不知这人其实是上一届黎王府暗卫的训练人,武艺和头脑绝非黎王府一般侍卫能比的。
他明面上只是看着门,实则,收集各地传来的消息,整理分类递到黎芳顾的书桌上。
黎芳顾自然不会去说徐管事收金元宝这种事,而对于陈鸾这个半路接来的人,他也没什么意见,无非就是王府里多了一个吃饭的人。
黎芳顾道:“晚膳后让他过来一趟吧。”但毕竟是宣琰手里接出来的人,有什么事还是需要盘问一下的。
黎芳顾在书房处理了一下午的军报,很快就到了晚膳时分,随意吃了些黎芳顾又回了书房,拿起珍藏多年的画。
残风疏影暗流光,冷月晓梦何处藏?贪得年岁几朝暮,无思无碍无念芳。
每每看到这同自己神形几乎完全一样的字迹,黎芳顾的心总觉得空空的,当目光触及画中自己举杯对望的神情时,心里又觉得堵得慌。
看的久了,黎芳顾总会喃喃的问一句:“你,究竟是谁?”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黎芳顾缓慢小心的将画卷收起,出声让人进来。
是一袭青衣的陈鸾。
“陈鸾拜见黎王。”这人恭恭敬敬的行礼。
“免礼,坐吧。”
陈鸾老实听话的坐下,等着黎芳顾说接下来怎么安排他的事。
“你想走科举做官吗?”黎芳顾问。他打量过眼前这个人,不是练过武的人,没法进军营,只能问问文官的道。
陈鸾惶恐的摇摇头,“谢王爷抬爱,陈鸾没那个本事,也不敢奢望。”
黎芳顾从不勉强人,既然人都这么说了,他也就不提这事,改而问他其他的:“你是如何让陛下带你回宫的?”
黎芳顾对此事颇为疑问,宣琰不是那种随便带个平民回宫的人,这人必定有不同之处。
陈鸾觉得这事无需隐瞒,诚实回答道:“回王爷,陈鸾本是南边人,三年前父母双亡,如今孝期过了遵从父亲遗命到金陵来投靠姨夫,不料姨夫多年前便举家迁到了邻国去做生意,那日心中沮丧没看路,险些撞上马车惊扰圣驾,陛下只看了我一眼,找人盘问了我几句,便让人带我回宫了。”
黎芳顾听得面色淡淡,等陈鸾说完他道:“那你今后便留在黎王府吧,除了本王的院子,府中你可自由出入,有什么事找黎管家说就是。”
不同于几日前黎夜的安顿,黎芳顾的就是让陈鸾有了着落,立即万分感激的谢恩:“多谢黎王收留。”
黎芳顾摆摆手让人下去。
有了黎芳顾的金口玉言,陈鸾在黎王府活动的次数多了,前些日子还会去找黎管家问问可有能帮忙的地方,认清了黎王府仆人对他的态度后,这心思也歇了,只是平日里会找徐管事借些书看看,学些东西顺道打发时间。
陈鸾在黎王府里一个月,确实本分,除了看书浇花,没有出过黎王府,下人报给黎芳顾听的时候,觉得人总闷在王府不太好,褪了朝服穿上便衫外出时,叫人带上了陈鸾。
陈鸾什么都不问,默默地跟着黎芳顾出门。街上熙熙攘攘,街边上已经搭上了红线,陆陆续续挂上了灯。
原来今日是三月底的金陵庙会,恰好又到了五年一次放花灯的时候。
黎芳顾带着陈鸾走到秦淮河,前面停下的马车下来了人,是宣琰和苏念,看来也是刚到不久。
“义父~”宣瓈看到黎芳顾松开嬷嬷抱着他的手,飞奔了过去。
黎芳顾蹲下身将宣瓈接住,抱在怀里举了举,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瓈儿今日这么高兴?”
宣瓈正是小孩子爱玩的年纪,平日在宫里需要保持平稳沉着的仪态,今日马车从皇宫正门出来,看着热热闹闹的金陵城,小孩心性很快就暴露出来了。
宣瓈被举起,发出咯咯的笑声,一双眼也眯成了缝,回答道:“高兴,爹爹娘亲好久没带晏清出来了,今天金陵好热闹啊,还能看到义父,晏清更高兴了~”
黎芳顾单手抱着他,空出一只手刮了刮宣瓈的鼻子,声音宠溺着道:“日日都能在皇宫见到我,你还高兴什么?”
“那不一样!”宣瓈身躯后仰,躲了躲黎芳顾弄他鼻子的动作,挥舞着两只手解释给黎芳顾听:“皇宫里面,义父不是义父,是太傅,晏清也不是晏清,是太子,在外面就不一样了。”
小孩儿说完,挥舞的手也消停了,亲昵的去搂黎芳顾的脖子。
宣琰和苏念下了车吩咐了什么,一起出来的宫女们都散去,只留下舟儿跟着走过来。
“瓈儿这么喜欢你义父,娘亲都要吃味儿了。”苏念伸手为宣瓈理了理后颈的领子,和小儿子开起了玩笑。
宣瓈立马松开黎芳顾的手,改而扑向娘亲的怀抱,将自己嫩滑的小脸蛋贴过去蹭蹭,撒娇般道:“晏清也喜欢娘亲,娘亲不要和义父吃醋哦~”
宣琰看着这一派温馨的画面,自然的勾起了笑,抬眼瞥见黎芳顾身边跟着的人,眸中一闪,开口问黎芳顾:“今日怎么想着把人带出来了?”
如今是在外面,黎芳顾也不好再喊他陛下,有了上回那一句“临昭”,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已经暴露在宣琰面前,他也不再遮掩,平和的道:“你给的人,总闷在府里太过怠慢了。”
宣琰哑然,无奈的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以为你是开窍了呢。”
“嗯?”黎芳顾抬眼看着宣琰,“你说什么?”
宣琰尴尬一笑,直说没什么,转头去调戏儿子。早在出来之前,宣琰就让人订好了秦淮河畔天然居的雅间。匡潜差人打点好,将几位主子请了过去。
饭桌上,宣瓈没让人喂,自己拿着筷子一点点吃,碰到他觉得好吃的,就站起来给他的父皇母后以及义父都夹一点,连跟着上桌的陈鸾也得到了这个待遇。
陈鸾诚惶诚恐的接着,一顿饭吃的头越来越低,黎芳顾见了也没说什么,偏头看着宣瓈吃的高兴。
日头落下,夜色渐起,宣琰抱着宣瓈,一行人来到秦淮河边,宣瓈看着形形色色的花灯,眼睛发直。
本就是出来玩,宣琰也不拘着他,笑着问:“瓈儿喜欢什么样的花灯?爹爹给你买来。”
宣瓈努着嘴微仰起头思索了一会,才看向街边的摊子,指了指:“爹爹,我要那盏梅花花灯。”
宣琰笑着道:“好。”
身边的匡潜会意,上前取了梅花花灯递给小太子,小太子欢喜的接过,然后一扭身递向身后的黎芳顾,“义父,送给你。”
显然是个意外惊喜,黎芳顾楞楞的拿着梅花花灯,揉了揉宣瓈的头,“谢谢瓈儿!”
抱着宣瓈的宣琰将自己儿子摆正过来,捏着他的鼻子道:“小没良心,就只记得你义父,爹爹和娘亲的呢?”
太子宣瓈虽小,可心思活络又有主见,嘿嘿的笑了两声,眼珠子一转,又往旁边指了指,兴冲冲的说:“晏清要送这两盏花灯给爹爹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