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陈嘴角无力一抽,咽一口气又道: “那你喜欢什么?看书沏茶?”
“若非要说出个喜欢的来,那便算吧。”
“...”鸾陈收回压在膝盖上的手,改而去放刚才过招拢起来的衣袖:“书有一日会看完,茶...你都不会腻的吗?”
“你若喜欢什么,你会腻吗?”引翩接着反问他。
“...”你方才不还说只是算喜欢吗?说的那么勉强。
“习惯的事物,过个几百年我便腻了,我喜欢的事物的话,那我还真不知道了。”
引翩侧目看他:“若是你喜欢的人,你会腻吗?”
“哈?”鸾陈不敢置信的看向引翩,语气很是纳闷:“不是,真心如此廉价,我会去喜欢一个人吗?”
每每说起真心这个话题,引翩都只能选择略过去。他改变不了鸾陈对真心的看法,一如鸾陈也改变不了他看书沏茶的习惯。
“兴许哪一日,你总会喜欢的。”
兴许的那一日来了,代价却是为神都付不起的。
魔族的事情有了着落,白凤回到纷华屿就听到孙儿昏迷的消息,没休息就去了一趟东引小筑。
“回凤主,殿下那日在纷华屿外站了许久,神情哀恸,小的里里外外打听了一圈,可能与鸾陈少神被贬入凡间有关。”小书童低着头回白凤公主的话。
“鸾陈被贬?为了什么?”白凤从不关心天宫的事,没想到几日里还有此变故。
“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少神每每来殿下这里,小的都是候在门外,只不过,少神出事那天,殿下好像还追去了凡间一趟,或许与凡间有关。”
听到这里,白凤心里已经有了考量:“行了,你去外面候着吧,我来给翩儿疗伤。”
“是。”
待书童和上门离开,白凤公主扶起引翩,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傻孩子,鸾陈的事怎么能怪你呢?祖母知道你一人孤单,鸾陈的事让你神伤,可不该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那是拿刀划你自己的心啊。”
法力运转,白凤为引翩疏通堵在心口的那道淤血,为他掖好被角。
身上的不适好解决,就怕翩儿自己不愿看开。
引翩昏睡了三日,三日后,一醒来便去了凡间。
此时从南方边陲到金陵漫长的古道上,几驾汗血宝马正在驱策并进,马蹄过去,卷起漫漫黄尘。
“吁”为首的素衣公子忽然勒住缰绳停下来,后面的也跟着停下。
“主子,再过半日便能回到金陵了,这回咱们不走水路,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回话的是一身便衣的黎夜。
这一行人口中的主子,正是彻底解决南国祸乱,不伤一名百姓,不毁一块砖瓦将南国纳入宣朝版图的黎王本尊,黎芳顾。
这计划黎芳顾规划了很久,花了三年多的时光,终于完成了。
皇帝闻之大喜,急召黎王回京论功行赏,同时给黎王府递了消息,黎王的婚约该操办起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黎芳顾无所谓喜还是忧,哪怕时过三年,黎芳顾还是觉得,他好像丢了一名军师。
走陆路是黎夜提出来的,正合黎芳顾的意,此战是打的漂亮,却不想一路受地方官的奉承,毕竟他和皇帝的关系紧张微妙,不想现在就被猜忌。
“那便抓紧赶路,也有些日子没见过母妃了。”即将归家,即便是杀伐果断的黎王也真情流露。
一些亲兵听得大笑,开起了黎芳顾的玩笑:“将军怕不只是想见黎老夫人,还是咱们未来的将军夫人吧。”
黎芳顾不置可否,继续驱马往回赶。
黎芳顾回到黎王府时,里里外外都已经挂上了鲜红的绸子,黎王妃亲自监督他们贴窗纸修葺院子。
“母妃。”黎芳顾远远走进来,神色动容的叫着为他操持的黎老王妃。
“芳儿回来啦。”三年没见儿子,一时见着,老王妃忍不住红了眼:“平安回来就好,芳儿这回做的不错。”
“谢母妃夸奖。”
“陛下下了旨意,说是这月十六是个好日子,让温雅完婚,母妃着人挑了好几套吉服,你回头看看喜欢哪件。”许是人渐渐不再年轻,从前老王妃对儿子既爱又疏离的情感到这回,竟然全都变成了拳拳关心。
“这些事繁杂,让下人做就是,母妃回去歇着吧。”
老王妃想着布置了一个多月,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也就随了黎芳顾的意:“好,母妃这就回去休息,芳儿赶了许久的路,也回去休息吧,流风梦月,母亲没让人动过,还是原来的样子。”
“听母妃的。”
黎芳顾推开流风梦月的卧房门,仍觉得缥缈,母妃说陛下定的婚期是十六,也就是八天后,没想到,他和温雅的婚事,还会有完成的一天。
这里果然如他母妃所说,除了新办的用具和挂了红绸,其他的都没动过。
“咚咚咚。”门外黎夜在敲门。
“进来。”
黎夜应声而入:“主子,浴池那边已经备好,主子现在可要去沐浴?”
“嗯。”这么多年,黎夜一直都很细心周到。这院子里还有其他仆人,但黎芳顾很少让他们进内院来,都在外院坐着杂活。
脱下衣物没入水中,身上的疲劳一点点散去,黎夜站在一旁,为黎芳顾找来了干净的衣物。
“黎夜,军营里,真的从未有过军师吗?”黎芳顾忽然问。
黎夜面无表情的答道:“是。主子您从来不招军师,怎么忽然又问起这个?”
这三年里,黎芳顾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没有。黎芳顾泄了气,挥了挥手:“你下去休息吧。”
等黎夜走后,黎芳顾疲惫的趴在浴池旁闭着眼。
真的没招过军师吗?
赶路半个月,黎芳顾也累极了,趴着趴着便睡着了,等到再醒来,周围的光线已经暗了下去。
穿好衣物出来,黎芳顾去了趟书房。笔墨纸砚,文书军报,黎夜已经给他整理好。书房朝南,采光极好,黎芳顾将军报处理了下,放下笔后右手自然的往前伸,什么也没够到,黎芳顾就僵着手看着。
这里,好像少了什么。
这回没叫黎夜,叫了三年里一直都在这的管事进来问话:“这里以前是不是摆过什么?”
管事记性好,对这院子上心,当下就给了答案:“是,王爷从前让黎护卫寻来一盆梅花,就养在你手边那儿,只是前年夏日的时候,那盆梅花一夜之间枯死,小的便让人搬出去了。”
黎芳顾微不可察的皱眉:“梅花?”
管事不知道这中间的周折,本分回答着:“是的,王爷那时种的就是梅花。”
问完后黎芳顾便让人下去了。隐约觉得这事哪里不对,梅花是他和陛下温雅三人之间的禁忌,他的院子里,怎么会容许梅花的存在?竟然还是他亲口吩咐的。
夜晚黎芳顾陪老王妃用膳,说了些边关的事,这次回来,陛下似乎不打算再把他外派。
用完膳,老王妃拘着黎芳顾看了那几套吉服,套套都是上品,黎芳顾没别的看法,随手挑了件素净点的。
说是素净,也是对比其他几套来说,红色的吉服哪有什么素净可言,只是上头飞针走线的花纹少些罢了。
虽然温雅郡主与黎王府即将成亲的事情已经传遍金陵,黎芳顾这几日倒是清闲,安静的在书房看书。
黎夜听老王妃的吩咐,找了些新婚之夜启蒙的书给黎芳顾,说来也是难为情,黎芳顾依旧近三十岁,于情世上从未召过女子,从前倒是传闻黎王世子身有残疾,可后来不知怎么的流言又不攻自破了。
可即便这流言没了,黎芳顾还是没碰过女子。老王妃也拿不准儿子懂不懂这些,厚着脸皮叫黎夜找了些图书来。
黎芳顾听是母妃吩咐的书,从黎夜手中拿起一本,翻开看一眼就扔了出去。
主子这么纯情的样子,黎夜硬着头皮将书捡起来,再复述了一遍这是老王妃的吩咐。
“...”黎芳顾接过书,“本王知道了,你出去吧。”
这书对他来说有些惊骇世俗,翻了两眼便看不下去了。起身将这禁忌的书册放到书架上,手一碰,无意碰落了一幅画。
黎芳顾弯腰捡起,慢慢打开。
画上是一片雅白,一架轻舟游荡在缥缈的云海上,舟山靠着的人,就是他自己。一身白衣,举盏望天。
旁边还提了一首诗。
残风疏影暗流光,冷月晓梦何处藏?
贪得年岁几朝暮,无思无碍无念芳。
没有任何印章,也没有写明日期,画风与他所学没有丝毫相似之处,而这笔迹,却与他一般无二。但他记得,他没有画过这幅画,更没有提过这首诗。
流-风-梦-月。
念芳?苏念和黎芳顾吗?
黎芳顾默默的将画收好,放入了书房的密室中,与宣琰的续命丹放在一起。
第二日,宣琰召见,黎芳顾去了趟皇宫。和以前一样,无论他去的早晚,都是用完晚膳才回来。
☆、第三十二章 引翩
引翩到达金陵南市街的时候,刚好是百姓送嫁盛世大婚那天。黎芳顾坐在高头马上,身后是温雅的香车喜驾。
礼队从北市街走到南市街,再到尽头的黎王府。黎芳顾下马背着温雅进了黎王府的门。
引翩隐去身形跟在黎芳顾身后,一张脸冰冷默然,傲然的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不可触碰,不可亵渎。
黎王府的宾客很多,大院小院都坐满了人。黎芳顾将温雅背到大厅门口,再牵着温雅走了进去。
宾客看这仗势,纳闷的很,眼下吉时未到,皇上也还没到,怎么新人就要拜堂了?
老王妃坐在首座上,看着走过来的两人,露出欣喜的笑容,黎芳顾扶着温雅跪下,然后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下,坐上了另一张首座上。
“女儿苏念,今日出嫁,特来拜别母妃和兄长。”声音婉转,却让大堂上每个人都听的清楚。
底下的宾客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母妃?兄长?这不是婆婆和夫君吗?
这温雅郡主到底要嫁谁啊?
“陛下迎亲。”外头忽然传来阵阵喜乐和一声高过一声的传唤。
这声音,五品以上官员都不陌生,是总管太监的独特嗓音。这惊吓一波接着一波,陛下来了不奇怪,陛下来迎亲?
满座哗然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纷纷跪下,只留下里头的老王妃和黎芳顾还坐着。
一身绣着龙纹大红吉服出现在黎王府的门口,宣琰迈着刚健有力的步子走进来,似踩着众人的呼吸般,走到大厅,走到温雅的身边。
“老王妃,芳顾。”宣琰不再压抑自己欣喜的心情。
老王妃点点头:“陛下,念儿就交给你了,愿陛下与念儿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宣琰拱手作礼应下,底下的宾客都低着头,没人看到皇帝行了礼,就算有了偷偷看到了,也不敢拿出来说。
宣琰感激的看了黎芳顾一眼,再多的,就不需要了。
(回忆)那日他召黎芳顾进宫,聊的本是他与温雅大婚其他事宜,可黎芳顾他听了三句,便打断了。
“陛下,你有没有想过,温雅是无辜的。”
宣琰眸光一动,神色看起来很轻松:“温雅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即便背上那些命运,嫁给的是你,朕也放心。”
黎芳顾却摇头:“陛下可还记得,曾经你口中的念儿妹妹?”
那是一段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宣琰没有陷入回忆:“幼时的事,怎么忽然提起了?”
黎芳顾起身朝宣琰跪下,十分肯定的道:“陛下,臣希望世上再无温雅,只有苏念一人。”
紧握的拳泄露了宣琰的情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臣知道!臣与陛下欠温雅太多,臣不希望她余生依旧搅在这潭浑水里。”
宣琰的声音拔高:“你以为你这样做温雅就能心安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温雅不放心朕,朕...也不放心自己,朕不知道哪日,会不会连你和黎王府连根拔起,没了温雅,朕不敢保证什么!”
他愿意舍弃温雅吗?这辈子唯一上心的人,谁会愿意放开?可他是帝王宣琰,先是帝王,才是宣琰。宣朝不能没了黎王府,不能没了黎芳顾。
原来,他们三人都还是念着旧情的。黎芳顾心上一轻:“若是黎王一脉,到芳顾这里便终了了呢?”
“你说什么?”宣琰不敢置信的看着黎芳顾。
黎芳顾目光依旧坚定:“臣说,臣愿此生不娶,不留子嗣,待日后陛下有了皇子,便将黎王府的兵权交于皇嗣,黎王府几朝荣光,已经够了。”
“温雅心里有的,不是黎芳顾也不是宣琰,只是一个临昭,臣希望,陛下能还臣一个念儿妹妹。”(回忆结束)
黎芳顾以笑回宣琰。
礼乐声起,宣琰喊道:“迎皇后苏氏回宫。”
宣琰扶着护国公府大小姐苏念,走过黎王府数尺红毯,眉眼里尽是温柔缱绻,十数年的隐忍克制,死了十数年的心一朝活过来,眼里尽是万里江山一片红,归依佳人笑颜中。
走到黎王府门口,宣琰先跨过门槛,转身将苏念拦腰抱起,一步一步,稳健的走到凤驾旁,轻轻得把他此生唯一的妻安稳放下,与之一起的,还有他久悬不得宁的心。
龙驾凤驾离去,宾客们大约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该喝酒喝酒,该聊天聊天,对于这皇宫黎王府护国公府折腾的这一出不再吱声,左右黎王自己把王妃让了出去,还让皇室有了皇后,国祚顺延,也不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