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原因,是您当时还未登基,兀鹫城大小事宜按习惯还是议事团决定……当然也是怕搅了您的登基仪式!”他期期艾艾地说着,低下头,声音细如蚊呐。
“另一个原因……是我们三人……当年都是同意将莱蒙王子代替爱戎王子去魂烬之巅的议会成员……更别说纽金特还亲自审讯过您,我们怕……您会因此对我们的忠心生疑……”
作者有话要说:最开头罗的唱诗是仿照莎士比亚的《存疑》的感觉写的,就想传达一下罗的心情……请大家轻拍(躺)
第57章 废物与罪名
我觉得有些好笑。当所有人齐手将一个废物推入深渊,难道不会想有朝一日,这个废物会化为魔鬼寻仇么?说不定他们真没想过,谁能指望一个废物“有所作为”。说到底是你太弱了,莱蒙·索尔。废物不配得到尊重,废物也不配得到爱与关怀,连憎恨也不配得到。能救你的人只会考虑救其他更有价值的人,而不能救你的人只会考虑他们自己。
这就是我曾渴望得到他人救赎的下场——“死去吧”,他们对我如是讲。那时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呢,能有人救我于水火之中呢。其实一个废物根本什么也不是,只配当个替罪羊。
秃顶理查德的一番话很好地激起我的邪意。我托腮靠在王座上,笑,“原来如此,你们是怕我怀疑你们,才不将信上交?”
理查德像个白痴似的猛点头,转而又慌乱地补充道,“不,主要是怕扰了您的登基大典!”
我看向目光阴戾的弯鼻混蛋纽金特。看到他那张似对我不屑一顾的冷脸,我太他妈想把他砍成肉酱了。纽金特·布莱克,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漫声道,“你知道我手上的劝降信是谁的么,纽金特?”
我看弯鼻混蛋的目光眯了一下,正打算给他个下马威,没想到一个插曲横亘在前。法洛斯在一旁冲我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地说,“陛下!请您不要怪罪纽金特阁下,当初他将信交给我,本就是抱着向您诉说实情的想法!我可以以手中的剑发誓,他对您,对万疆帝国绝无二心!”
我盯着法洛斯冷笑,“你给我站到一边去。他有没有二心,由我决定。”说着,我用手杖不紧不慢地敲打地面,道,“纽金特·布莱克,你不将信交给国王,反倒交给军权在握的银麟骑士,意欲何为呢?”
纽金特的脸就像熟透了的烂枣,他那双鹰眸和鹰鼻子锐利如钩,充满淡漠。他道,“事到如今,反正于事无补,我实话实说吧,陛下。我们没有任何挑拨离间的意图,唯一的顾虑,是您可能借题发挥,让整个议事团陷入不义之地。”
他冷笑一声,“但我忘了,只要您看我们几个不顺眼,想借题发挥,什么都是理由。”
“呵,我倒是觉得,国王现在还能容忍你这种大臣活着,已经足够仁慈。”乞乞柯夫慢悠悠地说,“说国王陛下借题发挥,你们难道做对了么?你们压根从一开始就不信任陛下。”
“以陛下当年的所作所为,论谁都无法立即相信,他会从一个胡作非为的恶童王子变成励精图治的仁厚国王。而我一直在劝告自己,相信陛下,相信他会带给旧国的希望!”纽金特骤然抬高了音量,一双眼仿佛淬了毒液,“但陛下又是怎么做的?任人民被压榨剥削,明知祸根却不理不问,待事发东墙才出面安抚;乔装易容,包庇亡灵,将我欺骗,置于万劫不复的罪名下!”
我脸上挂着微笑,耐心地听他发牢骚,好半天才发觉手指的关节被攥得变形,阵阵钝痛敲打头颅。我真想撕烂那家伙的嘴,将每一颗牙碾成齑粉,但那样太便宜这弯鼻混蛋了。
纽金特面色铁青,说到激愤之处,矛头突然指向乞乞柯夫,“还有你,一个来路不明的老头,口口声声说着可以看见‘过去’,假借提供情报的名头,用花言巧语迷惑国王,谁又能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嘿嘿嘿。”乞乞柯夫冷笑道,“迷惑国王……真是不小的帽子哩。国王陛下,听这位纽金特·布莱克阁下的意思,我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老头子还是得少说两句。万一将来国王因为老头子的花言巧语昏头了,该怎么办呢?我可不负这个责任。”
法洛斯不满地瞥了老头子一眼,“你确实很可疑。”
乞乞柯夫冷嗤一声,转过身吧嗒烟管,干脆不管不问。这死老头就是这样。谁相信他,他就能漂亮完成交代的所有事情。而谁对他流露出一丁点的不信任,他就撂挑子不干。反正他能干,也从不做吃亏的买卖。
我笑了,眼下这乱糟糟的情况我除了“笑”摆不出其他表情,“乞乞柯夫,他们怀疑你哩。”
乞乞柯夫冷笑着摇头晃脑,“世上总是傻子多。”
我高声道,“把之前从纽金特·布莱克房间里搜到的东西带上来!”
一名随从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布包上前,在我的首肯下,于众人面前摊开——
一本迟暮帝国的法典赫然出现。
“就是这本法典。”我笑得左腿直抖,“布莱克,之前乞乞柯夫在你的房间搜到的——迟暮帝国的法典?真是奇怪,万疆帝国的司法大臣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迟暮帝国的法典呢?”
纽金特在看到那本迟暮帝国的法典时,目光先是怔愕,随即是一切了然的淡漠。他冷冷道,“研究各国法典是我的习惯,也是我的职责。”
他这理所当然的神情令我怒不可遏,“但那是迟暮帝国的法典!”我扭过头,对老头子道,“乞乞柯夫,不如你来分析一下,司法大臣纽金特的真实心理?”
乞乞柯夫阴阳怪气地说,“哟哟哟,我一个来路不明的老头子,哪敢迷惑尊敬的国王陛下呢?”
这鬼精鬼精的老东西学得倒快。
纽金特淡漠地说,“您是在借题发挥,我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纽金特·布莱克。既然你知道国王喜欢借题发挥。”我身体前倾,双手交扣搁在膝上,尽量平复情绪,笑眯眯地说,“那我就真正发挥一下。”
我招呼几名卫兵上前,将两只宝剑搁在二人面前,道,“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的机会。我让你们亲手剁下自己的左手——圆满完成它的人,我便认可你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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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把寒光四溢的宝剑放在面前,两位大臣顿时默不作声,纽金特觉得没必要说话,理查德是骇得说不出话。法洛斯看上去很想辩解,但那颗傻蛋脑袋终于意识到他的话只会使情形变得更糟。
我倚在冷硬的椅背上,闭上三四天没怎么休息的双眼,说,“好啦,谁先来呢?”
理查德哆嗦着说,“陛下,这实在是……”
“觉得重么?”我唇边咧开一个笑,“我可没给埃利森任何求饶的机会,直接将他的脖子套上吊索。你如果觉得那样不错,我可以考虑。”
这秃顶废物为难得就像要哭出来似的,对生感到恐惧的人无可厚非,但对死都感到恐惧的家伙才令人蔑视。我像在看泥地里打滚的猴子般的眼神看他,温声道,“理查德,先前你跟我坦白一切时很爽快,很真挚,我很欣赏。怎么?这就是我给你最后的考验了,难道你先前对我的诚恳都是假的吗?”
“陛下……”这狗娘养的跪倒在地,持起锋利的寒剑,一往手腕上比划,连皮都没蹭掉就尖声大叫,跟他那蠢丫头一模一样。
这样的猪,估计得让屠夫烦死。
另一侧,纽金特在长久的沉默后,也拿起了那把剑。我猜往常只有他用锐器刺别人的份儿,当时他刺罗的动作可熟稔得很。对于弯鼻混蛋我不想多说,只阴鸷地盯着他,看他作何反应。
“陛下,这把剑……”他用手试了试剑身,漠然道,“还算锋利么?”
我扯起一边嘴角,“这只是测试,我怎么会用钝剑让我的臣子受罪呢?”
他点点头,朝我一躬身,“好。”
说完,眨眼之间,纽金特用那把利剑剁下了自己的手!他动作太快,快到所有人只得看到一只掉落在地,血淋淋的手掌。鲜血从他的断腕处汩汩淌下,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苍白的面色,听到法洛斯焦急的叫声,“陛下,他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我挥挥手,让早在殿中等候的御医上前,“给他绑好,务必保持清醒,事情还没完。”
几人匆匆围住纽金特,进行止血包扎,一旁的理查德瞠目结舌。他错愕地看了看地毯上的那只断手,又看了看自己那只圆润的嫩手,突然悲从中来,咧嘴痛哭起来了。
“我不行的……我做不到……”这位外交大臣躺在地上就差打滚了,他嚎出满脸汹涌泪流,叫道,“陛下,虽然我是忠心的,但我无法砍掉我自己的手!若您不相信,那求您干脆利落地杀了我吧!”
我嗤之以鼻,本想摩挲一下金戒,却发现手指上早就空了。待场面平息,秃顶的理查德也不哭不闹了,吸着通红的塌鼻子,面如死灰地等待我的判决。纽金特那光溜溜的断腕上包满绷带,他满头冷汗,肩膀摇晃,黑色长袍上溅着斑斑血迹,可脊背却挺得笔直。
“好吧,现在我宣布。”我坐直身体,目光平静,淡淡笑道,“把纽金特·布莱克带下去,等候处置。理查德·奥利汀,你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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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洛斯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暴虐的昏君。
纽金特抬起头,瞥了我一眼复又底下,肩膀一颤一颤地嗤笑。理查德鼻涕眼泪挂了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整个人浑浑噩噩,仿佛在梦里。
我笑了,看向两侧的卫兵,“怎么,听不懂我的命令吗?把人带下去啊。”
“陛下!”傻蛋彻底跳起来了。他面红筋涨地挡在纽金特前,冲我单膝跪地,冰蓝色的眸子冷若寒铁,“陛下,身为冬霆军团的骑士长,您的银麟骑士,我有异议。”
我阖上双眼,感觉耳边嗡嗡地非常吵。妈的,法洛斯,你就是个傻蛋。
“不必跟陛下多说了,骑士长。”纽金特喑哑地说,“只会把你牵累其中。”
法洛斯厉声道,“谈什么牵累不牵累,布莱克阁下!凡事须有情理支撑,我只是想知道,陛下这么做的理由!”他转头看向我,强忍着不平的愤慨之意,“是您说的!亲手剁下另一只手便是忠心赤诚的证明!现在布莱克阁下如实做了,也没有一点犹豫,您为什么还要处置他?!”
“所以说你是个傻子。”我冷笑,翘起腿,漫声说道,“这种测试,从来就不是正向测试。”
法洛斯冷厉地守在弯鼻混蛋身前,“什么意思?”
“你觉得‘服从命令’就是完全的忠心么?在我看来,那可算不上。”我冷冷地说,“假若我是弑君者,我要挑一名卧底,我决不会选一名随时可能暴露行踪的窝囊废。换言之,看起来越像忠臣的人,反而越不容易让人发现。纽金特·布莱克在剁下自己手掌时毫不犹豫,一个对自己这般狠心的人,心如虎豹、情似硬铁的人,才是我的心腹大患!”
“还有……”我遗憾地笑道,“你先有隐瞒信件,一意孤行的前例,完全不把我这个国王放在眼里。你不满我的统治,如今用这只断掌冲我挑衅?纽金特,你真的把手剁了,日后我怎么敢保证你不会记恨我呢?斩草需要除根,而你现在已经是那深扎于土壤的草根了……”
我咬牙切齿,恶声恶气地说,“你越狠,我越不信你。”
法洛斯惊异地瞪大双眼,显然理解我的思维令他的脑子都要炸了。他攥紧拳头,替漠然不语的纽金特争辩,“可是他在听您的话,陛下!他在服从您的命令,即使那个命令会让他有性命之忧!这不正是义士之为么?”
“义士之为?抱歉,我可不这么想。”我冷笑道,“真正的义举一定是建立在对君主的恭敬和顺从上,他在听从命令剁去双手时只有悲痛,而不是冷漠。义士?他连自己的国王都看不起,算个屁的义士?纽金特·布莱克,既然你心怀赤诚,我问你,你打从心里,认我这个国王么?”
“没错,我心怀赤诚。”纽金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撑着虚弱的身体,阴戾的眉眼终于平静地舒开,“我不认为您是位英明的国王,您所谓的‘慈悲之心’、‘正义之举’都是统治的工具,而非您的本性。身为臣子,没能劝勉我的陛下,这是我的失责……但事到如今,我想也轮不到我承担这份责任了。”
他颤巍巍地起身,面白如纸。他盯着我,目光就像一角坍塌的冰山,不过有些无济于事的动摇。“我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用这把剑,亲手杀死属于您的亡灵!您对亡灵的包庇令我心寒。我可以大胆断言,假若有一天,这个亡灵摧毁了兀鹫城,那一定是您的命令!或许我不该把所有的罪责推到亡灵头上,将如此邪恶的异族孕育出的‘主人’,才是最邪恶的刽子手!”
他说得太对了,说得一点也没错,坦荡而准确!我放声大笑,“是么?!但我觉得你应该遗憾的是,我的亡灵比一个人还要像一个人!而你,一心憎恨亡灵的人——”
我走下台阶,站在纽金特·布莱克不远处,怜悯地看着他道,“比亡灵还像个亡灵。”
一切都该结束了,已经是倒计时。
我打了个响指,对卫兵道,“将纽金特·布莱克给我带下去,不用管这个骑士长,他爱跪就跪着吧。把纽金特带到牢狱后,先剥下他所有的衣服,再用铁钉嵌入他的皮肉,摆成六芒星的形状,再用滚烫的浆料从他的脑袋,缓缓、慢慢地顺着每一寸皮肤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