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尤利尔缓缓浮到面前,主神轻轻地托住了尤利尔的腋下,然后将他缓缓抱入怀中,就像是拥抱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也像是拥抱着早已逝去的亲人。
收紧了绕到尤利尔背后的手臂,主神将脸埋在他的发间,轻声说道:“愚蠢的你啊,可能永远只能活成这副令人爱恨不能的样子了。”
拉贵尔来神塔领人的时候,内心是十分忐忑的。
一个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另一个是他不知地厚天高的朋友,这俩人却几乎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拉贵尔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灰暗得可以,而他该如何向主神解释这件事呢?因为他学生的失误,害得天国险些失去两名撒拉弗;因为他朋友的轻率,也害得天国险些失去两名撒拉弗。
这一刻,他只希望尤利尔将装可怜的技能发挥到极致,来换取主神的丁点儿同情心。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主神这次十分反常地好说话,只叮嘱了他一句想办法让尤利尔十天别下床,便放他们走了。
桑杨沙此刻已经睡醒,看见拉贵尔他十分兴奋,刚想炫耀说自己已经将漂浮魔法改良得登峰造极,就被拉贵尔一个耳光扇懵了。
从桑杨沙记事起,拉贵尔就是他的守护神一样的存在。这世上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拉贵尔不喜欢他。这还是他第一次挨拉贵尔的打,他心里明白拉贵尔为什么打他,他没有不服,理智上还觉得这一巴掌挨得并不冤枉,可就是忍不住委屈,眼睛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
以往他小时候挨了欺负,只要一哭,拉贵尔就会抱着他哄他。可这次,拉贵尔只冷冷地对他说:“你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后做事情前,想想后果。”
有时候人的成长,只是瞬息间的事情。
多年后桑杨沙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对坐在他身边的天使说:“我就是被我阿父一巴掌给打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人。”
那名天使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请不要侮辱成熟稳重这两个词。”
由于尤利尔营救桑杨沙这件事办得极其效率,等拉贵尔将他带回学院的时候,天色刚刚变暗。然德基尔已经领着他的救援队回去了,亚列借口要同拉贵尔叙旧留在了学院,实际上是在等尤利尔的消息。
尤利尔一直都没有醒来。拉贵尔发现他的精神力损耗得厉害,便也没强求,帮他掖好被角就拉着一脸忧虑的亚列走出了他的卧室。
亚列皱着眉说:“殿下最近的作为,让我很担心。”
拉贵尔的目光十分凝重,深吸了一口气,他轻声说:“我也担心。但是我们能拿他怎么办?”
亚列的眉头皱得更深:“不然我请求主神,将殿下禁足吧。”
拉贵尔用一种“你活腻了”的目光看着亚列,半晌后说道:“就是禁足,他也跑得出去。”
亚列忍不住将十指插入了自己的头发,拉着发根,悲怆地低吼了一声。
拉贵尔则看着窗外已经点亮的路灯,心想,路西斐尔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路西斐尔一直在陪被虐惨了的米迦勒苦练剑技。米迦勒也是天赋异禀,在同尤利尔打了两个多小时后,技术突飞猛进,出招各种稳准狠。路西斐尔最初有些招架不住,后来给打出了脾气,咬牙硬磕。打到后来,俩人身上都是大汗淋漓,衣衫凌乱,露出来的皮肤布满擦伤,真是青一块紫一块。
看着对方多少有些狼狈的样子,路西斐尔和米迦勒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最后两位撒拉弗把长剑一扔,大字型躺在竞技场上,对着不知何时缀了满天的繁星喘起了粗气。
路西斐尔的上衣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条条的破布,米迦勒转过头,首先看见的就是路西斐尔闪亮的眼睛,接着他打量着他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轮廓美好的面颊,因为气喘而微微张开的薄唇,最后沿着他颈部的弧度,看到他起伏的胸膛。目光在他胸前两点樱红处一扫,米迦勒猛地别过头去,然后脱下看起来也有些破烂的外套,丢到了路西斐尔身上。
路西斐尔嫌弃地拎起他的外套又丢了回来:“不差你这块破布。”
米迦勒的手抓紧了被丢在胸前的外套,尽量平复着心情,可说出来的话还是异常低哑:“路西斐尔,你到底是怎么看待尤利尔的?”
他的话,引起了路西斐尔的一阵沉默。
米迦勒心想,沉默也好,起码不是脱口而出的爱慕。
可他依然像是一名等待判刑的犯人一般,紧张地等待着答案。
路西斐尔的答案,比脱口而出的爱慕还令人绝望。用一种近似虔诚的语气,路西斐尔说道:“他是我灵魂的归宿。”
米迦勒品味着瞬间漫上心间的苦涩,微微弯起了嘴角:“你决定了?”
路西斐尔望着天空,眼中盈满米迦勒从未见过的幸福和憧憬,却在眼底沉着深重的哀伤。
向虚空中伸出一只手,路西斐尔仿佛在捕捉星光般空握了掌心:“这从来都不取决于我。”
米迦勒只感觉到无可抑制的疼痛瞬间漫上心间,将那里胀得不堪重负,仿佛随时可以炸裂一般。找不到宣泄的出口,米迦勒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心碎而死,勉力笑了笑,他轻声说:“我爱你。”
路西斐尔一愣,转过头看向米迦勒。
米迦勒却不看他,只将手臂弯起,枕于脑后,望着星空说道:“如果他让你觉得无望,你不如考虑一下我。我可以给你他给不了你的一切,包括爱,包括忠诚,包括灵魂……”
“米迦勒,”路西斐尔出声打断他的话,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你没有必要这样。”
米迦勒却猛然翻身,手摁在路西斐尔耳边,俯视着他的眼睛,用几分压抑的声音说道:“我一直清楚,你只是装作不知道。可我不甘心,起码你让我当着你的面说一句我喜欢你、我爱你。哪怕是当面的拒绝,让它在光明处彻底绝望彻底粉碎,也好过让我这份感情在阴暗中自生自灭!”
此时,米迦勒已经将路西斐尔完全罩在自己的阴影中,火红色的长发铺满了路西斐尔的视野,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
路西斐尔看着米迦勒眼中的挣扎和痛苦,就仿佛看见了面对尤利尔时的自己。伸出手,将米迦勒垂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然后保持在这个姿势,路西斐尔温声说:“如果这是你需要的。抱歉,我的朋友,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感情。”
几滴带着温度的水落在路西斐尔脸上,路西斐尔看着米迦勒全面崩溃般的表情,却不知如何去安慰他。因为路西斐尔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
米迦勒却将手绕到他的背后,用力收紧,埋首在他的颈侧,然后狠狠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那一口狠得几乎扯下一块肉来。路西斐尔让他咬得全身一紧,猛地将他推开。
米迦勒松开口,被他推得仰面跌倒,然后带着一种胜利般的表情坐起来,指着他的脸一阵大笑。大笑着,米迦勒说道:“吓着了吧?”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米迦勒捂着肚子似乎笑得肚子都疼了:“我逗你玩的。”
路西斐尔静静地看着笑得快要抽过去一般的米迦勒,半晌,还是捧场地说了一句:“幼稚。”
听完他的话,米迦勒低下头,似乎笑岔了气一时缓不过来地剧烈喘息了几下。然后猛地抬头,脸上又恢复了一贯高傲的笑容。
眼中带着一道刺痛的锐芒,米迦勒说:“我送你一件礼物。”
路西斐尔只觉得米迦勒这是要疯的节奏,真想说,无论你想送我什么,我可以选择不要吗。
米迦勒对他的没有反应并没有介怀,自顾地继续说道:“这件礼物是一个因为你眼瞎看不出来的秘密。”
路西斐尔看着米迦勒眼中接近疯狂的热度,忍不住向他伸出手,却被米迦勒一个后仰躲了过去。
用一种近似狠戾的语气,米迦勒笑道:“尤利尔他爱你。”
路西斐尔愣住了。
米迦勒却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说道:“我一直以为尤利尔是个失败者,沉湎于过去的罪孽,无所作为地消磨着无尽的生命。我看不见他身为天族的骄傲,他配不上你。”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自嘲:“可他差点儿就杀了我。我这辈子没怕过什么,但是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那个疯子,他就因为我挑掉了你的衣服,竟然要杀我。”
米迦勒的笑容在这一刻终于归于平静,带着源自灵魂沉寂了的平静,他轻声说道:“我的傻路西斐尔,你不用患得患失,他爱你。”然后他歪了一下头,笑得几分促狭:“不过你要小心,因为他是个精神病。”
☆、相爱
路西斐尔回教工区的路上,听见有人在议论下午的时候桑杨沙将自己发射到阿拉卜特基座法阵的事。
对于基座法阵,路西斐尔也是了解的。在感慨桑杨沙真是越来越有才了之余,心想也不知道最后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既然主神没有找他和米迦勒去营救,那么估计就是拉斐尔和加百列走了一趟。
事实证明,对于他自己的媳妇,他确实还是不够了解。
所以当他在尤利尔卧室的外间看见拉贵尔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拉贵尔简单地告诉他,尤利尔在同米迦勒切磋的时候伤了身体,后来又勉强去了基座法阵,显些交代在里面,幸亏主神施以援手,现在需要静养。说完便低气压地转身走了。可看向他的眼神,明显就是在看一个没有责任心的、在老婆受苦的时候出去浪的负心汉。
路西斐尔的脑海中,此刻浮现出来的,却是下午的时候,他因为受不了尤利尔的冷淡转身走开时,尤利尔眼眸中的冷意。
如果尤利尔爱他,他那时的反应,简直可以千刀万剐了。
快步走入卧室,路西斐尔跪在尤利尔床边,看着尤利尔被月色映得无比苍白的面色,狠狠咬住了自己紧握的拳头。然后他就感觉到双腮一阵剧痛,一只修长的手掐住了他两边的下颌关节,强迫他松开了嘴。
路西斐尔被迫张着嘴,感受着下颌处的千钧重压,心想尤利尔真是出手如电。
尤利尔此刻已经睁开双眼,他的眸子在月光下看起来淡得发灰,神色依旧淡定而平静,声音也一如往日般清冷:“路西斐尔,你不开心的时候,我会很疼。”说完他微微皱了皱眉,松开了捏着路西斐尔下颌的手:“我不是为了让你自责,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可能是我不太会表达,因为我其实也没怎么处理过这样的事情。可是,我觉得如果是相爱的话,应该是一件好事,不应该有这么多痛苦。”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的心,在尤利尔说出“相爱”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完全融化成一团无法辨识的东西。眼泪一下便盈满了他的双眼,握住了尤利尔的手,他哽咽道:“对不起,尤利尔。对不起。”说完,他猛然想起尤利尔说过不喜欢道歉的话,便一脸紧张地看着尤利尔的眼睛,结果看见了一盈温柔的笑意。
微笑着,尤利尔挣扎起身,吻了吻他湿润的眼睛,然后同他拥抱在一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爱我。”
尤利尔的声音,褪去了清冷,带着一丝甘美的温和。
这一刻,路西斐尔终于忍不住埋首在尤利尔的颈旁,哭得像是个新生的婴儿,将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憧憬和向往,都付诸了眼泪。紧紧搂着尤利尔温暖的身体,路西斐尔一遍遍地说道:“尤利尔,我爱你,尤利尔,我爱你……”
他的嗓音逐渐变得嘶哑,却还无法停止宣泄盈满心间的爱意。就在这时,他听见尤利尔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路西斐尔,我也爱你。”
路西斐尔心想,这句话,听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再像是安慰。
那一夜,他与尤利尔相拥爱抚,用无尽的吻和触摸宣布着占有和爱意,而就在他又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时,突然听见尤利尔一声压抑的低吟。他下意识地感到恐惧,差点跳了起来,尤利尔却拉住他的手,轻轻地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感觉着掌心下那不规律的撞击,他听见尤利尔用从未有过的温软的语气说道:“这是第一次它动了,我却没感觉到疼痛。”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大概快要被幸福淹没了,用力吻着尤利尔的额头,他颤抖着说道:“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疼了。”
然后他近似虔诚地抚摸着尤利尔已经有些圆隆凸出的小腹,笑得像是个偷到了糖吃的孩子。
尤利尔想了想,最终忍住了没说出那句具有科普意义的“理论来说,生的时候是最疼的,你的话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所以说,大部分时候,嘴贱这种事,如果你想忍,还是能忍住的。
尤利尔的呕吐症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不知道这是法则之力的治愈术太给力的关系,还是自己终于战胜了心理阴影。总之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可在呕吐治好了之后,他又出现了一个新症状,就是嗜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