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斐尔对自己也是服了,只要涉及尤利尔,他的智商和情商就会全面下调。做出来的事没一件是人干的,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算数的。这种掉智商掉情商的状况在那两晚体现到了极致,逼得尤利尔说了爱他。但是路西斐尔冷静后思考了一下,以尤利尔的性格和行事,当时说的话、做的事,至少有九成都是为了稳定他的情绪,认真他就是真傻了。
也正因为此,自那次之后,他每次面对尤利尔的时候,总有些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在尤利尔对米迦勒送出了祝福礼后达到了巅峰。
那个礼节,让路西斐尔第一次认真地去思考一件事,那就是,尤利尔比他多活了几万年,自己在尤利尔生命中所占的比重,真是轻得不值一提。
反观那位陪伴了尤利尔大部分岁月的魔王,除了滴水穿石的温情外,还狡猾地以生命作为爱情最后的祭礼,自己拿什么跟人家去比?想到这里,路西斐尔忍不住握紧了拳。他如今与尤利尔之间仅隔了半步的距离,却无法鼓起追上去的勇气。
走到一处区域传送站前,尤利尔突然脚步一停,路西斐尔还在想着心事,险些一头撞在他肩上。尤利尔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路西斐尔无精打采的样子,说道:“你又怎么了?”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面无表情的脸,觉得这个“又”字,真是让人无地自容,随即瞄到了尤利尔扶在小腹上的手。
心中一凛,暗骂了自己一句该死,路西斐尔再不敢胡思乱想,上前握住了尤利尔的手。温暖的圣灵之力流淌于指间,路西斐尔望进了尤利尔并无波澜的双眼,轻声说:“我是不是令你讨厌?”
尤利尔看着他拼命压抑于眼底却依然分明的惶恐,突然觉得心痛和腹痛潮汐般袭来,几乎令他连站着的力气都失去了。抬头轻轻吸了口气,尤利尔说道:“不是。”
知道这个回答可能显得太过冷淡,可不是他不想说更多,而是他无法说更多。掌下骤然的宫缩令他瞬间汗湿了后背,除了徐徐吸气,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路西斐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并不意外的失落。然后他轻轻退后一步,缓缓放开了尤利尔的手,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我今天的课业还没有完成。就送你到这了。你自己小心。”
尤利尔微微点了下头,目送着路西斐尔逃跑一样离开,在他的身影已经再无法感知后,尤利尔终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
单手撑着地,尤利尔轻轻按揉着由于宫缩变得坚硬如铁的小腹,苦笑着想,幸亏这个传送站附近没人,不然让人看见,可真是没法解释。
回到教工区后,尤利尔直接去找了拉贵尔。他的宫缩出现得太早,发作时也过于强烈,涉及到孩子的事,他不敢硬撑,只能去找他的主治医师坦白。不过拉贵尔刚好在办公,他便留信给侍从天使,说自己回房间等。
拉贵尔正在会客室与几位教员谈事情,听侍从天使回报说尤利尔来找,两句话就把人家给打发走,然后急忙赶去他的房间。也难怪拉贵尔紧张,尤利尔每次来找他都是真正意义上的救命,没准迟上一刻就真救不过来了。
拉贵尔推门冲进来的时候,尤利尔正坐在窗口泡茶,随口问了他一句,要不要也来一杯,想要什么口味,加不加奶,放几块糖。
拉贵尔发誓,如果不是因为他面前放着的那瓶是开水,他一定拿起来就泼他脸上去。
尤利尔倒是瞬间从拉贵尔的表情上猜出是怎么回事,感动之余,还是忍不住嘴贱地说道:“你这种情况,正好喝杯奶茶压压惊。”
拉贵尔怒气冲天地往他对面一坐,冷冷说道:“我要加五块糖。”
对于拉贵尔异于常人的味觉,尤利尔从来是不予置评的。按照他的要求将茶泡好,推到拉贵尔面前。
拉贵尔端起茶杯,此时气已经消了大半,但仍没好气地对尤利尔说:“你找我什么事?”
尤利尔示意他先将茶喝了,因为估计说完事,他就不会再有喝茶的心情了。
但拉贵尔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喝茶的心情,匆匆抿了一口,似乎觉得不错,也没在意什么仪态问题,直接将一杯茶全灌进嘴里。
尤利尔特意等到他将茶全咽进去了,才说道:“我今天出现了一次假性宫缩,当时发作得很剧烈,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我觉得有些反常,所以找你来看看。”
拉贵尔的心情果然瞬间变得极其糟糕。不过出于职业操守,他还是故作淡定地伸手覆上了尤利尔的小腹,一番查探后,他皱眉道:“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尤利尔深知该来的从来逃不掉,便十分老实诚恳地说道:“我上午去学院授课。中午散了个步,一直散到了竞技场,遇到了米迦勒向我讨教剑技,便稍稍过了几招。”
拉贵尔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冷冷问道:“过了几招?”
尤利尔说:“我有分寸,只是过的剑招,应该不至于会伤到孩子。”
拉贵尔再次被他气笑了:“你是说,你稍稍过了几个剑招,就将胎盘给震得快剥离了?”
尤利尔没料到情况会这么严重,想到刚同米迦勒动手的时候,自己出手是有些重,等意识到的时候收力又太急,大概就是那时给震伤了。苦笑一声,尤利尔说道:“是我大意了。”
拉贵尔刚想说,知道大意了还不快去床上躺着,就听见一阵状似催命的敲门声。
学院的人,无论是教员还是勤杂人员,通常都是礼貌而自持的。像这样的敲门声拉贵尔很少听到,他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被尤利尔挥开。他的秘书官此刻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羽翼还没收起,满脸着急地说道:“院长阁下,桑杨沙他刚刚不知弄了个什么符文绑在自己身上,结果发动后奔着第七天便冲了出去,如今消失在阿拉卜特基座的法阵间下落不明,救援人员上不去,您看这怎么办好!”
拉贵尔的脸色在青白之间变了好几个回合,一言不发地便冲了出去。
尤利尔捏了捏自己的额角,心想,为什么每次自己对桑杨沙提出什么建议,他都能将其执行为一次灾难。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气场不和?
七重天界,其实就好比七颗小行星,串联在同一条公转轨道上,彼此靠近又彼此排斥。由于这七颗小行星的表面并不是球形,而是近似拆散的大陆板块,上古时代的天族便将一面作为主要的生活区域,另一面布以大量的向心力法阵,来维持自转和板块结构的稳定。
鉴于天界特殊的天体结构,如果一个人在第六天飞得过高,便会被第七天的引力吸走,落到第七天的底部去。由于高空空气稀薄以及大结界的限制,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低。至于桑杨沙这种用强效风系魔法将自己发射上天的情况,属于绝无仅有,所以天界并没有相应的应急措施和营救方案。
一名智天使被吸入阿拉卜特基座法阵这种事,往小了说,也许只是个人安全问题,往大了说,万一这辈子最大爱好就是追求新鲜事物和科学真理的桑杨沙一个脑抽,动一动阿拉卜特的法阵,后果可能会十分不堪设想。
拉贵尔站在一个五米多深十多米宽的旋涡状大坑边上,仰头望着远处第七天那闪亮的辉影,心中的哀愁无人能解。
这个大坑就位于教工区和高等魔法研究院中间的操场上,估计是桑杨沙跑去研究院搞出了自己的试验品后,便就近试验了。也幸亏如此,不然万一他真回到他的深山老林里去做试验,恐怕等他烂死在阿拉卜特基座的时候,也未必有人发现。
得到消息前来展开营救工作的然德基尔表情十分凝重,而不知为何会与他同行的亚列则摸了摸下巴,蹲在大坑旁边,叹道:“这简直就是人间大炮啊。”
然德基尔被尚未完全落定的尘埃呛得咳嗽了几声,掏出一块手帕掩住口鼻,问道:“人间大炮是什么?”
亚列挑了挑眉说道:“就是上个纪年里,人类幻想故事中能把人发射上天的低端设备。”
然德基尔讽刺地看了亚列一眼:“我倒是忘了,原本你也跟人类走得很近。”
亚列嘴角一勾:“我倒是记得,然德基尔大人还收养过人类的孤儿呢。”
然德基尔眸色一寒,刚想说什么,却止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亚列拍了拍手站起身,走到拉贵尔身前,说道:“能在基座处活动自如的只有撒拉弗,而撒拉弗中唯一熟悉基座法阵的,就只有尤利尔殿下。您看……”
拉贵尔目带警告地看了亚列一眼,不着痕迹地挪动身体与他靠近,用圣灵说道:“不能让他去,他身体受不住。”
亚列立即噤声,目光复杂地看了拉贵尔一阵,终是一脸凝重地用圣灵对他说道:“拉贵尔,你最好去看看殿下,我怀疑他已经去了。”
正如亚列所言,尤利尔此刻已经置身于阿拉卜特的基座法阵中。
由于基座法阵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这里的禁制魔法堪称变态,充满了各种虐身虐心的幻象和攻击法阵不算,还是个巨大的迷宫。
尤利尔知道自己现在到这里来实在有些勉强,但是另外几名未成年的撒拉弗只会更勉强。所谓坏事总会连着发生,尤利尔觉得人一旦被命运捉弄了之后,最好的选择就是认命。因为你无论如何挣扎,都会是白费力气,倒不如省下力气来想想如何将事情变得没有那么糟糕。
临行的时候,他特意灌了最大剂量的治疗药水,想的是胎盘这种东西,无论如何也算是一块人体组织,坏了就去修复总没错。
按照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其实他本应去桑杨沙飞出去的地方实地探查一下,计算出他大致的落点。可他也知道,去了估计就来不成了。拉贵尔会拼了命地阻止他。拉贵尔的拼命,绝对不止于修辞意义,那是真会跟你拿命来磕的拼法,十分令人吃不消。
可桑杨沙还是个未成年的智天使,他的圣灵在这里时间长了,可能会面临崩溃。拉贵尔不知道桑杨沙是谁,但尤利尔知道,为了不让拉贵尔痛苦一辈子,这一趟他必须得来。
考虑到桑杨沙能够拿到的最高级别的风系魔法石品质,综合了桑杨沙强化法阵的能力、第六天和第七天当时对日位置和自转情况,素来讨厌数学和物理学的尤利尔无比郁闷地大致算出了桑杨沙最可能陷入的区域,并迅速朝着那片区域移动着。
由于进入基座法阵的点只有一个,还位于阿拉卜特中心,这次尤利尔破开了学院的禁制直接传送了光阴圣殿,从光阴圣殿到神塔,再从神塔传送第七天基座,一番折腾下来,神圣之力有些过耗,飞了一阵便有些力不从心。感受着腹中愈发明显的胀痛,他不是不怕,只能停下来稍作休息。
基座的防护法阵环环相扣,这里的每一个点都危机四伏,加上基座部位怪石嶙峋、地势复杂,即便尤利尔是法阵的施布者之一,仍需要小心翼翼。此刻,他停靠在一处石壁的浅洞中,洞口刚刚刮过去一阵风刃之雨,看样子是不远处法阵被触发后的连环效应。暗想自己所估计的方向确实没错,尤利尔咬了咬牙,刚想展翼循着踪迹过去,就感觉到腹中一紧。
又是宫缩,虽没有前次来得剧烈,却仍让他胆战心惊。在胎盘不稳的情况下,宫缩完全可以导致胎盘剥离,接下来就是滑胎或者胎死腹中。尤利尔垂下头,犹豫了一瞬,还是振翼循着法阵启动的痕迹飞了过去。
桑杨沙是一个特别纯粹的智天使,加上年纪还小,丝毫没有学过战斗技能和防御技能,此刻触发了风刃之雨,尤利尔怕他发生不测。
可他的心,在这一刻却无法抑制地疼起来。
轻轻抚着小腹,尤利尔用圣灵温柔地说道:“阿父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让你涉险。作为阿父的孩子,你要坚强。”
☆、诱捕区
赶到风刃之雨发出的位置,尤利尔并没有看见桑杨沙,却看见了散落一地的符文。那些符文的种类可以说是花样繁多,作用基本可以停留在恶作剧这个层面,唯一有用的,大概就是桑杨沙张开的那面略有防御功能的水晶网。
此刻的水晶网被风刃割得七零八落,上面也沾着一些符文,还有一些制作符文的工具,以及大量空白的魔法纸。估计是桑杨沙在紧张的情况下,直接将放置符文相关材料的空间袋给倒了个底朝天。
而从桑杨沙逃跑的方向看,这个少年也不愧是个天才,他大概是看出了法阵群的分布规律,便特意绕开了看似密集的中心区,走向了魔法线走行比较稀疏的边缘区。殊不知,边缘区又被称作“诱捕区”,那里是天界幻象法阵的集大成之处。而七重天界的诱捕区,最可怕的,就是至高天的这一块。
它可以让人最大限度地迷失自我。
尤利尔看着诱捕区前那些不断流动的能量线,心想,也好,如果桑杨沙跑去那些杀伤力高的区域,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真的会大家一起死在里面。而只针对精神攻击的诱捕区……他几万年前倒是可以如履平地。
因为那时候的尤利尔内心强大得没有弱点,也无所畏惧。
可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