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尤利尔调动圣灵之力护住腹中的孩子,迈步走入了法阵。
天界的幻象法阵同阿加雷斯那种带有考验性质的法阵并不完全相同。魔族的法阵旨在引人堕落,它会攻击人的灵魂,令其超脱或者堕落。诱捕区法阵的目标则是一个“困”字。如果说阿加雷斯的幻象是一剂□□,让你吃完就死,诱捕区的幻象就是一剂毒品,让你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尤利尔自认生命中令自己无法自拔的场景不多,结果走进来就觉得人不能太自负。
他目前所处的环境,无疑是在一处冰冷的湖底,周围摇曳的水草释放出黑暗的气息,提示这里是魔界。
他此刻,正与一个人紧紧相拥,为了不让对方淹死,他的口鼻紧紧贴着对方的双唇,让那个少年可以从自己的口中获得空气。而身下被刀□□般的疼痛提示他,他正在被那个少年强 暴。
那是一次完全与欢愉无关的体验。在他们所处的水面上空正徘徊着数十头骨龙,它们嗅到了神圣之力的芬芳,不愿早早离去;水岸边也有被路西斐尔引过来的魔兽,它们不甘地在岸上来回奔跳。但是由于墓苔果的关系,它们无法追寻到他们的踪迹。相对的,他们一时之间也不能浮出水面。
他中了莉莉丝的魅毒,虽然有些燥热,尚不至于失去理智,但是魅毒却传播到了对他有着莫名情愫的路西斐尔身上。路西斐尔因为墓苔果的原因陷入了昏迷,被魅毒侵袭后,自然很快发作,几下就将他们俩的衣服撕成碎片,然后不管不顾地就冲入了他体内。
当时路西斐尔喘得很厉害,尤利尔怕他淹死,只能无视他的动作,扳着他不老实的脸给他渡气,可光之荆棘的反噬也发作起来,他没忍住一声低吟,结果路西斐尔便在他体内种下了生命之种。
那一刻的屈辱,令一贯淡定的尤利尔险些失控。好在尤利尔的价值观比较正直,认为什么都比不上大天使长的命重要,不然估计不用等路西斐尔淹死,就亲手先把他砍死了。
那个时候,尤利尔还不爱路西斐尔。
可他现在却爱了。
于是,这场□□就不再是逼不得已的意外,疼痛不再是屈辱的,拥抱不再是冰冷的,连人工呼吸都变成了深吻。
尤利尔被蛊惑般迎合着路西斐尔的动作,想的不过是,如果他表现得僵硬抗拒,对方也不会好受。如果非要有疼痛的话,他一个人疼也就够了。
反正他这个人,比较耐疼。
在水下,时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尤利尔恍惚地觉得,上次经历这场□□的时候,并没有这样久。
想到这里,他神智蓦然一清。
猛地睁开双眼,尤利尔发现自己跪坐在地上,周围满布着幻术法阵的能量线和符文映像。他坐的位置刚好是一处法阵节点,距离他进入的地方已经有很大的一段距离。他本以为自己只走了一步,却不料已经如此深入。
回过神后,尤利尔不觉失笑。
他以为,他遇见的第一个幻象,会是撒旦。
可他却看见了路西斐尔。
不过现在并不是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由于法阵的能量线过于细密,附近到处都是一片闪瞎的景象,尤利尔闭上眼,仔细感受着周围的气息。桑杨沙进入这里不久,应该走不了多远。尤利尔凝神去探寻,很快便探到了他的所在。
那个孩子现在正躺在距离他不到三个法阵单位的地方,整个人蜷成一团,面带甜蜜的微笑,似乎正在做什么美梦。
想要跨越这三个法阵单位,至少会经历三种幻象。无论沉沦于哪一个,时间不等人,恐怕桑杨沙的圣灵深处便会烙下无法磨灭的伤害。
其实,尤利尔有办法破坏这里的法阵。
如果他愿意用破坏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就是整个基座法阵也不在话下。
可他却不能那样做。
他可以拿来冒险的,只有自己。
深深吸了一口气,尤利尔再次向法阵中走去。
迈入下一幅幻象,依然是魔界。
那是他被莉莉丝追杀后,光之荆棘再次反噬,他陷入了昏迷。
魔界的棚户区从来不是安全的地方,路西斐尔这种在主神的光明下诞生并生长的孩子,不知道那里的杀机,其实也可以理解。
十几名魔人士兵自低矮的房屋后面缓缓向他们靠近,路西斐尔只是抱着他失措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似乎并没有发现。然而下一刻,就在那些目露凶光的魔人扑过来的瞬间,路西斐尔已经抽出他手中的骨刃,将最先扑上来的魔人砍倒。
昏暗的天空,人数众多的追兵,红色的血线和面无表情挥出刀刃的少年。这些东西并不能构成一幅美好的画面,却足够震撼尤利尔的心。尤利尔从未看见过这样的路西斐尔,他的每一招一式都能精准地攻击到敌人的要害,他的脚步沉重却毫不慌乱,他挥舞着刀刃,将屋檐下的方寸之地护得犹如法阵加持。
不多时,来袭的魔人便倒了一地,他们中有很多还没有死,路西斐尔却持刀将已经没有战力的残兵一一斩杀。飞溅的血液溅入了路西斐尔湛蓝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有不忍却没有恐惧。少年带着悲悯的痛意闭上眼睛,拔出了嵌入敌人骨骼中的刀刃,然后擦去眼中的血液,蹲下身将尤利尔背起来,迅速离开了现场。
尤利尔也奇怪过为何莉莉丝没有后续的动作。此刻才知道,不是她没有动作,而是路西斐尔将后面的事情给挡下了。
莉莉丝派出的追兵不止一波,路西斐尔却没再同他们硬碰,只在街巷间如有神助地走位闪避。后来,他便遇上了他救过的魔人。他在跟那个魔人走之前,动用神圣之力窥探了魔人的内心,确认了他没有恶意。为此,路西斐尔被契约之力噬灵,疼得浑身都在冒汗。即便如此,他依然坚持将尤利尔背到了魔人居住的土房,之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
尤利尔并不知道自己当时昏了那么久。那个魔人劝路西斐尔去休息,路西斐尔只笑了笑说,我爱的人在受苦,我睡不着。
然后,尤利尔醒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给摔了出去,摔在了几米外的墙上,将墙撞出了好几条裂隙。
再然后,他告诉他,他不喜欢他,他喜欢席欧乌尔。
看着路西斐尔眼中的失落,尤利尔几乎忍不住走过去将他拥入怀中。
可他终究还是狠心地迈向了相反的方向,进入了下一个幻象。
下一个幻象发生在天火峰。
幻象法阵的基础是当事人的记忆,包括灵魂记忆和躯体记忆。比如在第五狱湖底的事,属于尤利尔的躯体记忆,而诺曼城的事,是他的灵魂记忆。
在天火峰的前两天,他被封了圣灵,本不该有记忆。可此时此刻,他却感觉到被拥抱着的暖意。
令他惊讶的是,路西斐尔不仅对他用了替身符文,还不知通过什么方法,跟他进了天火峰。整整两个日夜,路西斐尔都将他抱在怀里,天火焚灵的痛苦他知道,可少年的眼中却全无痛意,只有温情。
直到路西斐尔接到了神圣诏令,不得不离开。
几乎是路西斐尔离开的瞬间,他便醒了过来。如今想想,路西斐尔根本就知道他有能力挣脱符文的束缚,便以自己作为最后的束缚,来保护他。
后来,他差点和死亡之树拼得同归于尽,最后时刻,是路西斐尔用圣灵为盾,挡住了死亡之树爆炸时产生的冲击。他几乎在爆炸的瞬间便昏了过去,所以没有看见少年圣灵被震伤时的颤抖,和医疗天使企图将他从他怀中拉走时、少年眼中锋利的锐芒。
他没看见的,还有医疗天使说他体内有一个孩子时,少年脸上的茫然。随之茫然变成了狂喜,狂喜又归于疼痛。他有些难以形容彼时少年眼中的那种疼痛,只知道那一刻,少年将他抱在怀中,就像是抱着什么一碰即碎的宝物,泪水涌出了少年的双眼,少年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手心里,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这时,他对少年说了一句话。
尤利尔很佩服自己,就算是昏迷,也能将话说得如此清晰、如此冷冽:“闭嘴。我不喜欢听道歉。”
路西斐尔似乎是被他吓到了,愣了好久,直到一口血涌出来。少年却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擦了擦嘴角,开始应付从四面八方聚过来查探究竟的那些人。
尤利尔一直都知道路西斐尔爱着自己。
却并不知道,他爱得有多深。
尤利尔迈入第三重幻象时,全身都在发抖。
他不知道这种难以自抑的颤抖,是源自腹中的疼痛,还是源自灵魂的疼痛。
不管是哪种疼痛,最后都归于了他胸口那流血不止的洞口。
那时他被彼列炸伤了心肺,席欧乌尔想送他去帕格特瑞,可在地狱之门便遇到了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手握光之圣剑,带着自己的亲卫队,站在地狱之门前。那是一支主要由座天使构成的队伍,只有不到千人,却是天界等级最高、构成最合理、配备最完善的战力,只听从大天使长调配。
看路西斐尔当时的架势,那绝对是要攻打地狱了。可他却在看见尤利尔的瞬间丢下圣剑和军队,丝毫没有防备一身是血的魔君,直接冲入了地狱之门。从席欧乌尔手中接过尤利尔时,他身上光明之力加持的战甲已经被黑暗之力腐蚀融化,他却恍若不知,直接就在地狱之门内对尤利尔用了治愈术,结果自然是被契约之力狠狠地惩罚了。
这时拉贵尔刚好赶到,将路西斐尔从地狱之门内拉了出来,接着便要接过尤利尔治疗。可路西斐尔却魔怔了一般,死拉着尤利尔不放手,圣灵之力源源不绝地灌入尤利尔体内。尤利尔当时伤的是皮肉并不是圣灵,真正伤了圣灵的,是被灵魂誓约震伤的路西斐尔,所以他这样做,除了自伤并没有别的作用。
拉贵尔气得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路西斐尔似乎是被打清醒了,这才松开了尤利尔。
接下来他们便回到了帕格特瑞,拉贵尔和拉斐尔带着数不清的医疗天使全力施救了整整七天,尤利尔才终于睁开了眼睛。路西斐尔在这七天里,从未离开过他的床边一步,拉斐尔劝过他好几次,他都恍若未闻。可他醒了之后,只对路西斐尔念了两个字节。
撒旦。
当时路西斐尔的脸上,还带着因他醒来而露出的狂喜的笑容,就那样笑着,路西斐尔喷出一口血,倒在他床边。失去意识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他的手。
尤利尔迈出第三个幻境的时候,刚刚好走到了桑杨沙的身边。
他的体力此时已经到达了极限,精神力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所以抱起桑杨沙后,他呼唤了主神。
撒拉弗只要在存在法则之力的地方,便可以通过圣灵向主神祈愿,立即获得主神的帮助。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需要这么做的情况实在有限。起码对于尤利尔来说,这是他诞生六万多年以来的第一次。
☆、主神
主神很了解他的第一位大天使长,了解他的坚强也了解他的倔强。他以为,像尤利尔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他知道尤利尔对自己的敌意,也知道敌意的根源,所以在接到尤利尔的求救后,主神的第一个想法是——听错了吧?
当然这并没有耽误他第一时间施以援手。
能让尤利尔在天界呼唤他的危急情况,他实在很好奇。
他的好奇心几乎瞬间就被满足了,因为他看到了尤利尔的惨状,也从当时的情形基本上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尤利尔摔在神殿正中的时候,手里还抱着桑杨沙。当时他的神智已经不清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将自己垫在下面给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的桑杨沙当了肉垫。
主神其实很不喜欢尤利尔这一点。
喜欢管闲事,将所有麻烦揽上身,恨不得把自己的每一根头发都利用彻底,只是为了成就与他并无干系的别人的好。
这样的尤利尔,让他烦躁。
缓步走下神座,主神走到尤利尔身边,先拎起桑杨沙的领子,像扔小猪崽儿一样将他甩到了一边。当然,主神这一下甩得还算温柔,虽然桑杨沙飞出去得很快,落地却很轻。落地后,还有一片温软的云雾将他托住,他抱着云雾咕哝一声,翻了个身接着睡去了。
这样大条的神经,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主神吐槽完桑杨沙,便伸出手,将尤利尔飘浮起来。尤利尔的身下已经有了血迹,主神微微皱眉,神圣之力探看到尤利尔的体内,发现他腹中胎儿的心跳已经极弱,附着在尤利尔盆腔血窦处的胎盘剥离了大半,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沿着他的身体,浸透了他身上那套厚重的长袍。
这就是尤利尔呼唤他的原因。
因为尤利尔已经保不住他的孩子,或者说,除了主神,已经没人能保住他的孩子。
主神勾起嘴角笑了笑,将手指抚上尤利尔的面颊,细细地摩挲着,轻柔地低语着:“为了别人的孩子,牺牲掉你自己的孩子,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这样?他们并没有要求你。你也并没有救所有人的义务。你这样做,你的爱人会恨你,你的孩子也不会谅解你,被你救的人也终身活在愧疚中,你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尤利尔当然无法回答他,他也不需要回答。
法则之力的光辉,自神座顶端连接到大结界的能量线缓缓汇聚,最终汇聚到主神的掌心。
主神将那道光推入到尤利尔的腹中,金色的光芒缓缓地修复着尤利尔体内那道看不见的伤口,片刻后,便将血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