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必须说,尤利尔真的十分可爱,特别迷糊还确实是个小心眼的人。
卸下了一身的防备,他的尤利尔会赖床、有起床气,会将长袍的扣子系串行、会走路踢到家具的边角,还会咬他。
尤利尔赖床的时候会眼睛眯起,用被子蒙住头,或者躲到枕头下面去,但是绝对会对“迟到”这两个字作出睁眼反射;当然,在被这样叫醒之后,他就会有起床气,表现就是特别冻人,那真是目光所至冰冻三尺,能令周围的人享受到一个特别清爽的早晨。
虽然尤利尔能将一只巨戟兽拆成各种工具,手艺十分了得,但是仍然无法阻止他会将一件只有三颗扣子的长袍系串了扣,然后他就会拉着最下面那颗扣子找并不存在的扣眼,路西斐尔给他掐过时间,最长的一次尤利尔足足摸索了三分钟才意识到这是前面的扣子系串了。
路西斐尔一直都知道尤利尔是个很能忍疼的人,并且无数次亲眼目睹他是如何在极致的疼痛中面不改色、谈笑风生,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尤利尔在踢到家具的时候居然会跳脚。而且,他还经常能踢到家具。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路西斐尔兴奋得简直就好像发现了新的魔法大陆,不过后来他认识到这件事其实并不好笑,遂将他们住的地方所有的家具都包了软边。
路西斐尔发现,尤利尔在他面前越来越没有防备。
他的声音卸下清冷,便剩下清朗;他的目光卸下清冷,便变得清澈。他的拥抱依然温暖,他的背影依旧挺拔,而且战斗力一直十分惊人。
在他们的孩子已经长到按人类的胚胎算六个月大小的时候,路西斐尔提出要暂停体术课的教学。尤利尔说可以,我用单手,你随便攻击,打得过我,你就可以不上课了。
结果路西斐尔自然是完败。
尤利尔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对在场的所有人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出手了,你们想留下来的,我会根据你们各自的情况制定个人训练计划。遇到问题的时候,你们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在一片失望的哀嚎和不绝于耳的申请训练计划的报名声中,路西斐尔轻轻拥住尤利尔,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半晌后,他听见尤利尔带着笑意的一句:“傻瓜。”
路西斐尔就想,如果可以,我想当你一辈子的傻瓜,只为你能够一直绽放笑意。
☆、祭典之前
七重天界,各有其独特的气候体系。比如至高天阿拉卜特四季温暖如春、第六天泽贝尔也是气候宜人。第五天玛洪恩的北方因为是天界的牢狱,所以常年酷寒,南方则与之相反,温暖舒适气候潮湿。总的说来,天界的上三天都是十分适合居住养老的地方。从第四天玛哈侬开始,天界便有了季节变迁,除了伊甸园所在的区域因为大结界的关系气温和降雨恒定外,其他的地方就分了雨季和旱季。至于下三天,包括第三天赛奇姆、第二天艾琪拉和第一天塞阿麦姆,由于大结界的作用减弱,便分了春夏秋冬四季。
综上,天族的神圣阶级基本都住在上三天,子阶级虽也有入住上三天的,但大部分住在第四天和第三天,至于圣灵阶级,基本只能在下三天寻到容身之地。
可不管上三天的气候如何稳定,天界最重要的节日丰收祭典,却还是要参照下三天的秋季来计算。
丰收祭典当日,也是路西斐尔的生日。去年他29岁的时候,大结界刚被死亡之树破坏,为了节约人力物力,祭典被停了一届。那一天,米迦勒拎着一箱酒来找他。在天界,酗酒也是一种罪孽,俩人喝一箱这种事如果被然德基尔知道,肯定是要被关禁闭室的。不过他还是陪着米迦勒在光耀圣殿的塔楼顶上喝了一夜的酒,就当做是彼此庆祝了生日。
喝到后来,米迦勒将一排空酒瓶当做烟花丢上了天,路西斐尔怕砸到人,便用圣光弹将其一一粉碎,从远处看,倒真像是绽放了一天的焰火。
在真假难辨的焰火中,米迦勒一直看着他傻乐,可他当时一直望着的,却是光阴圣殿的一处窗口。
那个时候,尤利尔还不是他的。
他当时正因为尤利尔频繁去深渊之地涉险的事与他争执,在他生日那天,他们的争执达到了白热化。为了阻止尤利尔去人界,他干脆对尤利尔出了手。结果当然是证明了他的不自量力。可由于他当时情绪很激动,心情也特别低落,害得尤利尔疼了很久。即便如此,尤利尔还是将他打了个落花流水,然后倒在靠椅上,捂着小腹一言不发,脸色白得有几分可怕。
他当时吓坏了,从地上爬起来就去握尤利尔的手,结果被从光阴圣殿直接掀了出去,还撞碎了尤利尔会客室里被防御结界加固过的强化水晶窗。
尤利尔暴力起来,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
路西斐尔原本对过生日和丰收祭典这种事并无所谓。但自从21岁开始,由于基本只能在祭典上看看尤利尔,他便将这一天看做是个重要的日子。习惯成自然了之后,他已经将前一年的祭典日归类成此生难忘的悲怆记忆,并打算用今年加倍的甜蜜来弥补过去的创伤。
祭典前后一周,天使学院都会放假。但实际上在放假前好几天的时候,便开始有人为节日做准备,学院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连天界史课堂上都会有人缠着尤利尔讲丰收祭典的由来。
丰收祭典自上古时代开始便存在,并不是新纪元的历史。关于上古时代的事情,《天界史》中总是数语带过,对于丰收祭典是如此写的:由于神的庇护,世界才有光和雨露,作物才有收成,所以每年收完作物,神的属民都会将自己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献给神,用来感谢神的庇护,神便将这些礼物中的愿力化作下一年的光和雨露。因此,你将什么献给神,决定了你明年会收获什么。
这实在是没什么可讲的,但是尤利尔却给孩子们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说,有一位虔诚的属民,穷尽一生侍奉神,却老来无子。神在他垂垂老矣的时候,于丰收祭典那天赐给他一个儿子,他对其爱逾性命。为了表达对神的感谢,他对信仰之力许诺,要在他儿子成年那一天,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献祭给神。他原本以为,他最重要的东西是他虔诚的灵魂,而等到他儿子成年的那一天,他才意识到,他的儿子已经变成了他的全部。为此,他感觉到空前的痛苦,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他的儿子看见了他的痛苦,便问他:“父亲您为何要如此不安,您一生虔诚行善,未行过半分背德的事情,是什么让您心生痛苦?”老人垂泪说道:“因为我无权取走你的生命,而我也不能背叛我的神。”儿子听过后,马上猜到了事情的原委,立刻说:“我的父亲,我是因为您高尚的品德才降生于世,如果我的存在,让您的品德染上污点,那我的降生就毫无意义;父亲,我愿意成为您献给神的祭礼。”于是,祭典当天,父亲向神献祭了自己的儿子。神则派天使降世,阻止了这场献祭,只取走了属民家畜棚里的头羊。
这个故事,路西斐尔也知道。由于这是关于人类的故事,学生们平时都接触不到,此刻听得津津有味,并感慨着,这对父子真是虔诚,好人还是有好报,父神真是太体贴了。
可尤利尔最后话锋一转,说道:“可是,用虔诚的愿力许下的诺言,就连神都无法真正取消。由于神插手了老人的诺言,使得老人成为了一个背誓之人,他的灵魂在死后无法直接升入天国,足足在炼狱受了数百年的折磨,才再次重生。”
尤利尔的话,就像是一颗沸石丢入了滚水,学生们几乎瞬间炸开了锅。
有一名学生立即站起来问道:“可是神不是已经对他施加了恩典吗?”
尤利尔摇了摇头:“人类的信仰,之所以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产生能量的力量,就是因为它的愿力,可以直接作用于法则之力和契约之力。父神也好,天族也罢,不过是被法则之力垂青,并没有任何人,能够凌驾于法则之力。父神是有感情的,他会怜悯他的属民,法则之力却只会通过因果来判断事情的经过。法则之力判定其有罪,使老人的灵魂不能到达天界,就是父神也只能让他在炼狱受锤炼。”
这时,又有学生说:“父神当初不去阻止他就好了。”
尤利尔笑了笑说:“如果那样,老人便因为自己的许愿,献祭了他人的生命。这也是罪孽,不会被轻易原谅。”
学生们于是都愁眉苦脸,各自持着不同的立场开始辩论。有人觉得是老人太轻率许诺;也有人说既然儿子是自愿牺牲,不算是老人的罪孽;还有人觉得,法则之力实在不近人情。
在他们讨论的差不多,基本每个人都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后,尤利尔说道:“你们做的很好,知道从故事中提炼经验和教训,才是《天界史》这门课存在的原因。刚刚给你们讲的故事,有太多种解读。我的解读是,无论你得到什么,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们不能寄希望于神的赐予,而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来生活。因为神的爱是我们信仰的动因,可我们的信仰,才是维系这种爱的动力。”说完,他微微一笑:“祝大家丰收节快乐。”
这是尤利尔在祭典前的最后一次课。路西斐尔在他宣布下课后,快步走到他身边,扶住了他的手。最近尤利尔已经不太能耐得住久站,每天晚上脚都是肿的,路西斐尔看着心疼,尤利尔看着他心疼的样子,就会止不住地笑。后来弄得路西斐尔也不知道自己是心疼多些,还是跟着开心多些。
午间是他们例行散步的时间,前几个月的时候,他们一般会缓缓向南部的战斗学院的方向去走,走到尤利尔觉得累了,便随便找个阳光好的地方躺一躺,下午就直接去上体术课。但是最近由于孩子长得太快,使用空间系的遮蔽符文会让尤利尔不太舒服,可他又坚决拒绝挺着肚子在学院里走,他们散步的地点就换到了旧天使学院废墟处的密林。
对这个地方,路西斐尔心里其实是不太喜欢的。因为这里充满了尤利尔和撒旦的记忆。虽然那些记忆已经与他自己的融为了一体,可他却一直都知道,魔王撒旦与自己并不相同。他对感情不会沉默,撒旦对立场不会让步。这从根源上区分了他们的差异,就如水火,难以交融。
走在已经被青苔和缠藤爬满的建筑间,尤利尔会给他讲这些建筑之前的用途,顺便分析一下天界万余年来教育体制的改革,与之前相比的优劣。最后得出的结论往往是,教育质量往往与受教育人数呈反比,天界近年很少出现特别优异的人才,就是与生命之树和天使学院都已经超负荷运转有关。
对于尤利尔这种无论谈什么最后都能落到国计民生的情况,路西斐尔一半心疼一半暗下决心。心疼他满心都是对这个世界的忧虑,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做得更好,能让他不再忧虑。
废墟里越到建筑密集的地方,缠藤和地刺便越多,他们通常都只是绕着密林的外围行走。可今天,在尤利尔的坚持之下,路西斐尔只能一边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地上的荆棘,一边扶着尤利尔走向核心的建筑群。
天使学院旧址的核心是原圣光礼堂,那里是尤利尔从出生到成年一直居住的地方,即便荒弃已久,依旧有法阵加持。尤利尔毫不费力地打开了核心区已经被下了禁制法阵的入口,示意路西斐尔跟着他走。
路西斐尔看着那处已经被茂密的植物完全遮蔽漆黑区域,总觉得有些不安,可又不想扫了尤利尔的兴致,便拉着他的手,跟着他走了进去。进入这里后,路西斐尔顿悟了他不安的根源,无数撒旦的记忆瞬间释放,灌入脑海的影像让他的头胀得发疼。恍惚间,这里的每一条走廊,每一个转角,都被一个银发少年所占据,那是撒旦记忆中,少年时期的尤利尔。
可此时此刻,路西斐尔已经再没有不安的感觉。他甚至感谢撒旦的记忆,让他能看见尤利尔小时候的样子,能共享他儿时的记忆。
总的说来,尤利尔是个看起来有些早熟的孩子。他小时候就十分缺乏表情,总是一副特别无精打采的样子,能坐着的时候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的时候绝对不坐着,但是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吊着一个大书袋,无论他什么姿势,他都在看书。
对于他这种四体不勤的行为,撒旦曾想方设法去改变。然而连倾巢而出的马蜂都不能让尤利尔多走一步,愣是站在原地,顶着被叮一头包的危险,放风刃去杀敌。
原来尤利尔小时候,是并不擅长体术的。他无论做什么,都倚仗魔法,以至于整个人纤细得似乎风一吹都能吹走。撒旦每次找茬同他打架,他都会被一推即倒,倒在地上还会说一句:“要打就快打,别耽误我的时间。”
估计撒旦就是被这种精神凌虐到极致后,才会爱上尤利尔的。
路西斐尔心想,如果换做是我,肯定也会爱他。
因为他是尤利尔。
跟着尤利尔转了几个弯,上了几层楼梯后,他们最后站在一扇雕着四种元素之力的大门前。路西斐尔知道这是尤利尔小时候居住的地方。令他感到十分暗爽的是,撒旦从来都没进过尤利尔的这个房间,虽然他对这里充满好奇,但是穷尽他的童年少年期,他也没有解开这个房间的守护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