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那付表情哪里写著欲望?扬眉,我冷笑著反问:「为什麽?」
「我想要的人死了。你看,」他说得有些没头没尾,「我连家伙都准备好了。」
扫了眼他掏出来的蝴蝶刀,我在他身旁坐下,「我想爱的人也死了。不过,你没有眼睛吗?」
「哦?怎麽说?」他扬起弧度,如同他的声音般有些轻浮,却不难看。
「何必委屈那种人?凭你的条件到夜店吊个美人不更好?」
「我喜欢男人。」他笑。
「是喔。」我顺势在草皮上躺下,「我喜欢女人。」
那一夜,我不记得我们聊了什麽,只记得他说了句「你也满辛苦」後将翠红递给我道:「送你吧!」
我浅笑著收下。
那是我自她的葬礼之後第一次真正想笑。
我开始每夜到公园报到,因为突然觉得月亮很美。
-说起来,在她的葬礼上,我不感到悲伤,只觉得非常非常生气。她母亲轻拍我的肩膀安慰「对不起,是她太傻」,她的弟弟却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指著我大骂「是你害死了姊姊」。我不知道我那时为什麽笑得出来,只记得我摸摸他的头,说了……
「奇怪……我那时候跟她弟说了什麽?」
「你说:『不错,所以你现在这样惹我妥当吗?』」低头,眼前是警察先生满脸笑意地望著我,看样子是蹲在我身前好些时辰了。我耸耸肩,继续看我的月亮。
「你不会是她弟,要是她弟,不可能这样和我谈笑风生。」
「是吗?可是在雁茗还是红的时候,我告诉过你不是?人在绝望和挣扎之间游走总是很美的,红,当然也不例外。对美丽的事物我当然能谈笑风生。」警察先生站起身,坐至我的身旁。
「是你说她是我害死的。」
「但人是善变的不是?善变会变,总比打从一开始就什麽也不愿意记起好。」他失笑。这是在间接指责我什麽?我不解无语。
「就像我在红身边这麽久,你连我的名字也不愿意记住一样,前辈。」
一双手自後缆上我颈项微微收紧,颊旁还是那抹熟悉的香味。没有回头,我低声道:「你回来了」。
「嗯,前辈也等够久了。」
「那,」警察先生起身,扫了我一眼後将视线停驻於我肩上,似笑非笑,「沙华,我可以先离开。但是记著,我说过你不会想和我为敌的。所以……自重的分寸,你该明白。」
「离开就对了。」沙华迅速吐出了一个名字,没听清楚,但我知道她指的是警察先生。
「你是叫沙华吧?」我问。
「没错呀。」她笑。
「我记得。」
「呵,但第一次在出版社相遇时,你说了『初次见面』。」
但是,她不知道,是的,她不知道。她是认得红,但红从来就不是完整的一个雁茗。「……老实说,我不知道原来你枪法这麽准。」
「我也从来不晓得前辈视力那麽好。」
「……『退下!我说过不许动她!』那是你说的吧?」若是警察能在我被灭口之前赶来,那麽行动之迅速,可谓神奇。沙华在我耳旁哼起歌,没有搭理我。我继续道:「你好厉害,竟然带外人参观自家交易现场。」
「因为我希望前辈能来。」
「我哪里都不去。沙华,为什麽杀朱实?mirage的毒品和她无关的。」
「当然和那女人无关,因为那是我派人放的。」抖地一惊,我瞪大眼睛看沙华笑得一派开心,「是你说的,『不择手段抢过来』不是?我,做得不对?」
我无心的言论有包含这样激烈的手段?不!错了!人死了你得到什麽?一样是什麽都没有。我艰难地开口。
「得到你。」
「错了!」
「得到和你在一起的机会。」
「错得离谱……」我冷冷推开她。沙华一样挂著浅笑,却不知道我因此受到多大伤害!多少伤痛!她没有权利这样做!
「前辈,你会去向警察告发我的存在吗?」被我推开後,沙华倒也不介意。她绕过椅背,来到我身旁坐下。「你会吗?」她又问了一次。
我会吗?我想答案是否定的,尽管她那样霸道地将朱实从我身旁夺走。「不会,这是我的极限。我希望你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对我来说全是伤害。」很惊讶自己没有想像中激动,我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一切的一切都超出所算计的太多,我不知道下一步怎麽走怎麽冷静表示,我只是,难过。
「伤害?」沙华放声大笑,「敢问前辈,前辈辜负了我这麽多心血算不算伤人在先?」她伸手扯我的衣领,「我在红身边这麽久,你知道当你对我说『初次见面』时我有多心痛?你知道你从来就没有将你身旁的位子施舍给我过吗?你知道对人倾所有心血那人却连你的名字也记不住的感觉吗?这些全是你造成的!我不过是算点帐,红你现在却这样指责我!」她将衣领扯得更紧,似乎是忘了此举足以令人呼吸困难。沙华脸上满是受伤,我直直盯著她。反正现在除了看她,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麽。
红从来就不是雁茗,红只是,雁茗在迷途下的产物。追根究底算起来,我也只是自己口中「亲爱的小羊」里的一分子。
看来是对我的沉默不满,沙华将我往椅背上推,逼近我质问:为什麽不说话?在冲击产生的同时,称不上响亮的一声「喀」自脚边传来。我没有投给沙华任何视线,迳自将注意力下移。
脚跟旁的地上躺著翠红,因为不是自我身上落下的,那麽只会是来自沙华身上。
「放手,你要我怎麽做?」我拉开她,弯腰拾起翠红。
「我不知道。」
「那麽换我发问。」我瞪她,声音也冷了下来,「朔方呢?把他还我。」人的容忍力有限,沙华不该在从我身旁夺走朱实和她自己之後,再来考验我的耐性。能出差错的只可以是我一个,若是失去朔方,我无法想像世扬会有多麽伤心,更不愿见到!
「还你?」她在大笑之中後退两步接著噤声,「然後,你身边又有人了……」
「沙华,朔方呢?」
「我将他还你,你愿意过来?」
我走到离沙华最近的地方站定,再问了一次:「朔方呢?」
「你愿意过来?」
「我不愿意。」
她失笑,「那你还过来?来到离我这麽近的地方?」我任凭沙华的指尖抚过脸颊,在滑至唇角时伸手握她的手。
「我需要朔方的下落。」
笑意转趋自嘲,「就这样?只是这样?」
我和她的手交握,沉默许久。
「然後,我发现我正在失去你。」
「……真傻。」沙华主动松手,主动退离了数步。我不知道她说的傻是指谁。她将一串钥匙往长椅上扔,笑道:「前辈放心,朔方不过是在饭店房间睡了几晚,没事的。」扫了眼钥匙,我比较在意的是沙华唇边的笑意,我看不出那象徵著什麽。「我要离开了,所以请你别动、别说话、别看。」
「沙华……」
「伤了你,那个人会找我算帐的。」
突然,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楞了楞,有点被自己吓到。「花……花是你送的?你知道我喜欢满天星?」
沙华但笑不语,只像在等我的下一个动作。
我张口想讲些什麽,却发现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麽话。沉默,然後我依言闭上眼睛。这次,是我最後一次见到沙华。
(22)
赶到饭店,原本悠哉悠哉的步伐在步入楼层走廊时转急。的确,没有急的必要。既然沙华说他没事,那麽他一定无恙。
但是、但是,凡事都有个但书嘛!我担心他可能会很害怕、很著急,甚至在想办法逃走时弄伤自己。这些,我都不能接受。
粗暴地开门後,我闯入一空间宁静。只见朔方端正地躺在床上,伸手探了探,鼻息尚在。这麽躺著,是被注射了药物?亦或是脱水昏迷?思及此,我愈发不能冷静,我粗鲁地摇晃他,甚至伸手拍他脸颊。
「朔方、朔方!快醒来!你睡多久了?!朔方!」
一只手搭上我的手背,我因而停下动作,用力抱他。感觉朔方笑了,他拍拍我,回给我一个拥抱。他说:「我就说吧,你找到我了。」
他·就·说·吧?
……啊啊,和谁争论了什麽我无心再问,因为要是真如我所想,朔方因为我找不找得到他这种蠢争辩而赌气服从,不只开骂,我大概无法克制揍人的冲动。
呃,真是想太多了!
「起得来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是可以啦,」朔方轻笑,「不过若是雁茗继续把我抱在怀里当公主,大概就有困难了。」
「好,我放开,那麽牵手总可以吧?」脑袋在伸手拉朔方同时闪过一句话,我楞了楞,因而失笑。「哪,朔方,世扬要话要我转告。」
「什麽话?」
「他说你若再不跟他联络,他就要甩了你。」
「什麽?!!」朔方惊跳起来,用力拉过我奔出房门。呵,可钦可佩可敬可爱的表现,我很欣赏。下次再告诉他我有手机,而他,也有。
「哪朔方,你最好别跑。」我出言警告。若是睡了很久,不太吃、不太跑,动得这样激烈,难保不会头昏。话才说完,小小惊呼代替了回答,我在楼梯口急急一拉,让某呆子硬生跌至我身上。
见鬼了!好重!从没想过自己竟有必须去接个男人的一天。
不过,罢了,怎麽说跌到我身上都比摔下楼要好。
「雁茗!雁茗!有没有撞到头?!哪里会痛?!」朔方面色铁青地跪於我身旁,我硬扯出浅笑,尽管刚刚压到肚子令我非常非常想吐。
「我没事,你好像有点激动。」
朔方一怔,垂下了眼帘低声道:「我怕。」
「怕什麽?」
他非常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
「……不要怕。」
「嗯。」他用力点头,眼泪跟著往下掉。
「不要怕。」
「嗯……」
我任他靠近,哭湿我的肩膀。
沉默地听朔方问了数次:你很痛对不对?
……我很痛吗?好像也没那麽痛。痛的是朱实,我却没为她掉半滴眼泪。因此……也许不能说「因此」,但看著朔方哭泣,我没来由地感觉轻松了些。
-社长,救命。
我讲得简洁急促,并在最适合的突兀点上切断通话。
是说……閒来无事干什麽这麽坏心?原因无他,单单只因如此单纯的「閒来无事」。
不、不,我有正当理由。
有人抓著我哭过就睡,虽然非常厉害非常令我佩服,但,却也重得令人呼吸不顺。呵,这理由听来稍嫌不够力,那麽,因为朔方的睡相可爱,我觉得社长会想念。
然後,我看见有人冲过眼前,煞车,改为急走来到我左侧。我笑道:「嗨,我替你找到他了,给你背回家如何?」
「他……怎麽了?」
我一面协助社长背起朔方一面回答:「你有没有听说过被下药,隔天醒来赫然发现少了一颗肾脏之类的事?」
社长脸色一白,「你、你是说……」
呵呵,「他没事,我碰巧遇见,就跟上来了。」反正早晚要被拔去舌头,我得有效利用,「不好的回忆。朔方醒来後,你就少问些吧!」
社长点点头,和我并肩离开饭店。
一样是回到社长家,不同的是我让出社长的床缩到客厅沙发,问昆恩愿不愿意一起睡。昆恩柔顺地趴至我腰侧,我学她卷曲起身子,左手沿著昆恩的背骨轻抚。
有昆恩在,我总是能够冷静。
心情越发轻松,我亲亲昆恩的耳朵,打算去找周公开盘棋局。猛然一个力道把我从沙发里抓起来摆正,我眨眨眼,可以说是明知故问,「怎麽啦?」
「你为什麽来睡客厅?」社长没好气地质问。我耸肩,在心里偷笑。理由很简单,不过是因为我很无聊,而社长又刚好很可爱罢了。
「你的床塞不下三个人。总不能要朔方睡客厅,而我想一个人睡。」
……骗死人不偿命,小小佩服一下自己的厉害。我不动声色地欣赏社长窜红的脸颊,然後,在心海最深处掀起另一波的狂笑。
「你你你……你是要我和那个一起睡?!」
嘿,瞧他连咬字都不清晰了。我微笑,伸手拍他,「天冷,这不失为一件美事。」
「别胡说!那怎麽可以?!」他激动地摇我,彷佛我多不清醒。
「社长,」我凝重地看他、凝重地开口,「女子之妙,在於暖人,而平平都是人,男人何尝不能暖人呢?天寒,朔方又虚弱,你就当真这麽无情?」
「你偏离主题了!」
「没,社长,棉被可以保暖但不会自暖,这里是你家,朔方若感冒,就是地主不对!」
「但是……」
「你烦死了!」我板起脸孔赶人,「龟龟毛毛的,又没叫你碰他抱他,紧张什麽?离开!我要睡觉了!」
「你、你就只会凶我!」他瞪我,摆出一脸委屈。
「呃,你想想,」我顿了顿,想让语气听来诚恳些,「一觉醒来,身旁是他……这不很令人心安?」
「……会吗?」
「你没救了……」翻了翻白眼,我迳自卷起毛毯不再搭理那块木头。听到脚步声远去,我闷笑了一阵子。
放在我身上的心思,越少越好,世扬和朔方离得越近,离我,就能远些。有什麽是不稳定的我很清楚,世扬首当其冲,我得预防。
(23)
久违了的出版社。
我难得提前交搞,閒閒地窝在茶水间咖啡时,一只手抢走我的杯子,非常粗鲁地把我拉进厕所。
关主门,反锁。
我百般不解地看著现下正用力拍打我脸颊的人,出声,想制止她的暴行,「编辑大人……会痛……」两只手倏地停於我的左右颊上,然後往两旁一拉,放手。我下意识抚上自己不太厚的面皮,呆看编辑大人莫名其妙的举动。
「你在搞什麽飞机?!」编辑大人气吼吼地戳我肩膀,「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呃,我做了什麽?
「给我闭嘴!」肩上一痛封杀了我的问句,「你以为你是什麽东西?你比较高贵吗?我生平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听到编辑大人说讨厌我,老实说,我小小受伤了一下。
「停、停,」我按下气跳跳的她,柔声问:「结果,我又做了什麽?」
编辑大人一顿,敛起眉似乎是在选择用词。半晌,她不太确定地开口,「你…你始乱终弃……」
我霎时抽了口凉气并在回神的瞬间大叫:「你开什麽玩笑?!」
「谁开你玩笑!」编辑大人指著我的鼻尖回吼,「你这混蛋加三级!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不准你再接近她了!」
我按下她的手,不悦道:「酒保小姐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凭什麽听你的?」语出,编辑大人眼中的怒焰骤降不少,然,其他情绪取而代之。她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还有脸说她是朋友?……你拿走了那把刀。」
蹙頞,我不太了解那和翠红有什麽关系。「那是我的东西。」
「我不管!」她用一只手揪我衣领,「你听好,我才不管!我只知道你伤她很深,而我不要她这麽傻!你以为悠为什麽想要那把鬼刀?又为什麽每每替你空下店内惯坐的位置?雁茗,你欠她太多!」
是了,就因为我欠酒保小姐太多。
「你在乎她吗?你不在乎。」
若不在乎,我当初就不会离开。我不是瞎子,看得见酒保小姐送给我多少我永远还不起的东西。无能为力,也是苦痛。
「她还有你不是?」有些话是越解释越不清。
「我不是同志,」编辑大人泄愤似地连戳我数下,「而且,她看的是你这无才无德的混蛋!」
将视线自那张气愤小脸上移开,所以?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