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蜃楼兰————染锈
染锈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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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呀!」他松手,伸了伸懒腰,「因为,我绝望过一次。」
绝望?我在心底冷笑,会绝望是因为不够会逃。

落日、斜阳,近黄昏。
在取材告一段落,我准备起身结帐之时,他突地说:哪,下次换我请你。我笑答:下次吧。
微步迈迈,正欲至附近公园稍坐,我注意到鞋带松了。靠到路边、蹲下身想绑,怎知一个闪失,手机从胸前的口袋滑出,摔落地面。我急急捡起它检视,刚好接到一通来电。
萤幕显示著朱实的名字,我深吸了口气,将它覆於耳旁。
「是我。……嗯,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嘻嘻,雁茗,若我说我要报复,你来不来?」
「我去,哪里?」
「那明天……不,後天,来xx大楼的顶楼吧,我们一起看日出。」
「几点?」彼端无言。「那麽就约清晨四点吧。」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顺手将前发往後梳,确认了往南的路。我现在,得去拿个东西。
当酒保小姐打开门,发现是我时,那抹表情我不会形容。
「嗨,」我笑,「我把翠红放你这儿对吧?可以拿给我吗?」
表情大大的失望,她往门内一退,道:「先进来吧,我去拿给你。」
这个房间和我离去时相差无几,不过架上的酒标搜集册又添了几本。我取下最外侧的那本,随意翻著。
一纸飘落,我倾身拾起却发现那不是酒标,而是我上次请酒保小姐的口香糖包装。
「雁茗,你能跟我保证不做傻事?」酒保小酒紧抓著翠红,用眼神向我确认。
「悠,你犯规了。」我失笑,「把翠红给我吧,我只是很想它。」
取过刀,我亲吻刀柄。注意到酒保小姐死盯著我瞧,将刀收好,我回视她,淡道:「酒保小姐,我当初会跟你分手决不是因为讨厌你或者喜欢上别人。」
「我知道,你不过是对我没感觉罢了,『客人』。」
一叹,「……是你从来没信过。再见,我先离开了。」

这是我第几次被拦截?
咬著三明治,正掏钥匙打算进门,一个力道拦腰抱起我,要命地转了个圈。见鬼!他以为他是在逗猫还是逗狗?!
然後,我对上一双笑意满溢的眼眸,耳旁还响起恶心巴拉的男中音。那个声音极其开心地说:亲爱的雁茗,我好想你。
「朔方你干什麽?!快放我下来!!」我挣扎地想逃开,他怎能这样恶心?想害我鸡皮疙瘩掉满地不够,连肉都掉光不成?
「才·不·要!啊,但若你答应和我一起去吃饭,我就松手。」他笑。
笑得很碍眼!「凭什麽我得和你去吃饭,没看见我吃饱了吗?」
「凭你上次陷害我,所以让我记恨一下不为过吧?」
唉……「令堂想见我?」
「算是,不过我爸也会出现。」
「……」
「走吧。」他放下我,牢牢牵住。看样子是怕我逃跑。有些糟,因为翠红还在我口袋中,而我不要有任何让别人看见翠红的万一。

我们来到一家以甜点闻名的餐厅。在朔方向他父亲介绍过我後,基於礼貌,我先行道歉。「对於上次先行离去一事,在此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实在是因为朋友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
「相当正式的口吻,雁茗小姐。」那个看来是朔方父亲的男人和我握了握手,笑问:「只是,真有『十二万分』的歉意?」
对讽刺回以微笑,我还没有想说赢,却输了的经验。「失礼了,伯父。不足的空缺,请恕我无法将攸关生死之事和一场餐会的价值,再拉得更近了。」
「你很会说话。」
「好歹算是个作家。」
「我能明白朔方为什麽喜欢你了。」
「伯父想说『崇拜』?」
「哎呀,你知道嘛。」伯父笑著意示我们入座。
我还没钝到听不出言下之意。只是崇拜,而不是爱吧。但他们哪里知道这样就足够了呢?
深吸了口气,眼神一敛(这是重点),我说得万分坚定:「伯父、伯母,我知道朔方想要的幸福。」俗气的说辞,无奈甜言蜜语非我专门,陈述事实足矣。
注意到朔方面颊迅速窜红,他低头,竟然真的来握我的手。
「爸、妈,除了雁茗,我不娶任何人。」
虽然……虽然真的有一点点恶,但仍是值得喝采的演技不是?然,无怪乎人家说曲高和寡,对於这般完美的一场戏,就是有人不懂得欣赏。伯母拍桌起身,丢下一句「我绝不答应」後甩头离去。
尴尬地结束这场饭局,送伯父回家之後,朔方闷声向我道歉。
「不要紧,」我拍拍他,「尽管偏激了些,被爱总是幸福的。」

「被爱?」他笑得自嘲,「我妈爱的是她心目中的朔方。」

(16)
才黄昏,窗外的野猫就闹得凶。尖锐威吓声吵得我无法思考,我走出公寓,打算「请」它们安静。

「离开!」我走近那场激战,下达驱逐令。一侧花猫惊跳著逃走,黑色的小小身影则是坐下,优雅地舔了舔爪子。「……嗯?昆恩?」听到呼唤,昆恩一甩尾巴,高傲地靠至我脚边,我注意到裤管上沾了好些褐红,急急蹲下身後,赫然发现昆恩左脸早是血色一片,「老天!你是没神经吗?!」我一把抱起她,火速拦了计程车。
将昆恩交代给她平时去的动物医院後,我回转家中,打算换下血衣再联络世扬去办手续。还没来得及登上第一阶楼梯,有人自旁边用力拉我,质问:为什麽不接电话?!
「我手机放在玄关没拿。」
「雁茗,昆恩不见了!」社长激动地抓著我弄得我有些痛,加上方才见到昆恩受伤,火气还没来得及降下来,我的表现几乎算是挑衅。
「是喔」。我说。世扬闻言一咬牙,紧抓我肩膀将我往墙上推。眼前一阵昏黑,我呛咳起来。没想到这臭小子力气挺大!
然後,世扬他竟敢对我怒吼。
「你可以不关心我!但你不能不在乎昆恩!!」
……他说我不关心谁?
怒焰莫名地高涌,我狠狠往社长心窝一击,别怀疑,就是心窝,人在发怒时能够多温柔?「我关心你,更在乎昆恩!你最好别再继续惹我!」我粗鲁抓过他,把他拖向兽医院。
三十分钟後,社长双手合十拚命求我原谅,「不要紧,」我笑答:「你『不过』是对我动了点粗罢了。」
「对不起、对不起!」
「要赔罪也行,」我凑近社长,胡闹般托起他的下巴,「那麽美人儿,在雁茗大人身边作『诚实的仆人』吧。」
成交!他说。我疑惑地看他眼底闪过一道光芒,接著,开始考虑是不是该反悔。

-「雁茗,你不工作吗?」
当我閒閒看著电视时,身旁的巨大鹦鹉每隔十五分钟,就重复一次上述句子。一踢矮桌,我瞪他,「世扬,你很烦!」
「好啦、工作啦~~」
我们在对彼此的住视下僵持了莫约二十秒,我叹气、投降,以防自己被社长大人散发的期待眼神给淹死。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资料著手整理,我弹了弹手指,说道:「咖啡。」
「好。」社长一跳起身,大大灿笑。眼睛被突来的光芒刺了一下,我怔愕,复,努力回想说过什麽让人高兴的话。然後在几乎让我以为社长大人於我家厨房遇难的长时间後,一杯咖啡轻置於我右手边。
我笑,「哦?你做卡布奇诺?」他用力点头,我拍拍他,端杯就口。原来,这就是他快乐的原因。
「怎麽样?」死盯著我咽下第一口,社长既期待又不安的神情,像极了随时可能冒出耳朵尾巴。
「味道很好。」我说。
「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我装出一脸受伤,「亲爱的仆人,你怀疑主人吗?」将杯子朝他一推,又道:「不信,你喝。」
白眼砸来,社长哼了声,撇开头。看著他如此可爱的反应,我暗自绕高了眉……此时不捉弄,更待何时?
「喂,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
「那朔方呢?」
「他也很喜欢你。」
「我是问,」我顿了顿,全面压下笑意,「你喜欢朔方吗?」
「鬼才喜欢他!」
「呵,可是人家说你吻他。」
他一拍矮桌,气呼呼地对著我大叫:「才不是『吻』好吗!我只是亲脸而已!!」一直以为吻脸和亲脸是一样的东西,我看他,唇角的弧度有些不受控制。

「世扬,我说了要做『诚实的』仆人。」

(17)
拖鞋被重重步伐激得啪啦啪啦响。
他一面在沙发前来回踱步,一面告诉我那天下午如何不识相地下起大雨,因此不能怪他没伞,而朔方又是如何多管閒事地撑伞送他到公寓楼下,途中又是怎样天杀的有辆笨车高溅起水花,都怪那家伙鸡婆替他去挡,害得他不得已得邀他到上楼弄乾,然後,见鬼的!那家伙竟敢在他的地盘上唱「on my own」,而且还要命的好听,所以……
翘著二郎腿,我正等著看世扬还有哪些赘词能用。他在此刻停下脚步,以一付「你相信我」的表情用力看我。「干嘛?」我好笑地问。
「所以那只是单纯……呃,你知道,就像亲吻一个明星那种的。」
「那就好。」我说得云淡风轻,「我正想找他算帐呢,看来,是我误会了。」
「算什麽帐?」他反问。
「他有伴了。」
我确信社长呆了一瞬,很好,如同我预期的一般。接著只要小转一下话题,就能漂亮收尾。和朔方在一起吧!我衷心希望。不然我「擅自离开」,世扬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哪,世扬,我新写了东西,帮我看看可好?」我取出刚完成的那篇,问。社长点头接过,他读得专心,刚好让我有机会仔细瞧瞧他,记忆中,我鲜少正视这张脸。上回说的并非刻意捉弄,而是真的感觉反胃。我若吐了,世扬恐怕会蒙面上好一阵子。为了不使他伤心,习惯性的,我会避开那张脸。……我得仔细瞧、用力发现!然後,看,就像现在这样,我察觉世扬和他大哥根本不像,如此顺眼的相貌,天知道我从前怕什麽。
视线扫过标题大字「等待日出」,嘴角不自觉上扬,世扬他,能够发现我想说什麽吗?不错,我喜欢刺激,但是、但是,就算社长有哪天难得灵敏,我也不希望那是今天。
「……死掉了?!」社长发出小小的惊呼声,不可置信地看我。
「知道吗世扬?」我听见自己轻笑出声,「自杀人口中有30%是同志呦,所以死掉反而是种警惕不是?……说不定哪天,我也能对这30%做些『贡献』。」
「你怪怪的,是不是瞒我什麽?」他眉头深锁,神色不满,但我不记得有露破绽,所以也有恃无恐。有吗?我应。
「有。」他笃定地说道:「你从没连呼我名字超过两次,可是光今天,你就叫了好几次。」
「你发现啦……」视线飘了飘,决定将错就错。我说过我演技一流,而且长於瞎扯。考量社长既直接又单纯的思考模式,就算来一百个我也有自信瞒天过海,「其实,朔方说他要到德国研修,问我要不要……」
「不要去!」甫出口,他猛地用双手掩住嘴巴。既然说了不喜欢,何苦露出这般伤心的表情呢?
「你明明喜欢他。」
「……那不重要,反正他有伴了。」社长叹了口气,坐至我身侧。
「那,如果我说我骗你呢?」
沉默了数秒,世扬的表情逐渐从伤心转为自嘲,他淡淡开口:「雁茗,他不喜欢我,他没打过电话给我,而且在一起,他总是只谈你的事。」
我想,我死後下了地狱,舌头八成不保,「你知道朔方为什麽想去德国?」
彼端无言。
「他说因为你讨厌他。」
我笑看世扬冲出我家。关上门後,我对著门板道歉。
「对不起,我有点说谎癖。」我说,而且慎重地鞠了个躬。
看时间,是时候去接朱实回来了。

於是我抓过外套,出门。

(18)
一、二、三、四……这栋大楼不过十层,却是我所知道视野最好的地方。而且更重要的,这里晚上不会上锁。
推开顶楼的铁门,寒风迎面而来,我拉了拉外套,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後上方传来。回头,朱实蹲在水塔边,用开心以外的表情看我。我笑著张开双手,问她:要不要下来?
她总算是有了笑容。
朱实深吸了口气,退一步笑道:「我要跳了喔!」
「来吧!」
看准她的落点,我站稳双脚。冲击力让我们一起跌坐在地上,我们抱著彼此大笑,而寒意,似乎散了些。「心情好点吗?」我问。
「我现在心情很好。」她答,然後咯咯笑了起来。「雁茗,」
「嗯?」
「我很喜欢你,你觉得这是爱情吗?」
我失笑,把她往怀里抓,「怎麽不是?坐过来一点,我会怕冷。」她乖巧地往我怀里缩了缩,偷骂我一句:幼稚。「你管我?」我哼了声,将视线移向东边那抹曙光初露。很奇怪,冬阳照理讲,应该要是个温暖的东西,但我没有感受到热度。朝日也该是幅美丽景象,怎麽我只觉得萧瑟?细细的凉意爬上脖子,我注意到朱实正把她的项鍊挂到我身上。
「送你。」她说,「带著我的东西。」
朱实从我怀中站起来,蹦跳著踏上护栏。见我疑惑地看她,她笑道:「快过来!」那模样很是开心,开心到让我不禁跟著笑答:好。朱实开心,我比她更开心。错都在我,我并不愿意见她伤心,也承担不起再有任何人用伤心欲绝的表情看我。我跳上护栏,大大伸了懒腰。早晨的空气果真是不错。
「然後呢?」我问,暗自等著自己预料中的答案。
「转身。」
「好。」
「跳。」
「好。」迅速确认了她的笑容,我举脚往前踏。挣扎了那麽久,终於,能结束了。世扬不用再被我捉弄,朱实不会再伤心,朔方不必因为和我结婚而同母亲吵架,酒保小姐也不需再看到我就皱眉头。一切都是如此完美,我总算是能和依莉莎白彻底说拜拜了。不成梦、不成眠等白痴句子将被我套上过去式的锁链,永远。
自尊夥同求生本能在身体的角落吼著:别逃!!我满意地看地面与我的角度不再垂直。不逃,难不成要绝望吗?呵,那怎麽行!正当我淡笑著迎接飞翔的瞬间,一个力道抓住我,使劲将我往内侧推。我怔愕,坐在地板上呆看朱实哭泣。
不要哭,我哪里做错了?
「我讨厌你!」她用力擦著眼泪,「我讨厌你……你以为说好就算了吗?」
护栏上的身影有些许不稳,我猛地起身,就要上前拉她。
「别过来!」
咬牙站定,努力想让脑袋冷静。「留下来,拜托……」
「你根本不爱我!」
「我很喜欢你!」
「你爱的是别人……」她将视线穿透我,看向我不在的远方。
那是谁?朱实是说父亲,还是母亲?「除了我父母,我不爱任何人。」
「……」
「但是我喜欢你,比你想像的更加喜欢你!」
「悠小姐……你很爱她,你没有发现?」她幽幽地看著我。不要,不要那种眼神那种表情,你在为谁心痛?不要为了你,因为不该。不要为了我,因为不值!!
「那是『曾经』!朱实,我早将那扔给过去了!」
「你用什麽眼神看她,你不知道?」
看酒保小姐?她彻底吓到我了,「什……麽?」
「依恋。」
「我没有!」我全面否认,没有这回事!我不·允·许有这回事!「留下来!朱实,留下来!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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