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蜃楼兰————染锈
染锈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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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我闯进社长家中,对社长该回医院的提醒重重一哼。
「我被嫌弃了你还废话一堆!够不够朋友啊你?!」
「谁这麽大胆敢嫌弃我们家雁茗?」他牵著我坐入沙发,并且唤来昆恩,「怎麽啦?」
「有人在我极为难得地说真心话的时候告诉我她总是等不到我的真心话!然後我这窝囊废转身就跑,该死!」
「你跑掉了?」语气微微上扬,他像是听见了什麽不可思议的事。
白眼砸去,我负气踩他一脚。「因为是酒保小姐我才会逃跑,换作是别人,我就揍他!」低咒了声,却是想舒缓胸中的紧缩,「看!世扬,我的话不可信、我的情感不可信,那我还有什麽价值?怪不得悠看到我就跟看到鬼一样!」
「你们吵架啦?」社长拉过我,看进我眼里。吵架?吵架倒还好,糟的是胶著。酒保小姐不信我,那我也只能在同一件事情上不断不断解释。「为什麽吵架?」他问。
我自嘲一笑,「因为我吐了。我天杀的在她吻我的时候推开她,冲到厕所大吐特吐。」
「喔?玩笑话?」
「没,真话。」
「这样吗?」
社长有很多小动作和习惯动作,例如他若想讲什麽很认真的话,就会像现在一样捧人的脸,他还习惯将左侧的前发往耳後塞,在不高兴的时候喜欢哼人,然後……
还没来得及将这些林林总总细算一遍,社长一个动作斩断我所有和他抬杠的閒情,我愣了一瞬,危险的眯起双眸。这家伙……想做什麽?
「你应该推开我,跑去厕所吐不是?」他抓著我的脸,神情语态万般皆是哀怨。但,该死,他哀怨个鬼!到底是谁吃亏?!
「这麽想看我表演,你大可直说。」落於唇角的轻触虽然不至於让我当场狂吐(亲者恒亲,我的感觉,像是被弟弟亲了脸颊),但无法忽视的不悦,却激得我扯出一丝笑,「社长,你可知道我现在有啥感觉?」
「当你小小不悦时,你会用『亲爱的世扬』称呼我。当你大大不悦时,除了讽刺,多半会笑吧。」
用手背去拍他的脸侧,我道:「你很懂我,所以,刚才那是在挑衅?」
「雁茗,我和我哥不一样。你少以名字称我,是因为我长得像我哥?」
一语惊人。
身体震了一下,他怎麽会知道?我在梦中对他坦白过,但在现实,不曾!也从没打算吐露!……是朔方?很可能。若是他在医院翻到我以前的病历……不、不,病历上不会写眀加害者的身分,更何况在少年保护法之下,一切都应该藏得很好!
「是谁说的?」
「我问了伯母。」
说谎。我摇头,「母亲不知道『那个』是你哥。」
「我问了名字。」
名字!早该想到的!笨!我真是笨蛋!现在告诉他那是同名同姓的别人,他会信我他就不叫世扬!「所以……你专程向母亲打探我的底细?」
手放在我的脸侧,他的视线随著眼帘落下。社长幽幽开口:「什麽打探底细?少把话说得这麽难听。我问,是因为你不会告诉我。」
这不明显表示我不乐见他知情?如此,他仍执意要知晓?「放手。」我冷冷要求。在他放手的同一刻,我扬起手,巴掌?不对,常疑惑人为什麽要甩人耳光(响,却不是最痛),我紧握五指,狠狠祭出了拳头。「多管閒事!」我说完转身准备离开,社长在我背後,说得极为不甘心。
「反正你什麽都不会告诉我,说是朋友,你心中根本没有我的位子。」
没有他的位子,我不会告诉他朱实的存在,没有他的位子,我何必在难过时找他说话?我不过是保留了加害者的名字,他以为他凭·什·麽指责我?!
「那绝交吧。」我说得云淡风清,却硬让门板吞了我一脚。
「你……因为这样要和我绝交?」背後传来的声音微颤,我知道,那不会是因为害怕,而,十成十是因为气过了头。这是个似曾相识的场面,每次我都在想,是害怕多好!若世扬会害怕和我断交,他就不会再继续越线,会继续在我的保护之下完好无缺……我要他百分之百的安全!
「世扬,你让我觉得疲倦。我过几天就递辞呈。」

料想以社长的性子不会这麽快找朔方商量,我不顾反对办理了出院,并在接完朔方的问候电话之後锁好公寓,从容踱回了老家。
以一句「你们的照顾会逊於医院」挡掉父母对我擅自出院的漫天抱怨,我趴在床上,用媲美乌龟走路的速度拨号给朔方。
「嗨,什麽事?」
「没有什麽,只是……」我懒懒地继续瞎扯,「社长这个月运势不佳,你若有空,就去拜访他吧。」
他失笑,「你呀你,又在计画什麽阴谋?」
「我是无辜的,只是觉得虽然在医院有碰面,但你一阵子没去他家玩,说不定社长会想你。」彼端沉默,有人在偷偷害羞。
「好啦,真是……」
「那麽再见,亲爱的朔方。」
「拜拜,亲爱的雁茗。」
唉……

(29)
当匈牙利舞曲响起时,我正仰躺在床上,对著天花板发呆。
随意瞥了眼手机,我顺手将它塞至枕头之下,除了酒保小姐,我没打算接任何人的电话。虽然她打给我的机率微乎其微,我仍神经质地,不时检查手机是否需要充电、是否正常运作。毕竟理智并非万能。
「雁茗,」房外传来母亲的叫唤,「出去帮我买个东西。」
「现在?」我不太情愿地反问,看看钟,都十点多了,「什麽东西那麽急?」
母亲神秘兮兮地将手自我眼前晃过,视线跟了上去,见鬼!是我一直想看的那部片子!「雁茗啊,」她得意一笑,「你妈可是特地为你租来的喔,你不想看?」
「想。」我看著母亲,想当用力的那种看法。天知道我盼这片盼多久了!
「我要沙士,你爸要啤酒,你自己的饮料和咸口味的爆米花。」
「领命。」抓过外套,我不放心地叮咛,「要等我回来,才能看喔!」
「知道啦,快去快去!」母亲说著动手推我出门。

有言道:虎父无犬子。
所以,狮子的妈妈,自然也不会是小猫咪。
下楼没走几步,只见一抹长发人影步伐蹒跚、满是醉态地接近。我往旁边一闪,让出她「蛇行」所需要的大空间。怎料她仍旧已不可思议的角度撞向我,我一震之馀稳住脚步,长发女孩却跌坐到地上。无奈耸肩,我上前扶她起身,谁都有想买醉之时,醒的人,也就别太计较。
稳稳拉她站好,才放手,她却往我身上靠。「站好!」我不太高兴地下令,在因没有得到回应而欲身手推她时,我察觉些些不协调。这个醉鬼身上,竟无一丝酒味。「喂!」我没好气地质问,「你不是吃了什麽不该吃的吧?」女孩子一人在外连自我保护都不懂,傻瓜!
低笑自而旁传来,她突然掩上我的嘴、反扣我的右手。一辆车迅速驶近,我被拉入後车座。女孩哼著小调上车锁门,对我甜甜一笑。
「我自知打不过你,所以请千万不要动粗喔。」
眯起双眼,我冷道:「你谁?」
「我妹。」驾驶座传来朔方的声音,「你敢动她,我跟你没完。」
哈,原来如此!「你跟母亲串通好逮人?我被出卖了。」
「因为我们是值得交的朋友。」
我挑眉,哼道:「你说是就是吧。」
沉默回到车内,我们一路奔进夜色之中。

海风夹带著潮水气味迎面而来,一向怕冷的我狠狠打了个寒颤。午夜、无人海岸,不是我要说,这背景像极了要把我击毙,然後用草席捆一捆尸沉大海。
朔方将我拉上沙滩,我耸耸肩,抱起蹭上我裤管的昆恩。昆恩在,什麽人也会在就不必说了,他拍了我的背,借力一推,开口:「去吧。」
去个鬼!那个像鬼的人影站在前方,背对我,动也不动,我站在他身後两步,等著他开口。
「……对不起,和好吧。」他说。
「不用和好,我们没吵架。」我应。
「我知道你怎麽看我,我不介意。」
他不知道,多少个在他家留宿的夜晚,我站在他门前,只因为挥之不去的既视感洒下无尽欲望,要我将十指缠上那张脸的颈项。「你不介意我很介意,你以为你又知道什麽了?」
「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个性真是要不得。」
「……这我自己知道。」
「暂且如此,和好吧。」
「那麽随便的和好方式,何必千里迢迢拖我来海边?」
「嗯,因为这样比较罗曼蒂克。」
我默然。

是说朋友相知相惜,其中妥协的是谁?
……我想,大概是世扬。

(30)
久违了的出版社。
字是一行也打不出来,眉间缓不开,更别提全身上下说不出的不对劲,我咽著非不得已不会去碰的即溶咖啡,神游中。
「你干嘛?没事发呆真不像你。」
编辑大人拉了椅子於我身旁坐下,纤白指掌从我眼前一挥而过,像是要拉我回神。我好不容易将涣散的目光集中,马克杯放落,开口回应,「嗨,我在想事。」
「想什麽?」
「想我若将某些事对你罗嗦,是不是有拉你入我阵营、居心叵测的嫌疑。」
「事情我听悠说过,很想说你活该。」她撑著头,口气有些烦躁。
我淡淡开口:「说得不错,是我活该。」
编辑大人闻言皱起了漂亮的眉,欲言又止,而我静等著。
「……基本上,我是讨厌你的。」
我笑了,「实际上呢?」
「实际上你教了我很多。」
首次听闻,我奇道:「例如?」
「例如雁茗的鬼话可信,猪都能飞了!」啪地,她一掌拍向我的前额,复起身,「认识你,真的会倒楣一辈子。」
看著风风火火扬长而去的背影,我将东西收拾好,振奋了精神。很庆幸酒保小姐还愿意同编辑提起我,这样,现下去找她,该不再有一只花瓶飞来。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尽管人生可以是个令人火大的「骗局」,有些事,却是疼到让人不得不去相信或许这般走向这般痛,才是现实合理的发展。
是的,如同现在。
当我踏入沙华并且看见惯坐的位子上有人时,左手几乎要将优雅的玻璃推门狠狠摔上。我坐至离吧台稍远的位子,细细打量起那人。
她很漂亮,漂亮非凡。看似凌气逼人不易亲近,却在对著酒保小姐时温柔似水,一颦一笑皆是珍爱。她披垂的浅色长发带著波浪,在灯光下隐隐泛著金黄,那瞬间,依丽莎白的影子叠上了她的。
然後,那个卷卷金发的可爱女孩这麽说了:依丽莎白,艾琳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双手以极快的速度掩上嘴,和梦中不同,酒保小姐没有抽走被握住的手,而是任那女孩将她散落的发丝顺回耳後。悠笑著,对她笑著。
对我,却是在每回见面的第一瞬,皱了眉。
长江後浪胜前浪,一代新人逐旧人。旧人不思改过所以成不了新人,待惊觉时,却已太迟。
放眼望去天际灰茫,云层吸饱了水,正等著雨落的良辰。
我坐在计程车上,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循著记下的地址找寻,门铃响後片刻,传出一声询问:「雁茗?」
有人扯著笑,语调却连一丝笑意也无,「楠桦,她不喜欢我了。」
叹了口气,她道:「进来喝杯茶缓缓好吗?我说这话或许无情,但是雁茗,悠不快乐,尤其,和你一起。」我无言以对,只能失控地摇著头。真不明白,当初谈分手时自己是那般冷静,然而现下巨大丧失感却在耳旁盘旋,尖声笑著。那女孩用情极深,我凭什麽和人家比?
「你不爱她。」楠桦平静的语调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雨应声而落,扬起壮烈的凄凄。我摇头退了退,冲出了公寓,一路奔入雨中。身後传来楠桦急切的呼唤,而我只是拔足狂奔。
我爱她、我爱她,我只是害怕。
悠这麽好,我凭什麽配得上她?凭什麽不是误了她?
心意看不见摸不著,要怎麽承诺?
分离说来容易看来也确实平常,但我担不起,我很胆小。朱实爱我,给过我承诺,最後却因我而痛苦轻生,试问,我如何能不怕?心寒是赶也赶不走的呀!

(31)
那屋灯,几乎是刺目的。
她们在半启的门扉前亲吻,然後笑著道别。
—悠·笑·著。
直觉要离去,雨中的双脚硬是挪不开分毫,最後还是眼尖的酒保小姐发现了我,走下楼,替我遮下倾盆天泪。
「她好漂亮。」我笑。
「她爱我。」她的声音却是冷的。
唇角的弧度缓了些,我应:「我明白。」
「你介意?」
「不会。」有什麽好介意的?不过就是独自做个伤心人。
「因你对我无情。」
「我爱你,」尝试要笑,努力仍只让唇际勾了一瞬,轻叹後,我逃避般阖眼,「只是再也不重要了。」
「她爱我,你却不问我是不是爱她。」
突睁眼,我答非所问地要求:「你可不可以不要动?一下下就好?」没等回应,我小心翼翼地、以指尖抚上那脸侧,碰触得极轻,就怕自己湿冷的手沾污了那朝思暮想的容颜。
「你是爱我的,对吧?」她问得漠然。
我缓缓收手,「是的。」
「你爱我,为什麽不肯去爱我?」
「因为我很胆小,因为我担不起失去。」
「我不值得一赌?」
「值得的。」我答得坦白。或许,再怎样擅长於隐瞒的人於天悲之下淋著泪水,都不会再有心思去隐瞒,「但我怕你离开,怕你看著我,说你痛苦。」
「我不会离开你!」雨伞落了地,她抓著我的肩,「你把我当成了谁?!我是悠不是朱实,我不会看著你说痛苦!」
「你会!」不知哪来的怒意和压抑已久的心伤一并爆发,我挥开她的手,拉高了音调,「你知不知道自己一见著我就皱眉头?!若你不痛苦,会恨我到想杀我?!」
「我不恨你,」反手将我拉向屋内,悠一字一句,说得极清晰,「会痛苦,是因为爱的极深。」
「哈!」我像孩子般任性地坚持,「你恨!你对我下过重手,记得嘛?」
「永不弃离,我做得到。」
哼声,我撇开头,「承诺不值钱。」
「你爱我,对吧?」她看了我一会儿,又问了。
「是的。」
复,她扬起了笑意,靠向我说道:「那你可以一直跟著我,然後,你会发现我的承诺是真。」
沉默停留了很久很久,我在她怀中,喃喃自道:「我有什麽好的?」
她收紧手臂,又一次问了:「你爱我,对吧?」
闻言我几乎落泪。
「是的。」
不弃不离,谈何容易?
然而,有几个人承得住这般猛烈的攻心?
悠笑了,一切似乎变得不再那麽重要。
× × ×
制病符。
吉非真,莫说太平日。唯恐身体欠安,妄动遭灾、慎防小人。
……哼,无稽之谈!
我扔下随意看著的春牛图,重重倒入沙发。身体微烫,空气的触感却是寒冷的,我在沙发里滚了滚,埋怨起明明有出太阳,怎地自家公寓就是有股凉意。
一跳起身,我抓过手机外套,打算到「lie」去喝杯咖啡发发呆。也或许,晚些到酒保小姐店内晃晃。
在我踩落最末层阶梯同时,匈牙利舞曲於耳旁响起,我看了看来电显示,勾起笑,「嗨,楠桦。」

(32)
「你……」彼岸的语调隐隐变得有些怒意,「你的口气为什麽那·麽·愉·快·啊?!」
我顿了下,夸张地发出一声惊呼,「编辑大人你病了,竟然想到要来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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