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蜃楼兰————染锈
染锈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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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事到如今我不会笨到认为自己逃得了,但是在这些那些之前,要不要到公园散散步?」我轻叹,脑中转过万般思绪,「我有事想告诉你们。」

还没告诉酒保小姐结婚一事。

「在这里说。」朔方看我。
「现在说!」社长强调。
而我失笑,「就是到公园有其必然性,你们一个要当我先生一个未来可能会和我结拜,不多了解我,不怕踩到我痛处?」
见社长对朔方耳语了几句,呵,应是因为公园而联想到翠红,这是个好现象。
「去公园行,」世扬看向我的目光有满满的怀疑,「你保证不摆道?」
我应得从容,「若其中有诈,我一人接受你们提出的一个条件以示歉意。」
「任何要求都可以?」
「看是要上山下海摘星星钓月亮,只要你们想得到。」
朔方噗嗤一笑,虽然是对社长说话,实际上却是在讽刺我,「世扬,人家说要为你摘星钓月耶!如此深情,你何不顺她一次?」
「哼,去就去,不过六千字一样得写。」
「明天一样得试婚纱。」
「是是是~~」我主动拉他们出门。当然,不摆道、不使诈、不耍阴谋,我不会这麽傻。社长一向来心软不会太为难我,但是朔方,越相处,我越是不想惹到他。
他提的要求,想必不简单。所以我决定(极为单纯地)开溜就好,不送额外的礼。
……我不想让婚事成为定局之後,才告诉酒保小姐。
尽管告知一举大概是多·馀·的。
要他们在长椅上等著,并且再三保证一定回来之後,我步至投币式贩卖机前,买了自己的黑咖啡、社长的奶茶和给朔方的乌龙。时间不早天气也称不上好,而我又捡了个偏僻所在,因此一路走来,几乎是不曾遇上人。
还未达相约地点,我在途中听见了歌声。是朔方的声音,而且,如同社长所说那般好听。
我不会形容。
那是个非常棒的画面,世扬和朔方并肩坐在长椅上,牵著手。
朔方低声唱著,而社长眼帘半垂,靠向他肩侧,甜甜的笑容微露。(而悠却是在见著我的第一瞬,不自觉皱起了眉。)
苦笑将自己给拉回神,我闪身到矮树丛之後,贯彻非礼物视。
这样很好,值得爱的人,就会有値得被爱的人疼惜。
所以世界可以不只是谎言。
所以现实同样能拥有美好。
所以真实……虽是如此不堪,却有机会舒缓。
「迷途羔羊该努力自救」,夜色彷佛这麽说。
我席地而坐,忆起了酒保小姐请客的那杯饮料。

正当我构思种种不切实际但自认精采的自救方式构思得不亦乐乎时,咬牙切齿的六个字,让我深刻体悟何谓无巧不成书。
一位女士喃喃念著「那不是我儿子」云云,一面接近方才美好的画面。
老实说,她面熟极了。
「离开我儿子!」她狠拍开社长的手,怒道:「他不是同性恋!」
呵,才念著「那不是我儿子」的那位,现在是在干什麽?
……吞下上述差点脱口而出的嘲讽,我急步上前,将满脸错愕的世扬往身後藏。
「妈!」
「朔方!跟我回家!」她说著伸手去扯朔方衣袖。
我向後探得世扬的手,指间传来的那点轻颤引燃我满强腔怒焰,讽意再也藏不住,「阁下真是来去匆匆。不过牵个手何必激动?胡思乱想伤人伤己,朔方也不是需要被过度担心的年纪了。我们之中,伯母的人生历练最丰,该不会不懂所谓交心吧?」
「我不要那种人接近我儿子!」
「妈,别太过分了!」
伯母倒抽了一口气,「朔方,你以前不会这麽对妈说话,一定是那女人教坏你了!」
「妈,那种人是哪种人?你怎麽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不许顶嘴!」
「……我从来就不是妈眼中的朔方。」
气氛变得很僵,身後社长拉著我,要我「快阻止朔方」。我眯起眼睛,冷哼,「干什麽阻止?伤你的人,全得付出代价。」
「你联合外人来顶撞我?!」语调怒不可抑,伯母不谅解的视线全在问完朔方後刺到了我身上。
「妈……你若重视我,就请学著尊重我的选择……」乾涩的语气,不抱期待的眼神,我看了,其实是难过的。
朔方曾经对我说过:我妈爱的是她心目中的朔方。
「是那女人教坏你的!」伯母拉高了音调。而我不置可否地扬起了笑。
教坏?谁教谁?怎麽我一直觉得朔方比我更加深藏不露?也罢,反正针对我无妨,不能是世扬。
「你很得意吗?搅乱别人的家庭,你很得意吗?」她突然朝我一推,然後,就说了无巧不成书。
社长在我身後却恰好不在我被迫移动的方向,而递补其位的,是一座崭新的石灯台。於是,後脑旧伤再一次受创,巧到我事後想起,都会想大笑一番。
头呀头,聪明的话,下次就别生在我颈上吧!
痛麻感从脑後爆炸,我双腿一软,在跌坐於地前被社长给扶住。
耳际一片哄然,我只感觉热、难以忍受之酷热。
火烧似的。
× × ×
意识断线仅是一瞬,真的,就只是阖上眼,再缓缓睁开这麽点距离。

(26)
眨了眨眼,身旁正将左侧前发往耳後顺的人影像是被我的动作电到般大大跳起,然後不顾我意愿地将我从平趟的姿势捞进怀里抱紧。焦距还对得不很清晰,但凭气味我就知道这位粗鲁仁兄是谁。安抚性地拍了拍他,我道:「冷静社长,你弄痛我了。」
他放轻力道,却没松手。我耸耸肩任凭他抱,自顾自地开始左右张望。这里是朔方工作的医院,没想到光一个巴掌就能将我打进医院,朔方妈妈真是个狠角色……是说,朔·方·呢?
我猛地拉开社长急道:「我问你,朔方他还好吗?」
看到我的动作听见我的问句社长不甚高兴地绕了绕眉,凉凉开口:「那家伙好到足以成为祸害!想看祸害,我就去叫他。」
好笑地看著社长不甘愿的态度,我静静点头。数分钟後一群人推开房门,除了社长大人和朔方,我亲爱的父母也在其中。刚打照面,母亲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往我鼻子上招呼,边捏边骂,「我怎给生了个笨蛋?!没事也能撞到头,你啊,真是够笨!」
看来,有好心人替我隐瞒了事实。我一面在心中献上无限谢意,一面尝试拉开母亲的手,「你不知道,那时正巧有个想法在我脑海里转呀转呀,我不过是一时失察。」我陪笑。
「最好是!」母亲哼了声,非常慈悲地放开我。她和一旁的父亲交换过视线後开口:「醒了就好,你们慢慢聊,我和你爸下午还得去上班。」
我按著自己遭受苦难的鼻子朝母亲挥了挥手,房门阖上,将沉静带回这个空间。也许是躺太久,脖子隐隐有些酸疼,我按著颈项左右动了动,却发现该在的东西不在。
「喂,朱实送我的项鍊呢?」
「来,给你。」朔方笑著将鍊子递给我,松了口气,我接过戴上。正想问朔方後来同他母亲可有争执,一双大手先一步捧起我的脸,将额头贴上我的。
「干嘛?」
「雁茗,你还清醒吗?」
我失笑,「我看起来像在睡觉?」
「雁茗,那项鍊是你送给朱实的,不是她送你的。」
「社长,没想到你这麽年轻就已经开始痴呆了,」我下意识抓紧鍊坠,「那是她亲手交给我的。」
「雁茗,」世扬平静的语气令我心慌,「记得吗?那是你之前送给她,然後在她头七那天,她母亲交给你作为遗物,想起来了吗?」
「她有家人?」得知这个消息我有些不悦,「那前阵子朱实的事情闹这麽大,为什麽没有人出面?而且是朱实她亲口告诉我父母已经过世了的!」
「雁茗、雁茗,朱实在你国三那年就过世了。」
我在他怀中瞪大眼睛,一些片段像碎布般贴覆上大脑空间,有什麽东西错了,而且,非常非常离谱。
呃……我将尾音拉长,不太确定地问:「社长,你叫做世扬没错吧?」
他缓缓一笑,「亲爱的雁茗,你再问一次试试?」冷汗滑过额际,我不著痕迹地退了退,再问。
「社长,你家有没有养猫?」
发现我自以为的「不著痕迹」,他索性放开手。扬眉,社长环胸看向我,道:「雁茗,你知道我家公寓不能养宠物的。」
意料中有过的答案,当下却止不住怔愕。某种物质衬著巨大丧失感自灵魂窗口满溢。痛过曾经拥有的,尚能忍,而思念的是无,一种坚持却在那瞬间痛断了。心房一紧,梦盖过的事实被激出了头。我胡乱抹去脸上湿意,兀自低笑起来。

如同海市蜃楼,撩起希望之後,却避不过更深的绝望。
如同楼兰古国,再如何富丽堂皇的当年,过去成了过去,终是落为尘沙。
这般漫长无界却仅局於自家脑海的波涛,冀的是什麽?求的又是何事?
低笑倏地中断,我扫了眼一旁被我惊呆了的两位,眼帘半垂,任下一波狂潮大掀。可笑、可笑极了!关键是酒保小姐,我求的仅仅只是一个她不必在我身边,又不会离我而去的世界。

一个自私至极的距离。

(27)
「骗你的啦!」社长焦急地抓著我的肩膀大摇,「我家昆恩今早还吃掉了我两罐罐头!」
「知道啦,我现在醒了。」我一面抓开社长的手一面顺气,「行行好,别再摇了。」
朔方伸手拦阻已经有些失控的社长大人,皎好双眉紧紧拧起。「雁茗,你和悠怎麽了?」朔方替我调整好头上的绷带,语重心长地继续:「她说她杀了你,我好不容易才劝她回家等著。」
「喔?」我用眼神谢过,「我还活著不是?」
扔来一记白眼,他道:「她说她杀了你,这才是重点。你头上的伤口,是她所为?」
用力打向朔方肩膀,我笑骂:「这怎麽可能?悠太急所以胡言乱语,你还信哪?别闹了!」
事实我自己知道就够了,在我提出分手、回身准备离开之时,剧烈冲击猛然降临脑後,接著黑暗……哼…因果皆我造,局外人不必知情。
我朝朔方勾了勾手指,於他耳旁低语:「哪,要不要和我结婚?」
眼神飘了飘,我俩有志一同地扫向身旁的「羊儿」。
数秒後,他低声反问:「可以麽?」
「你若是愿意成全他,我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
社长大人见状不悦地板起面孔,「喂!你们说什麽悄悄话?!」
「买卖。」
玩笑般的回应,却仍是给社长听出了端倪,他倒抽一口冷气,接著大吼:「我不准!」
「没你的事!」一把推开那只张牙舞爪的……呃,好吧,张牙舞爪的羊,我将朔方停驻於社长气红脸蛋上的视线扳回来,开口:「哪朔方,给我点报酬。」
「你说。」
「放我一天假。」意即排除万难出院一天。
他极为头疼地抚上额际,叹道:「你这贼船……」
× × ×
对著车窗调了调贝雷帽,我仔细遮去额上缠著的绷带,复回身,朝灰底银字的秀雅招牌一笑。伸手抚过上头的「沙华」二字,这里,是酒保小姐的店。
是了,这里、就是现实。
我压低帽沿轻轻推扉,没有招呼,我直直走向左手边数来第二个位子坐定。视线对上酒保小姐刷白的脸色,听著她没有波纹的声调:「欢迎光临。」
「威士忌。」
饮料很快就送到我手上,我低下头,除了手表外再也不看其他东西。
一个钟头後,我将钱搁於台上,悠哉步出沙华。
到底在做什麽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念她,只是想看看她。
器物的碎裂声,和心碎的声音很像。谢天谢地老天爷不喜欢我,不然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她、看不到他们?
真是千钧一发。
那天,糟糕的极致。
交往这麽多年,那天我们第一次亲吻,甜蜜的感觉惹得我一阵反胃,然後,她在我面前失笑。
我的解释,她听不下。吐都吐了,怎样解释都提不起说服力。
「分手吧。」我说。
我很累了,如斯凄惨的笑意,我没把握承受第二次。
悠笑了笑,采取了出乎我意料的激烈手段。
谁叫我要吐呢?报复得有理。
我喜欢悠,只是,我拿不出证据。

甫对上公寓主人的视线,她相当不给面子地转身就跑,我当下起脚追赶。「站住!」我一把扯过她,「我是伤患耶!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我不会再接近你了!请你放手!」
看得出她挣扎地想离开,这让我有点小不悦,什麽态度,我又不会咬人!
「你就这麽想跟我分手?」
「是你提分手的!」
「所以,我想谈谈。」我抓紧她,走向她的公寓。
关上门,插著腰看酒保小姐缩进角落硬是不愿意出来,沉默了两、三秒,我问得无奈:「你连谈都不肯谈?我那麽可怕,那麽令你厌恶?」
「……」
「就算是,又如何?」嘲讽地指了指额上绷带,我道:「这证明了你有足够能力自卫不是?」
沉默依旧,她甚至不给我任何一抹视线。那瞬间,我有些心灰意冷。被害者都毫不畏惧地来找下手之人了,她怕什麽?
也许,她是在告诉我,我该放弃了。
罢。
「追了这麽久,事实证明你技高一筹。」眷恋地吻过她的发稍,我含笑注视她好不容易抬起的面容,「哪,跟我道别,然後,我就离开。」
等了许久,悠只是望著我,不说话,也不动。
我溢出一声叹,转身离去。
三十秒後,酒保小姐呆看我走回她身前。我承认,这麽不乾不脆的我是可耻的。深吸了口气,我缓缓说明来意,「把翠红还我吧,悠。」
闻言她倏地起身,将拳头握得死紧:「你吐了,还有什麽好谈的?」
「我有心病。」我平静回答。
「你吐了!」语气无法隐忍地尖锐起来,酒保小姐抓起身边的钟砸向我,却在脱手前止住。她将身旁抓得到手的东西全数摔在地板上,每一记闷响、每一声碎裂都像是对我的指责,我沉默地看她发泄。
平常的悠,是很稳重的。稳重、温柔,善解人意,以黑猫般的高傲性子压下所有不稳定因素,因而,表现坚强。
她害怕的事情,我知道,我害怕的事情,她却不曾察觉。
在还没有沙华之前,也就是我刚认识她时,酒保小姐做的,是贩卖「爱情」的生意。

嘈杂告一段落,悠在满目疮痍中喘著气,无神地望向窗外。
「摔够了吗?能听我说话了吗?」我平静的问句立刻惹来一道怒视,酒保小姐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我·不·要·把翠红还给你!」
「为什麽?」
「因为你只喜欢它。」
「我也喜欢你。」
「你没有。」
没有吗?我自嘲地笑了。若没有,一直以来我为什麽会害怕她离开?
「从来,就只有雁茗你一个人那样乾净。」
「过奖,我从来就不是什麽乾净的东西。」
「我是脏的。」
「我被轮暴过。」同样平静的一句话,让四周静了下来。我走向愣住的悠,看著她失笑,「如何,这样你满意了?这样够资格留在你身边了?」尖锐语句脱口而出,我猛然打住,蛮横地去抓她的手。「……悠,我想赢,我很想赢,可是我赢不了。」不敢抬头,我自顾自靠向她,「你不相信我。可是,我是喜欢你的。」
一阵沉默後,悠喃喃低语:「雁茗,我总是等不到你的真心话。」
有东西剧烈击向胸口,我倏地退开,放声大笑。

逃走的那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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