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蜃楼兰————染锈
染锈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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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坏心,我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非常、非常激动地解释反倒让我吓了一跳,我以为这玩笑开得够明显。
「我知道,开玩笑的。」店里有地方让我窝,还能喝苹果茶,有这麽大诱因我怎麽能不留?「开玩笑的啦!我喜欢你喔,朱实。」
一瞬间,她像是有子弹打来般快速躲到柜台之後。「你…你你在胡说什麽?」
「什麽胡说?好过分!」我戏剧性地叹气,「我是在跟你撒娇耶!」故意越过柜台,笑看她躲得更凶。
「不准消遣我!」朱实抗议般大叫,我呵呵笑著,伸手卷她的头发。
「你不出来,我就继续。」
她赌气起身,微微有些气鼓。我很欠揍地继续笑,接著递了个盒子给她。
然,朱实却不肯接过。
「没有陷阱啦!」我从盒内掏出一串风铃,「哪,迟来的圣诞祝福。」那是一般的陶板风铃,只不过每一片陶板都是一只黑猫。因为乱有趣的,所以买来当作礼物。看来,我或许是那个最迷恋昆恩的人。
「好酷,」朱实接过,「雁茗喜欢猫?」
「嗯,对某猫一往情深。」
「我也喜欢猫,尤其是黑猫。」
「真的?那好,晚点带你去看我的真命天猫,嗯,她叫做昆恩。」
× × ×
电铃温和地响後,另一端传来非常客气的男声:喂,您好。
「是的,这里是『mirage』,有人送花给世扬先生。」
「给我?」对方顿了顿,说道:「请稍等一下。」才开门,我突然闪进两人之间推倒社长,社长低喊了声痛,满是讶异地望向正跨坐到他身上、双手伸向他颈间的我。先出声的,是受惊的朱实。
「雁茗?」
「安静!」我打断她,语气虽不严厉,却是不容拒绝。「世扬,最近我一直在想,」挂著三分浅笑,我慢慢加重手劲,「如果这张脸在我面前死去,我有多少不再做恶梦的可能性?」
社长静默。他看著我的眼、我的发,还有我唇边的弧度,伸手摸我。指尖自眼角滑至脸颊,然後冲著我一笑。我倏地抽手,努力想维持表情不变。
垂著头,我终於忍不住大笑出声。有些踉跄地站直身子,我伸手拉他,「哈…哈哈……拜托社长,你每次都这麽配合,我也很困扰耶!」见他一语不发,我向後探得朱实的手,握好。
「连这样你也不生气,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惹你生气?」
「行,你现在拿刀往心窝刺刺看。」
我们像神经病一样相视而笑。「够狠。」我说。

(10)
揽著昆恩,打算离那两个树痴远些。我的玩笑有这麽难笑,难笑到让朱实气呼呼地瞪我?道过歉,是该走了,朔方说社长很喜欢我,那又如何?
我喜欢他,这也是事实。虽然第一次见面时看到那张脸笑著朝我跑来,我反胃得严重。
「走罗,朱实,天色晚了。」她蹦蹦跳跳地跑来,告诉我:很久没见到悠小姐了,要不要去喝一杯?我想了想,点头。「就这样,再见,社长。」
「今晚真是打扰了,世扬先生。」
「哪里,和你谈话很愉快。」社长笑应。
走了两步,我猛然回身问了句:「要不要帮你叫朔方来作伴?」并在靠枕飞来前拉著朱实逃开。
我们并肩走店内。
朝吧台那打了声招呼,我坐至习惯坐的那个座位。见酒保小姐转身替我倒威士忌,我连忙喊停:「等等、等等,今天不要威士忌,我想点杯上次那个。」顿了顿,我补充,「粉红色会冒泡的。」
「知道了。」她微微一笑,心情似乎不错。看来那位漂亮客人并没有再找上门。
和朱实閒聊了一会儿,她突然打住,「雁茗,你手机是不是在响?」
「啊,抱歉,我接一下。」瞄了眼来电显示,号码未知,「雁茗。」我说。
「你就是雁茗?」
……谁?我楞了楞,没有答腔。我不认识她。
「我是朔方的妈妈。」
「您好。」我苦笑,有麻烦找上门的预感。
「你和我们家朔方是什麽关系?」
「朋友。」我一面说一面接下饮料,用眼神谢过。
现在,得努力阻止自己挂电话。
「他很欣赏你,你打算怎麽负责?」对方语气激烈起来,而我仍是不改懒散。
「伯母,麻烦请朔方听电话。」
「他现在不在,你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什麽也没想呀!她气势真强。我失笑,道:「没有,只是觉得事情有些离奇。」可以预见我在她心中的印象分数一定是以排山倒海之势骤降,耸了耸肩,也没太在意。「您十一点多打来,想必是有非常重要的急事吧?」我刻意强调「非常」两字,被别人说不擅长开玩笑已经够伤心了,我不想别人连讽刺都听不出来。
「你认真点!」怒意传来,我更觉得无辜。这个时间打来明明是她失礼在先,她到底想听什麽?对不起拐骗了你儿子?我可是清白的!
「我有在开玩笑?」
「你!!」伯母气急败坏地拉高音调,「你休想和朔方结婚!」话筒另一端传来凶暴的「啪嚓」声响,接著断线。我想,再高个半音就是尖叫了吧!幸好电话已挂,不然难保那半音的关卡不被冲破。苦笑著收起手机,我注意到有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看我。
「干嘛?」
「没有,只是偷看一下别人的感情纠纷。」酒保小姐笑得很人畜无害,然後很人畜无害地徵求朱实的同意,「对吧,朱实?」
「呵呵,」朱实笑得很可爱,语调的温度却不低,「因为是雁茗嘛,就算有一百个风流帐也算正常的。」
「朱实,你看著我的眼睛!」我将她的脸板正,「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
「很像。」朱实说。
「就是。」酒保小姐说。
「才没有!」我大力表示清白,「我很受欢迎又不能怪我!」
「水仙花……」酒保小姐嘀咕,却刻意让我听见。白她一眼,我开始我的「正名」运动。

「我哪里会去拐骗男人?说会是瞧不起我!」
在踏出店门之前,朱实说想去一下洗手间,我点点头,告诉她我会在外面等她。

角落那片黑影形状每次不同,我踱进後巷,想看清楚些。墙边整齐地堆放著空酒瓶,笑了笑,想起第一次就是在这儿遇见酒保小姐。她就如同现在一般沉稳,不同的,是那架构於冷漠之上。我还以为遇见了红的同类。
突感觉人气接近,来不及回头,一只大手自後掩住我的嘴巴,称不上粗勇却决不文弱的胳膊勒住我脖子拉我向後,脚下一个不稳,我跌进一网牵制。

心脏狂跳著,不过非我而是身後的男人,一瞬间,我发现自己认得这家伙。在我每晚仍留连於公园月下那时,有人也是强拉我上车,告诉我:我们逃走吧!听来像是陌生人在要求我跟他一块私奔。
-「停车,」我冷冷下令,「你以为你在做什麽?」
当时的少年一怔,依言停下了车。
而现在呢?
他这麽用力勒我,是又突发了啥奇想?
「离开那女人,她配不上你!」
胃液激烈地翻搅著,他贴在耳旁的说话方式直令我想逃。我狠采他脚背,趁势拉扯他手腕,身子一沉,我利落逃开。基本的防身术还是很具效果。
「你以为你在做什麽?」笑看他,语调却在冰点之下,「你在我後面跟了多久?看你乾乾净净不像个笨蛋,该不会不懂吧?我的耐性有限!」
他清冷地看我、清冷地开口(真不明白一个人类怎能清冷如厮):「你变了,红……」
「红变了,与我何干?」
「你既然不爱我,当初为什麽不让警察带走我?」
「你那时才十四岁。」
「你那时也才十八岁。」
我有些火了,他若是要反驳我每一个回答,那又何必问?
「……为什麽吻我?」一瞬茫然,他神色一凛,咬牙:「是你害我误会、身陷无法自拔之中!」
「因为你要求。」因他当初不知道从哪挖来我之前的遭遇而失声痛哭,我只是照他想要的方法安慰。
「『因为我要求』?哈,那麽爱我,然後救赎我。」
语气同样清冷,出口的却是这等笑话。现在不是八点,当下也没人顾他演连续剧。救·赎·他?我何德何能?
「办不到。」
「你知道你可以。」
「我会证明我不行。」我想,一切都疯狂了。为什麽总有人带著我丢弃的过去的尸首前来,甚至逼我拥著它?这不公平!
我走近他,右手伸至他颈後一拉令他仰头,在嘴唇飞快接触後他瞪大眼睛,看我冲至墙边大吐特吐。胃肌肉的嘶吼已突破临界点,我吐尽胃液,甚至胆汁。
而他,笑了,笑得一派开心。挑染的发丝轻扬,有点像是月光。他看我,同样的清冷,掏枪,同样的清冷,然後我只得伸手夺枪。
「点38的左轮?这麽个好东西沾了血岂不可惜?」我将他压在墙上,几乎想出脚踢他。
「你不爱她。」他说。
「你很多话。听好,你若是自杀,我就去死!」呵,听听我说了什麽?果然愚蠢是会传染的。
「不要!」他突然激动起来,「不要!我不自杀!」
-乖孩子。我松手准备走人,正高兴解决了一桩麻烦时他却多馀地出声:「你不爱她。」绞著手指,那人瞪我,和我彷佛听到天大笑话後的表情後重述:「你根本不爱她!」

「你说谁?」我笑著离开,「我只知道我不爱你。」

巷口朱实和酒保小姐静静伫立,看来是从头旁观到了尾。俗话说「观棋不语真君子」,我想称赞,可惜当下光是笑就逼我耗尽全力。我走向她们,迳自拉过朱实离开。
「你有话想问?」路上,我见朱实一直沉默。
「你想说吗?」她反问,而我诚实地摇头,「那就别说,反正,我也没资格问。」
「哦?」我奇道:「要什麽资格?」倚在半启的车窗边,我将视线自朱实身上向外移。
「我不知道,」朱实停了停,「但我想我没有。」
「凭你喜欢我如何?」
「呵呵,我是喜欢你,但是雁茗,我们之间仅仅只有承诺。」

……仅仅只有承诺?

猛然回头,我不可置信地看她,「承诺不够吗?朱实,我不值得信任?」
在这句话狠伤了朱实的同时,头开始隐隐作痛,我觉得焦躁,原因不明。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麽意思!」
「你那麽笃定我知道?」我激烈反问,却听见自己语调冷漠。虽不是我想要的效果,但当下我也无心在意这些。「停车。」我要求。
「雁茗,拜托……」
「停车。」我说著便动手开门。车还没停稳,我一跳下车,背向她,听见她尝试解释。我残酷地甩上门,迳自离去。

我彷佛又听见了那人在说:你根本不爱她!
(11)
夜色炫目。

我在刺眼的月色下跋足狂奔。风太冷、星芒太寒,热气在皮肤上蒸腾著,人却暖不起来。
错在我,我却赌气下车。是我自己将朱实无心的坦率解释成有心的罪大恶极,我该自问,这是为什麽?
……人类是如此复杂的生物,偶尔自残、自私、自我了些,应该不至於脱离正常的范畴吧?呵,是她不该那麽小心翼翼地待我,我不是玻璃做的,不可能一碰就碎。如同当年事发之後,父母的态度已经超越小心翼翼的境界升华至另一种恐怖,惹得我成天想造反!
当事人从不介意,他们何苦痛得像是心碎了一样?
缓步上楼,一个正在呵气取暖的人影注意到我,放下手,很温柔地说:你回来了。「老天!朔方,你等多久了?!」我急急开门,「怎麽不打电话给我?」一面伸手替他取暖顺便拉他进屋,我没好气地告诉他或许他很想冻死在我家门前,但我可不欢迎!
「没关系,不是急事。」
是啦!「所以为了非急事而逼上天收回你,他也会觉得丢脸的!」滤著咖啡,我看他再次走近我的书架。
「雁茗,我妈说想见你。」
放下咖啡和两份瑞士蛋糕後我道:「我今天有接到电话,我以为伯母这辈子都不会想见到我。」
朔方苦笑,「难为你了,我妈对你说什麽?」
「也没什麽。」对子骂父即是不敬,那麽对子骂母同样不礼貌,为此,我打算三缄其口。「不过说真的,你要不要考虑找个更温柔体贴的女生?起码不要像我这般开口闭口没半句好话。」朔方笑而不答,这让我疑心大起,「……你,为什麽找我呢?」如果说是因为那一点感动都没有的相遇,我还宁可相信其中有诈。
「唔~~崇拜……吧……」
我往椅背重重一靠,摆明了不信。对我来说,这同样是个不足采信的理由。「别告诉我你是我的书迷,我写的可是言情小说。」
「啊,是没错。」朔方像孩子般咯咯轻笑,告诉我他上次发现我就是「达达信仰」。「你在网上执笔的那篇『魇舞』,我拜读过。」他说,然後像是有预谋般掏出一本达达主义封面的书,「上次见你架上没有,我就带来了。」此时此刻,若是眼睛不长在我身上,就有幸见著自己从沙发上跳起来还装没事的蠢样。
「别闹,那东西连我自己都不敢重看……」
「别这麽说,我很喜欢呢!」
「赞谬了……」
「坐下吧,雁茗,你看起来很累。」朔方突然冒出这麽句话。我耸耸肩,不甚在意。
「也许因为和朱实吵架了。」
「谁?」
「重要的朋友。」
「道过歉了?」他像哄小孩般伸手搔我的头发,而我赏他一记白眼,应得理所当然。
「没。」
「那麽明天会很适合拨通电话。」
哼!将朔方的手挥开,我大加反击,「还说我?你和社长又如何了?可别枉费我上回赐你那麽好的机会!」
「要辜负你了,」朔方耸肩,「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麽。」
× × ×
-初次见面,幸会,我是朔方的妈妈。
伯母向我点头示意,我暗笑在心,微微鞠躬以示配合。
餐会进行中,我默默盘算著如何早点结束,好专心打给朱实。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柜台内放置的小型电视机,表面上虽然安静地用著餐点,其实早放任新闻拉走大半注意力。社会新闻、政治新闻,随没半件趣闻,却仍比当下的餐会强过百倍。
「雁茗小姐,你从事什麽行业?」伯母看著我,问。
「自由作家。」
她微微蹙頞,「是那些光有批判性而无建设性的作家之流?」
批判性?没这麽伟大,我的工作,不过是替读者编造一些梦。
「妈!雁茗她不是……」话才说到一半,朔方在我一个斜视下将话吞回。对於如此不高明的讽刺,生气有失我的人格。我放好餐具,拭了拭嘴角。
「或许,但总有人得去做这些。没有批判,太多人不知反省。」
「走在理想上是很浪漫,但那是个收入不稳定的工作。」
唇线微扬,我注视伯母莫约两秒後开口:「我养得起我父母,养得起我自己,一些些不稳定,不也是种新鲜?再者,只要签个字,夫妻财产各自拥有,一切都会平静无波。」
「你什麽意思?!」语气再次飙至那半音界线的神乎其技,我一怔,不因她的质问,而是分散出去的听神经接收到三个不协调的单词「mirage」、「火灾」和「毒品」。我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丢下一切冲到马路上以最快速度跳上计程车。
朱实!朱实!

(12)
现场拉起封锁线,火势已灭。一面低咒这些没事围观的路人甲乙丙,我拚命寻著朱实。然後,在目标物踏入视界的同时,自有记忆以来,我头一次想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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