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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点!」扶著赵澄攸下马,上官云涯自顾自地搀著他走进客栈,对身後的和晋沄正眼都不瞧一下,赵澄攸没有说话,只是用抱歉的眼神看了看和晋沄。
「我去请他们整理房间,你先在这里坐著,我会请小二泡茶来。」
赵澄攸拉住了转身就要离去的上官云涯。「别忘了帮晋沄也要间房。」
上官云涯摆了摆手。「知道啦。」
和晋沄落坐於赵澄攸身旁,温文的笑容依旧。
「晋沄,对不起,上官云涯他......」
「不要紧,你无须担心,我不放在心上的。」小二送上了热茶,和晋沄倒了一杯,递给赵澄攸。
将茶握在掌中,温暖著冰冷的手,赵澄攸笑著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我现下担心的是你的身子,澄攸,你究竟是患了何病?」
「也没什麽要紧,只是会有些精神不济罢了,你不用担心。」
「精神不济?」和晋沄单手抚上他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怎叫人不担心!
一只手拉住了何晋沄的手,手上沈重的力道,让和晋沄蹙起了眉。
「云涯!」
「放尊重一些。」放开了他的手,上官云涯扶起赵澄攸。「攸儿,我带你进房吧。」
「晋沄的房呢?」
「小二自会带他过去,你不用担心!」说完,上官云涯便不顾赵澄攸的阻挡,硬是将他拉了上楼。
「云涯!」
「别叫,我就是不能忍受他对你动手动脚。」
「你有脸说别人吗?」赵澄攸冷笑了一声,便甩开了他的手,自己坐到桌前。
知道赵澄攸说的是自己趁人之危之事,上官云涯只是轻轻一笑,坐到他身旁,双手握著他的手,轻轻地为赵澄攸摩挲取暖。
「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
见他这样,赵澄攸也气不起来,他闷闷地说:「我说过要你对晋沄好一些的。」
「我对他很好啊,我不是听你的话为他要房了吗?」
「但你眼中没有他!」
「那是因为我眼中只有你啊!」上官云涯放开了他已经温热的手,将他整个人拥入怀中。
「你这人,就是这样甜言蜜语的,倒不晓得可以骗去多少姑娘?」
「可惜,骗得倒天下的姑娘又如何,骗不倒你啊!」上官云涯点了点他的鼻尖,笑的宠溺。
「随你说去。」赵澄攸闭上了眼,没再说话。
「累了吗?」
点了点头,赵澄攸又往他怀里窝去,上官云涯浅浅一笑,将他抱到床上,用厚厚的棉被将他盖得密密实实。「你先睡一会儿,我上街去买些东西,等会儿回来再叫你起来用膳,可好?」
赵澄攸点点头,翻身睡去了。
到了大街上,上官云涯买了些食物,又到饼铺买了些赵澄攸爱吃的甜点,正要回客栈时,却让一群人给拦了下来。
「右护法,宫主有令,要你参加冬盟大会,并要拔得头筹。」
「为何?」
「凤鸣派长老得到了鹜菘草。」
想了一想,上官云涯摆了摆手。「我知道了,回去秉告宫主,就说我会设法。」
「另外,宫主很关心赵王爷......」
沈下了眸,上官云涯低低嗓音听不出感情。「告诉宫主,我不会误了事的,请他放心。」
「那麽属下告退。」人退去,独留下上官云涯。
上官云涯走回客栈,正要回房,却见和晋沄站在门前,很显然地,是在等他。
「有何要事?」
「上官云涯,你不该缠著澄攸!」他这些天才查出上官云涯的来历,他万万没想到,跟著赵澄攸的,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武林中,没有人会忘记,一年前的侯家灭门血案,侯家上下四十多条人命,在一夜间,灰飞烟灭。
四十多颗人头,就这样列在侯家的门前,没有人敢走近一步,走近的人,都死在一把剑下。
那把剑,名唤:「灭魂」,正是上官云涯在两年前的冬盟大会上击败众人时,凤鸣派所给予的。
从此,武林中无人不知,上官云涯!
「现在才晓得这样警告我,果然是涉世未深的大少爷。」上官云涯不在乎的轻笑一声,随即推开了他,走上楼。
「上官云涯,我知道你是有目的的接近澄攸!」
上官云涯停住了脚步,和晋沄看著他的背影,接著说道,「我不会允许你伤害澄攸,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呵呵,和晋沄,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要离『上官云涯』远一些吗?」他走下楼梯,明明是带著笑,但凌厉的压迫感却又像是无形的浪潮一般,寸寸逼近!
没有畏惧,和晋沄直直地看著他。「这句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澄攸!」
「来不及了!」意味深长的笑,莫名的令人不安。
「什麽意思?」见他举步离去,和晋沄急了,连忙问道。
上官云涯但笑不语,唇畔的那抹笑像是算计又像自信。
进了房,上官云涯将东西整理好,便轻轻地唤醒赵澄攸。
「嗯......」
他喜欢叫醒睡著的赵澄攸,只有这时,他不会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朦胧的眼神,流转著独有的媚态,身姿慵懒的叫人怜惜!
「攸儿,醒醒了。」
他是浅眠,却又嗜睡的,总是一点小声响就能惊动他,但他又总舍不得起身,像是贪恋著棉被中的温暖。
「好......」应了一声,睁开眼,赵澄攸接过他递上的外衣,起身穿上。
「就困成这样?」笑著,帮他披上了氅衣,上官云涯的声音满满的全是宠溺。「今晚早点睡吧。」
「好。」
初醒的他,总是迷糊的,什麽都应好,虽然曾因此吃了自己不少亏,但他就是改不过来!
「你这样,下次让人骗去了都不知道呢!」
「嗯......」
听赵澄攸依旧这样回答,上官云涯忍不住又笑了。
「我已经让小二准备好膳食了,等等他就会送上来。」
话还没完,已传来了阵阵敲门声。「客倌,我给您送饭菜来啦。」
上官云涯开了门,小二将饭菜摆上了桌,随即退下了。
赵澄攸用匙子拨著碗中的粥,迟迟没有开口。
「怎麽了,没有胃口吗?」
「嗯。」
「多少吃一些吧,你这两天正发病,不吃东西怎麽会有精神呢?」
「我......」
赵澄攸话还没说完,门外,便又传来阵阵敲门声,上官云涯蹙起了眉,不满地前去开门。
「晋沄!」赵澄攸笑了一笑,随即请他坐下。
上官云涯没说什麽,只是看了和晋沄一眼,便沈默地坐在一旁。
「晋沄,有什麽事吗?」
「没什麽,只是想来找你聊聊天,我看外头月色甚好,我们何不出去走走呢?」
「也好。」
「我也去。」上官云涯站起身,在赵澄攸没注意到的地方,与和晋沄打了照面,他看的出来,和晋沄是有目的的。
「你别去,你还没用膳不是吗?你就待在房里,别担心,我好多了。」将他按下,赵澄攸便与和晋沄走出房间。
看著赵澄攸与和晋沄走出客栈,站在窗边的上官云涯,只是笑了一笑。
有用吗?和晋沄,想要从赵澄攸下手,有那麽简单吗?
「呵呵,和晋沄,你太异想天开了!」果然是单纯的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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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沄,你想同我说什麽?」两人一路走来,和晋沄未曾开口,赵澄攸自是明白,他有话,只是不想在上官云涯面前说。
「我想说......」
他欲言又止,赵澄攸只是静默。
看著赵澄攸冷然的双眸,和晋沄偏过了头。「我觉得你不该和上官云涯在一起!」
「这你已同我说过了,不是吗?」轻轻淡淡的语气,和晋沄听不出他的打算。
「是的,我说过了,但你的打算呢?澄攸,你该知道,上官云涯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易与之辈!」
「我没打算驾驭他,易不易与,又有何关?」
「那你的打算呢?」
「打算?我没有什麽打算。」赵澄攸抬起螓首,冷冷的月光洒在他白皙的脸庞上,隐隐透著青玉的光芒。
「就这样和他一直走下去?」
「一直?」赵澄攸笑了,那是很令人心疼的笑容,和晋沄却只是看著,只能看著。「晋沄,不会一直的。」
「但你没打算离开,不是吗?」
「我在等,等他自己离开。」
「他是有所图的,怎会轻易离开!」
「晋沄,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怎能不担心?上官云涯是武林中有名的恶徒,他在侯门血案中杀了将近二十人,眉头未曾轻蹙,澄攸,我怎能不担心你!」
赵澄攸停了停,转身面向他。「他对我很好,晋沄,我想不通,我有什麽理由要离开他。」
「你看不出他是有所图的吗?总有一天,他会伤害你的!」
「那麽,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语毕,赵澄攸便踏步离去,白色的衣袖飘飞在夜风中,和晋沄在他身上,看见了一种感情。
一种名为「眷恋」的感情。
原来,上官云涯的「来不及」指的是赵澄攸......「澄攸,你已陷下去了吗?」陷在了上官云涯的款款深情,还有那一双带笑又含情的眼眸吗?
那是毒啊,犹如鸩一般的剧毒啊!
越是剧毒,越是美的迷惑人心,怎会看不清呢?上官云涯的笑、上官云涯的情、上官云涯给予的种种,都只有一个目的。
要赵澄攸深深陷入,再也无法拒绝、无法抗拒,像一张最最绵密的网,可悲的却是,抓住它的人,不是上官云涯,而是赵澄攸......
「澄攸,你真的陷下去了吗?」
回到客栈中,赵澄攸手还没触到门把,门便已自动打开,赵澄攸看见上官云涯站在门後,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里,有著担心,及深情。
那是情吗?是真正的情吗?
他不懂情、也没有情,与生俱来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身躯,还有一颗不知是否仍在跳动的心。
他在上官云涯专注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倒影,总令他想起母亲。
『澄攸与娘亲,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父皇看著他时,总是喃喃地说著这句话。
他在父亲眼中,可以看见深情,那份情,是对著他薄命、冷情的母亲。
娘亲爱过父皇吗?
他不知道,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著上官云涯?或是,上官云涯是不是爱著自己?
爱是什麽?
父皇爱著娘亲,甚至为她大兴土木,在宫中建造了只属於娘亲的广寒宫,可娘亲面对父皇时,总是一样的冷然表情,寡言少语,於是父皇和娘亲一起时,总是沈默的,但他可以看见父皇眼中的深深爱恋,而娘亲总是看著远方。
这样的爱,快乐吗?他没有问过父皇,也不再有机会问。
父皇驾崩前,拉著自己的手,悲泣的哭了,哭著,道歉,说没有教会自己爱、没有让自己知道爱的快乐......他只是轻轻地对父皇说,父皇很爱他,他知道,父皇给了他母亲不曾给予的爱,他很感谢!
父皇只是哭著,笑著,摇头!
他明明过的很幸福,为什麽父皇亏欠的离开人世?他不懂,却也不曾问过当时也在场的皇兄。
他是第七皇子,娘亲是皇上最最宠爱的冷妃娘娘,他在众人的期盼下来到世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娘亲的冷情,有父皇的疼爱为补偿,六位皇兄对他,只有数不尽的关爱,六位皇弟对他,除了敬畏,只有更多更多的关心,这样的人生,他不知道哪里需要不满意?除了宫中偶而的斗争惹得他心烦,他不曾表达过一丝不满。
但为什麽,所有人看他都是哀伤?
「想什麽?」见他呆呆站在门外,上官云涯笑著问道。
「想父皇、想娘亲、想你。」想他怎麽想,也想不透的爱情。
笑著,上官云涯将赵澄攸拉进房里,替他脱下了大衣,让他坐在床沿後,便握著他冰冷的手,替他取暖。
「想家了吗?」
赵澄攸摇摇头,他不是想家,家就在那儿,皇兄说过,他会永远等他回去。
「那麽,怎麽想起爹娘了?」
「不知道。」他依偎著上官云涯温暖的胸膛,闭上了眼。
「想说吗?」
沈默,延续了好久好久,直到上官云涯几乎以为赵澄攸已然睡去时,赵澄攸却开了口。
「娘亲她,是个很冷的人。」冷,是他对娘亲唯一的印象,娘亲抱过他,那怀抱,是冷冷的。
「嗯。」
「父皇很爱娘亲,我知道,可是娘亲好像不爱父皇......」
「你怎麽知道?」
「娘亲死时,只留了我在广寒宫中,其他的人,都不能进来。」他还记得那一年的场景,那时,正下著大雪......
广寒宫里,是一片寂静,宫外,却是那样喧然的反比。
冷妃娘娘身染重病,已届弥留,却不愿御医在旁,更不要宫女服侍,甚至连皇上,都被推拒在宫外......广寒宫里,只有第七皇子和冷妃娘娘。
娘亲死前,一直紧紧握著他的手,和平常一样冰冷的手,为什麽,给他那样炙热的感受?
娘亲说了什麽,他听不清楚,只记得,当他走出宫外时,父皇悲切的哭声,那样的哭声,在那一位九五之尊身上,听说只有过两次,一次,便是冷妃娘娘死时,另一次,则是驾崩之前。
让他这样哭泣的,是两位宛如不化冰雪刻出来的,美丽的人,宫里,常有这样的说法。
父皇抱著他,一直哭、一直哭,泪水都沾湿了他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