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爱达荷之路————幻毁
幻毁  发于:2008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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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周贝贝一块儿去淘打口儿碟,淘完碟后周贝贝冷极了,于是我们找了间小店,点了两碗番茄鸡蛋面。
周贝贝说:"我越来越喜欢蝎子乐队了。他的歌声就像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我管它叫牛肉面之歌。"
"呵呵,也只有你才能打出这么个怪比喻。"我说。
"还有四个月就快高考了,刘某人的生活乱得一塌糊涂,该怎么好呢?"她调皮地笑着说[自由自在]。
我低头用力地吃着面,不理她。
她接着说:"最近我对小男同有了新的认识。想听听么?"
我满口含着面条,边喷边含糊地"恩、恩!"
"最近看了介绍,知道一部片子,很有兴趣,名叫《我自己的爱达荷》,一个男同爱上了一个非男同,菲尼克斯主演,92年的,这片子都快成绝版了。"她惋惜地说。
"好片子啊......OK!在下赴汤蹈火定帮小姐找到!"我说。

11
三月,冬天渐渐过去。立春过后,校园充满了春的气息。
黄昏,我被数学题烦的实在不行,便放下笔看窗外的夕阳。那时我们刚好坐在窗边,吕象总是一下课就匆匆走了,直到不得不回来的时候,才看他迟迟坐下。我的身边总空荡荡的。
那天也一样。教室里还有些人埋着头做着苦闷的毕业生。我猛地发现自己逐渐离校园生活越来越远,即使我还是几乎每天惯例地出现在教室。
哪里的夕阳却都没有这座校园头顶上的夕阳漂亮。曾经,我和吕象躺在天台上,离这美那么那么近。现在,我坐在三楼的某个窗口旁的木椅子上,从生锈的铁防护网的空隙中看着它。它变得又高、又远,甚至于我把一只手掌放在自己的眼前,它便被挡得只剩一丝、一缕,悄然地照在我的脸上。
教室里的人终于走光了,只剩我一个。我趴在书桌上,以奇怪的角度望着天边的云,缓缓流淌得宛如轻烟。橘黄色变成暗红,暗红再变成灰,最后,天黑了。我累了,把头换了个方向开始睡觉。
不一会儿,我被身旁桌子的拖动声吵醒。我没有动,只是微微睁开眼,看见眼前一个身影在翻抽屉。是大象。当时教室没开灯,我看不清他的具体表情,可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动作很轻。忽然,他似乎找到了什么,朝着我的方向转过身来,我赶忙闭上眼睛装睡。
我以为全世界的时间在那一刻都静止了,或许连空气都凝固了。他还没走。滴答、滴答、滴答,我侧着脸能清楚地听到自己手腕上表的秒针走动声。
半晌,我微微着睁开眼,借助着夜色,便也轻易看不出我不是在睡。
我看见吕象站在我的面前,脸朝着我。我们都一动不动。
霎时,我的脑海里纠结成了一团乱麻。它浮现出科幻片里的荒谬情景。就在我们相互对着彼此的一米不到的空间里,地像一匹薄布般被轻易撕裂,一道万丈鸿沟从中划开。这个画面令我感到十分可笑,因为我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站着,你站在我的面前,我却耗尽力气也触碰不到你。

那么,此时此刻的你,又在想着什么呢?
忽然有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进教室,只见吕象一阵忙乱地收拾了两本书,顶了顶眼镜,掉头就走。
"吕象!你等会儿!"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只希望把心里的话用嘴喊出来。

张君彦一直在电子邮件里鼓励我好好学习,他说他对我很有信心。他走了一年多,却不知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还是一年太长。从前的刘阳,那跟着张君彦蒙超吕象飞扬跋扈的刘阳,现在却只是个痴痴地望着窗外模糊的阳光就会被刺痛得眼睛流泪的男孩儿。
他和他的父母到美国郊外露营,跟一堆人搭着帐篷住在山下,半夜时听见从山上传来的地动山摇的熊的吼声。他开始对基因工程感兴趣,每天查资料写论文到凌晨三点,眼睛成了弱视,皮肤开始变坏。他老吃KFC的速食,所以胖了些,还是清心寡欲,没有女朋友。家里买了两部二手车,一栋小洋楼,却不算是特别好的条件。过年的时候跑了几条街最后在唐人街里吃到了高价却味道奇怪的大白菜。
他又给我寄了两封信,有手写的亲切。张君彦的字跟以前一样,方方正正,某些细微的地方又略透点儿张扬。可他总时不时会不小心把时间状语移到句子的末尾,说着逻辑有些错乱的话。
"我们的那张‘叠罗汉',我竟带到美国来了。始终没找着我和你的那张合照,很可惜啊。"他在信里说着。

我翻箱倒柜地找着那张照片,最后在书桌右手边儿的第一个抽屉里找着了。相片上的我们痴痴呆呆傻傻地笑着,作着V字型手势。它被一堆书夹着,里边还有蒙超很早以前送给我们一人一张的贺卡,还有吕象从厦门给我寄的信。
厦门的邮戳,都已经只看得到一个黑黑的墨团。信纸泛着老旧的黄。可那字,还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像躺在宁静久远的回忆里一般。
我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自由自在]。
我却清楚,第一次是在经历一种美好,而以后的每一次,都只是在经历怀念这种痛。

一个清晨,我醒来发现自己的胸口放着个挂坠,是一个银色的指环。我下了床便看见任冲像个主妇一样做早餐。我靠在门框上,朝他晃了晃坠子,问:"您没病吧?这什么呀。"任冲转过头来痴痴地笑,把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也掏出个相同的坠子,说:"嘿嘿,这你还看不出来,我这不向你求婚么?"
"求婚?!"我大叫:"您受什么刺激啦?"
"嘿~~~"任冲阴阳怪气地说:"难道你不想让王子和骑士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王子......骑士......"我指了指自己再指指他,恨不得大吐特吐:"你饶了我吧任冲兄!"
"那你要是不要吧?"任冲忽然把戒指一把抢过去,勾引似的笑了笑说。
我又推搡着从他手上把坠子抢了回来,说:"不要白不要,至少没钱时可以拿来应急嘛。"
"那可没机会了,我地摊儿买的。"任冲说。
"哼。"我不置可否地站着。
任冲突然把脸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说:"愚人节快乐!"说着飞也似的跑房间里去了。
"靠,又被耍了!"我擦了擦脸才想起那天是愚人节。
我把挂坠带在脖子上,站着算计怎么收拾任冲。可奇怪的是,自那以后任冲也再没把这戒指要回去,选在这天做这么件事儿,我暗地里大骂任冲阴险毒辣。

不久,我终于在网上的某个地方找到了《我自己的爱达荷》的邮购,我马上联系了那个老板。半个月后我收到了影碟。草草地看了一下觉得质量不是特别好,不过周贝贝说那片子有些历史了,所以我也没怎么太计较。我把它交给了周贝贝,周贝贝问:"你看过了么?"我说还没。
"那等你有空了咱们一块儿看吧。"她说。
我说好。于是我们约定等我高考完了一块儿好好欣赏这片子。

同志酒吧总在周末里弄些狂欢party什么的,所以周末酒吧里总格外闹腾。那个星期六大家都玩得挺欢的,DJ一直发了疯不停放舞曲,我们舞池里的人也个个跟吃了摇头丸似的跳得就差把头甩出去。我跟任冲去得早,跟着大家一块疯,配合酒吧那气氛,一身汗都给折腾出来了。
跳累了我们俩跑到吧台点了两瓶啤酒。任冲是个永动机,跟酒吧里的人都混得烂熟,这边跑跑那边聊聊,快活得很。我则一个人喝酒,看着他玩。
那晚酒吧里的人特别多,我把目光从任冲身上转移到舞池里,看无数的人头攒动。
记得以前常在港产片里看过那样的镜头,男女主角分离多年,却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可能的时间,隐约看到彼此的身影,似幻似真,然后落幕。却空留下观众的满腹猜疑。那一刻的我,也是这样的心情。
门口,仙人掌旁,人头晃动的光亮,我恍惚看见了一个背影。一个很像很像吕象的背影。他一个回头,那份熟悉又消逝于酒吧纸醉金迷的闪烁间,我于是愈发看不清了。可我好像又回到了高一刚开学那会儿,吕象站在我前边,我从后边看着他的背影,老踩着他的脚后跟,还暗自笑他的外八字。
我眨了眨眼睛,眼前的酒吧还是酒吧,喧嚣还是喧嚣。
门口空荡荡的,刚刚那一幕恍然是个梦。
任冲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他愣愣地看着我,问:"小太阳你看什么呢?"
"啊,我,刚发了会儿呆。"我说。
任冲捏了捏我的脸,让我放下酒拉着我又回了舞池。

舞跳完了,节目也看完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到了门口时任冲猛地拉住我的手。
"干什么呢你?"我朝他笑了笑,问。
他傻笑了一下,说:"今儿看着你就是可爱。"
"嘿嘿,您这是母兽发情。"我调侃他。他忽然把我拉进酒吧边的一个巷子里,堵在了墙上,他的呼吸很重,呼哧呼哧地跟公猪似的,看样子喝了不少酒。
"阳,其实你挺帅的。"他说。
"什么呀!"我力图推开他:"什么什么呀!"
任冲一脸酒醉,却忽然变得很严肃,说:"你知道么,我有时候,真想跟你过一辈子。"
"任冲你疯了吗?!"发现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我挣扎起来。
任冲抱着我的臂膀越来越紧,我大骂:"你想勒死我吗?!"他还是不放手,他比我壮,力气比我大。他用他的手压制着我的手,便带着满口的酒气吻上来。"你他妈的想明儿上报么!"我边躲边说。"这么晚了,没人!"任冲说着,加重了掐着我手的力道。
"操!疼!"我大喊一声,任冲趁势吻住了我。一个绵长的法式深吻。我快呼吸不顺畅了,我快窒息了,我头疼脑热全身发麻。我终于停止了抗争,任他掠取我的口唇,我承受着,回应着。
我一定是有病,在长街的巷子里接吻,接吻时还睁开眼,看见了天上挂着的大月亮,圆里吧唧的跟老奶奶的脸似的。我居然想起了我家,想起了老爸老妈。宠我宠得不得了的老爸老妈,一直以他们的宝贝儿子为傲的老爸老妈,做好了满桌的饭菜等着儿子回家的老爸老妈。我闭上眼,手紧紧地搂住任冲的背,有一种嚎啕大哭的冲动。

我跟任冲说:"我想家了。"任冲把我送回了家。
那时我站在楼下,望着六楼的阳台,铝合金的窗,防盗网上摆着的几盆花花草草,那天的太阳特别刺眼,我想起老爸常站在阳台上看着自己种的花满心陶醉,想起老妈坐在客厅里给我打着灰色毛衣,想起他们给我起名字时希望我永远在有阳光的地方成长。

于是我疯长着,我的阴霾也疯长着。

"走吧。"任冲又拉着我上了车。
"到哪儿?"我问。
"不知道。我只知道,要带你离开这儿。"任冲发动引擎时说。

待续
12
周一,中午,放学后,吕象破天荒地没急着走。
他在抽屉里翻腾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在收拾些什么。教室里的人陆续走光了。突然,吕象伸手把一个小纸团扔在了我的桌上,就掉头走了。我的心猛地狂跳了一下。看着吕象的背影消失,我打开了纸条。
"我在天台等你。"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吕象就是吕象,连询问也没有,赤裸裸地祈使语气,想到这儿我不禁笑了。我很惊讶自己竟没有一点惊喜,似乎是太久没有交谈过,这样突如其来的事件反而让我觉得不知所措。我拾掇好了东西,上了天台。
打开天台的门后,我以为我应该最先看见吕象,可我最先是捱了一个巴掌。
"啪!"很干脆的一声,却好像在我的耳际形成了拖长音,像电影特效一样无限延长。脸部有一种被火烧的辣感。
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捱了一阵乱拳。我被推倒在地上,头撞到水泥地板上,疼极了,身体还在持续捱揍,我下意识地躲闪,转而开始跟他扭打起来,一边大骂:"你丫的狗娘养的!我操!你丫疯了吗!"
吕象比我更凶,他像个疯子一样大叫:"你丫的贱B!丫的在GAY吧里跟男人鬼混!在床上硬着J8给男人操!叫你他妈给我装烈女!"他说着,更疯狂地打。
我魔怔了。我彻底放弃抗争,任他在我身上乱踢乱踹,像一个快死了的人,只剩下呼吸,没有痛感。我不停地大叫:"啊!--啊!--啊!"
吕象的力道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他颓坐在了地上,坐在我的身边。
"我什么都看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很小,简直在喃喃自语,可我还是听见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为什么啊......"

伴随着几声干涩的抽搐声,他忽地哭了,没有任何征兆,猝然地哭了。

"究竟为什么啊......"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他的脸扭曲极了,哭中带着笑,笑中夹着哭。我端详着,想着这是已经多久不敢正视的一张脸,却闭上眼睛,不愿再多看它一眼。
我起身走了,毅然决然。曾几何时坐在那里的是我,他走得决绝。如今,却有另一种重蹈覆辙的快感。

他看着我,如同那时我看着他。

我的后知后觉自那以后一直延续着。每当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吕象那张脸。那倔强的吕象、那目中无人的吕象,那时却哭得像个傻瓜、白痴、神经病。我这么想着就失眠,失眠时脑子越发清醒,这一幕也就越发深刻,恶性循环。
间歇性的开始作恶梦。
在一个黑暗的卧室里,我睡着。忽然有一个人从门外走过,是熟悉的人。我想大叫,想上去追他,可我出不了声,也动不了。我挣扎了一次又一次,终于醒了,看见落地窗帘在幽暗的夜里飘着,看见一个人从门外走过,是个熟悉的人。我想大叫,想上去追他,可我出不了声,也动不了。
反反复复的折腾,直到我筋疲力尽地醒来。
"任冲啊你抱抱我吧。"我在夜里把任冲叫醒,对他说。
任冲揉了揉眼睛问我怎么了。他摸了摸我的头,说:"我觉得你不好。"
"我做恶梦了......"我抱住任冲,开始哭。
任冲一直摸着我的额头,像小时候妈妈安慰我"不要怕,不要怕",那时她也这么摸着我的额头。"别怕,我在。"他紧紧地搂着我说。

周六的晚上任冲要跟那群搞乐队的狐朋狗友聚会排练,让我自己吃了晚饭到他家去。我给爸妈打完了电话,在一个小饭馆吃过了,从公用电话亭里给任冲家里拨了电话,没人,便在街上闲逛,想找个酒吧。
找到酒吧一条街,随便跳了个热闹的酒吧进去,我一上吧台就开始拼命灌啤酒。大约喝了三四杯的时候,我旁边忽然有个人坐下来。我趴着,懒得回头。
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对吧台喊着:"我要三瓶力加。"我才一扭头,发现是吕象。
"操!"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吕象理都没理我,以极快的频率举杯、倒酒、一饮而尽。我也跟着喝。
我喝我的,他喝他的。
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们的周围的桌子上横七竖八地摆了一堆酒瓶子。
"结帐!"我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对伙计说。
"结帐!"吕象也跟着站起来。
"我操!"我比刚刚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酒吧外的夜色不同于酒吧内的喧嚣,已经是夜里,所以街道上只有稀稀落落的三两个人。
我走着,吕象在后边跟着我。
我加快点脚步,他也跟着加快起来。
我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演变成为跑。
我在前头跑着,吕象在后头追[自由自在]。
笔直的公路上偶尔从我们的反方向飞驰过几辆车。我和吕象像两个拍公路片的演员,在清冷的街灯下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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