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爱达荷之路————幻毁
幻毁  发于:2008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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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灰色的爱达荷之路

17岁的冬天我开始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中间发呆。那段日子生活简直无趣到了极点,我闲着没事就和老爸讨论海湾战争,老爸还时不时搬个地球仪出来指导我中东诸国关系。白天同学们都在教室里玩命自习的时候我跑到教室外边跳瓷砖上的格子,中午又坐着一辆比人腿还慢的公交车到街上乱晃,饿了买两根肉肠边咬边满脑子的黄色。那阵不知是不是精神极度空虚,又逐渐爱上了糕点店的蛋挞,学人纨绔子弟坐在西餐厅里有模有样地啃蛋糕。
吕象从前就常对我说:"你又脱离无产阶级的朴素感情,学人小资!"
我总反驳他:"得了吧,你最正常,成天穿得跟特务似的,把你放在中国FBI真是糟蹋人才了。"
初三的时候我忽然良心发现,自己身为祖国的花朵不学习对不起党和人民,开始玩命地勤奋。中考前后几个月老爸都在北京待着,中考那天竟破天荒地打电话叫醒我和我妈,我微微睁开眼睛发现四方一片黑暗,终于领悟到他提前了一个小时。中考的两天乱哄哄的。考完我就把试卷成捆卖掉,只记得宾馆潮湿的空气,老妈准备的两大瓶牛奶,和坐在教室对角线连招呼都没打的小学同学。结果中考的分数出来高得自己都觉得浪费,恰巧接到一哥们儿的电话,兴冲冲地告诉我他分数压线,我当场就差没摔电话机。
高一的军训教官老让我们站军资。在太阳的暴晒下人群在我的眼前就成了一个个保龄球,我感觉自己头晕目眩。走正步的时候我老踩着前面一男生的后脚跟,那时侯我边看他走边窃笑,心想是谁的外八字能严重到这地步。休息的时候那男孩总一个人坐在栏杆上,衬衫白得发亮,一双回力球鞋,戴着眼镜歪着头看人,一副公子王孙的清高。
后来排座时我才发现我们个头儿差不多,结果我俩成了同桌。

自我介绍时那男孩大笔一挥在稿纸上写下了两字:吕象。"你叫什么?"他问。
我从来认为自己是葛郎台的接班人,据后来吕象形容,我当时是"极小心翼翼地从稿纸的角上撕下一块小纸片,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刘阳'二字",他说"极"字的时候还故意使用了拉长音,弄得我拳头咯咯直响。
最开始我发现坐在前边儿的一个女孩特爱搭理他,吕象似乎对她不怎么感兴趣,总爱理不理的。我的确对他有点儿好奇,有时余光会不自觉瞟到他身上,他其实很瘦,也清秀,脸上却有种骨子里透出的傲气。他总一个人看书,有时神经质地忽然笑出声来,旁若无人的。开始我是被吓到,过了两三天我也开始跟着笑,然后他看着我,我们俩又是一阵笑,彼此都莫名其妙得很。
跟我住同一寝室的有个男孩名叫蒙超。据说那小子小时候学过珠心算,更可怕的是这孩子比我还抠门儿,没事就看见他在那儿神神叨叨,开始大家都关心他的身体健康,日子久了也见怪不怪了:看,这孩子又算账儿了。我开始挺不喜欢这人的,觉得他直肠子,口无遮拦,可日后也正是这原因,我们才铁得不能再铁。

"一二一"几乎成了众人的梦魇,大家快被弄得精神崩溃了,就差半夜起来集体梦游走正步,军训终于在这种氛围下结束了。跟教官分别那天大家忽然伤感起来,特别是女生,整齐地小细嗓门儿喊着:"教官!我们爱你~!"把我们男生郁闷得一个个都想弃学从军。最后大家拍了个集体照,那时我和吕象蒙超已经混得半熟不熟了,哥儿几个照起相来跟八辈子相好似的,搂得一个比一个亲热。我右手把帽子倒扣在吕象头上,左手还拐着蒙超的脖子。照片一发下来吕象立即问我:"当初你中了几万块啊,瞧把你乐得。"蒙超则拍拍胸脯如释重负地说:"我居然就这么活下来了。"
开学以后我们终于脱离了矫情地回答"你们为什么要考入这个中学"这种恶俗问题的痛苦。结果语文老师老师立即给我们个下马威,布置了篇作文--《家乡》。那晚晚自习难得看见吕象一个人趴在课桌上写东西,又是边写边笑。我写着作业忽然看见他从一旁递过来一本硬皮本。他示意我看。
"新的学期,我却怀念那远在北方的家乡,那寂寞的小岛,那远离的人们。是什么,能带去这份温柔的爱,以及那沉甸甸的思念......"他的本里写道。
"嘿,你行啊。其恶心程度绝不亚于一恋爱中小女生。"我感叹。
"可不是。你还别说,像咱老师那年龄层的妇女,生了孩子又发福,美容花了大钱结果效果失败,那叫一郁闷。咱这不是给给她点唯美气息,让她知道这世界的可爱么。"吕象戏谑地说。
"我服了你了。哈哈哈"我边说边笑:"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么张严肃的脸还生出你这么张尖刻的嘴啊。
"嘿--"吕象的声音一转弯:"你这就不懂了,此乃造、物、之、神、奇之处!"

第二天晚自习吕象又开始看闲书,看着看着煞有介事地转过头来,问:"你的理想是什么?"
这我还真没考虑过。"赚大钱吧。"我下意识地吐出这几个字。"你呢?"
"我啊--"吕象故意咳嗽两声,摆足了架势,摇头晃脑地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得了吧你,"我给了他一拳:"你少给我卖关子啊。不就等着我问你么。"
"我想入政坛,当大官儿。"吕象很认真地说,说着还露出一特大将之风的微笑。"我要征服全世界,哼哼。"
"得,"我说:"那咱们一块儿征服吧。到时你管政治我管经济。"
后来我就不直呼"吕象"的大名了,见面直接"大象大象大象"叫个不停,他一怒,我就说:"您志向高远,其体积不同常人啊。"这厮才逐渐安静下来。

大约课上了一个周,我们都习惯了每夜夜话习惯了公共厕所习惯了在宿舍里光着膀子走来走去。我上铺还一直空着,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圆角的绿色塑料箱,听说那厮得了胆囊炎,住院在家。我暗想:准又是哪位公子哥儿。
那大概是周二的下午吧,我踢了一会球就大汗淋漓,急急忙忙赶回去洗澡,用一动画片里台词,那叫"豹的速度"。
回去的时候寝室的门是开着的。谁比我还早啊。我这么想着,径自走进去,看见一人正蹲在我床边整理皮箱,以至于我走过去他也没发觉。直到我走到他的身边,他才忽地抬起头,一个有礼貌得想让人大骂"他妈的"的微笑出现在他脸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覆盖住我的整个思想。这人架着银边眼镜,真他妈白净,真他妈温柔,真他妈文质彬彬,真他妈让人看了就他妈觉得他气质绝佳。
"你好,我叫张君彦。"他说着伸出手跟我握手。"我睡这张床。"他指了指我的上铺。"很高兴和你认识。"他又笑了,满脸平和满脸的阳光灿烂。
"你好,我就刘阳。"我伸手握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了看:手指细长。
"是太阳的阳么?"他问我。
我点点头。
"恩,"他又笑了:"好名字。"

记得在哪儿看过一篇文章,说是中学生正处于生长发育时期,却面临繁重的学习,睡眠不足导致打瞌睡绝不是他们的过错。我刚进来时就觉着这话是为我们中学造的,每天5点多就能听见广播里放着激情洋溢的进行曲,后来也没见校长出手这么阔绰过,校园广播却是每方圆2、3米一个,有点儿"吵醒学生,人人有责"的意味。
我们要伴着进行曲的节奏在短短的15分钟内从睡眼惺忪变成目光炯炯,再从蓬头垢面变成油光可鉴。操场本来就是黑压压的一片,再这么群黑头发黑眼睛的炎黄子孙跑过去,感觉天都被遮了。每次看着一堆女生聚在一块儿小群体而我们带着赴刑场的心情下去跑步时蒙超就特气愤,说:"你们说我怎么就没个例假请请呢。"大象则是特立独行,旷的操比上的操还要多。张君彦在任何事上都有条不紊一丝不苟,对什么都回以最温和的微笑。蒙超背地里问我:"丫是人是神啊?

想想也挺奇怪的,按说张君彦和我应该没什么共同语言,可偏偏我们特别投缘。才没过几个周我已经直呼其名。开始"君彦君彦"这么叫怪不习惯的,跟小姑娘叫大官人似的,结果过了段时间有一回我问他:"你姓啥来着?"可把他给无奈了半天。
张君彦是个做什么事都特理智特心无旁骛的人,对任何东西都不带浓烈的感情色彩[自由自在]。
不久宿舍老十失恋,大叫着要从此游戏人生,其步骤一就是带着我们去看恐怖片。那阵儿日本恐怖片正盛行,一部部拍出来都是暗黄的底杂乱的画面。结果我们宿舍十个大老爷们看完回来后都跟中邪了似的,一坐下来就是目光呆滞远视前方,一拍肩膀就是:"哇塞,你吓了我一跳耶!"
就在看完电影那晚,宿舍十个人分组睡在了五张床上。张君彦老早就叫我上去,我一上去就感觉比看了恐怖片还害怕:这孩子用一小桌板装着满满的吃的。"吃吧,牛奶是刚泡好的。"他笑着说。我收拾收拾好自己被吓掉的下巴,竟也跟着大吃起来。可惜人是细嚼慢咽,我则是狼吞虎咽。
吃完后我忽然感觉周围一阵寂静,阴森森的,我说:"嘿,你不怕?"
他又笑了,说:"我不怕,我是唯物主义。"说着他在自己的卡带里翻找了一阵,拿出一盘,递给我一只耳塞:"听吧,我的精神食粮。"
我本来想吧,张君彦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最低档次也是听个古典乐什么的,结果一听到音乐我差点没把自己吃的都吐出来--《狮子王》。
"大哥,你几岁啦?"我压抑住自己的笑。
"这和年龄无关吧,在美国,很多大人也喜欢。"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后来我知道他妈是个英翻,他小时候在美国住过一段时间,再后来我发现他的卡带全是英文的,而这些英文又无一例外:都是迪斯尼。
那晚我是和张君彦一块儿睡的,那时还是夏末,天气不凉,我们偶尔触碰到对方的手臂,有点不知所措。后来每周末我都会爬他床上去,大家一块吃饼干面包泡热牛奶,一块听迪斯尼,有时热了就爬下床,要是累了就直接睡。
深灰色的爱达荷之路(2)

开学没几周就是国庆。这中学有个传统,每逢国庆必搞晚会,每逢晚会必搞歌咏比赛。所以一到国庆前后,整个校园里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歌声。这边"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刚落幕,那边又"没有共产党又没有新中国"。吕象练歌时站我旁边,特失望地摇头,说:"我没想到爱国热情居然是练出来的!"
音乐课时老师教了我们一首《小军号》,歌词大致是什么:"军号哒哒哒吹,来了游击队。"结果还选了我们班一声音特洪亮体型特壮硕的男同胞上去领唱。
到了歌咏比赛当天我们马上有种受骗的感觉,为了使在强烈的灯光下脸蛋儿看上去不至于像癌症病患,我们不论男女都要化装。晚会之前我们教室里可谓门庭若市,只听人群里一个"哇噻--"再加一阵波浪式的笑声,便明白又有一个猴子屁股诞生了。
吕象在我化完妆后极沉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大白天儿的,您躲屋里去吧。"随后吕象的猴子屁股也诞生了,结果那孩子还很陶醉地跑过来问我:"怎样?帅呆了吧?"还真别说,吕象的脸长得不坏,两道眉上加重力道俨然成了两把屠龙刀,那叫一威武。接下来蒙超和张君彦的猴子屁股也诞生了。我看到蒙超的时候完全抛弃了我们的友情,笑得前仰后翻,吕象更是得理不饶人,边笑边喊:"天啊,您脸上的胭脂也足够压死一蟑螂了!!"弄得蒙超边照镜子边叹气的。倒是张君彦,他的脸本来就白净,化了妆以后也不难看。整个教室里闹哄哄的,就他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手肘撑着课桌看我们闹。
估计再让我们回忆那晚上台的窘迫时光我们也只有立马撞墙的冲动,临登台时老班给我们一人发了一领结绑在脖子上,50多个人就好象50多个服务员刷刷刷地往台上一站,音乐一响起只听那壮硕的男生开始吹他的军号,唱到高潮部分他竟然跟唱京剧似的转了180度大弯儿,吕象在我身边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脸上还得正义凛然地唱着:"革命到底永向前呀,奋勇杀白匪!"服务员又变成了一群轻度弱智。一下台蒙超就神神叨叨:"不会是倒数第一吧不会是倒数第一吧。"最惨的是居然被他言重,导致那天大家回去的时候总让人想起一词儿:灰溜溜。
我们在水龙头处洗了好一会儿脸,然后踏着夜色去小卖部。吕象忽然说:"咱们来走正步吧?"
张君彦有时总让人大跌眼镜,例如他喜欢迪斯尼,例如那天他蠢蠢欲动地上去应和吕象[自由自在]。
结果我们四人像四个疯子一样在校道上走正步,我学着教官的"一二一",背景音乐是吕象演唱的:"没有吕大象就没有刘太阳!~!"

国庆几天长假我们是带着大张小张试卷回家的,回去以后我把书包一丢就玩去了,直到来的前一两天开始挑灯夜战,不知道的人见了肯定得大夸这孩子真勤奋刻苦,可用我老妈的话说那叫:"白天走四方,夜里补裤裆。"回去的那天见着吕象就是一个狠狠的拥抱,两个人差痛哭流涕了哇哇大叫哎呀我想死你了。回到宿舍里又是见人就是一个拥抱,结果张君彦审时度势拿出一盘迪斯尼的磁带,说:"来吧来吧,我知道你想我了。"
国庆后就是一次要命的单元测验,那阵儿好像总在玩,有一回下晚自习时张君彦对我说:"小子,今我仔细观察了你的行动,发现你的数学作业本在自习开始的一秒钟翻开并且在自习结束的一秒钟合上,果然神速!"考试结果对那时一直平步青云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小屁孩儿我来说当然是够糟糕的,谁知吕象考得比我更糟,那孩子也是一知识分子,就是看闲书看的。发卷那晚他跟团泥似的趴在课桌上,晚自习结束后又跟团泥似的趴在走廊阳台上看月亮。他在走廊看月亮我就在他身后看他。直到打了铃舍监上来他才回去的。
那次测验后我开始洗心革面,上课认真听讲作业努力完成。吕象就连全身的皮都给换了,一来就趴在课桌上疯狂做题,叫他吃饭,他说:"我做题。"叫他踢球,他说:"我做题。"有一回我吃完饭和蒙超一块儿去教室看见他居然点着蜡烛在做题,他前边那女孩也在,跟掌灯人似的在旁边忙左忙右。吕象挺独的,我们那时还是连吃饭都恨不得拉出一个连的年纪,他却总在我耳边说:"难得一个人啊,大好春光不能浪费!"

期中考试结果出乎意料地让人振奋,我们四个都是前十。那晚吕象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趴在课桌上,我从旁边拍拍他,吕象很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说:"困着呢,别烦我。"那晚我一点也学不下习,恰巧这个时候老班偷偷地出现在窗边,我赶忙把吕象拉起来。我们俩看着老班那张严肃的脸,捂着嘴偷笑。别看我们表面上见了老师都根正苗红地行个90度大礼叫声"老师好",背地里我们是有外号起外号没外号直呼其名。
我们班主任名叫刘兆强,开始我们还刘兆强刘兆强叫得挺欢,结果有一次老六想问他点事,由于平时嘴顺,一上去就独具帮派风范地来了句:"喂,刘兆强,作业什么时候发?"弄得场面很尴尬。
于是我们决定做个暗号。其实有了我们这帮学生也真够倒霉的,我们见他圆头圆脑的就直接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球",后来我告诉吕象,他极赞赏地点点头,说:"恩--颇具后现代主义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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