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爱达荷之路————幻毁
幻毁  发于:2008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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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明白?"吕象的表情好像忽然变得很认真。
"废话!"我死鸭子嘴硬。
吕象笑了,手托着腮帮子呆呆地看了我好一会儿。

高二期末复习时的一个黄昏我和吕象躺在天台上休息。
那天的夕阳很美,天台虽然不高,却有一层淡淡的橘黄色薄纱轻轻披在我们的身上。
"跟你说个好玩儿的吧。"吕象说:"有一天,我表妹他们班一票男生上这天台来练舞,结果一道惊雷,全场男生的头发全都成了冲天炮!"
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倒好,连做头发的钱都省了,敢情这叫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啊!"
"你说--"吕象忽然将他的手指向远远的天:"我们离天堂有多远?"
"很远很远。"我说。
"为什么?"
"要不那些坐飞机的人不直接可以去上帝家串门儿啦~!"我理所当然地说。
"嘿~!"吕象忽然坐起来:"你小子不傻呀!"
我傻笑。
吕象忽然凑过来,小声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和上帝有私交!"
"真的假的?"我顺着他的话说。
"那可不是,我那儿还有他的名片哪!改天带你上天堂玩去!"吕象说。
"别反悔!"我对着他就是一拳。
"行啊,可上帝说一次只能去俩,咱们只能‘夫唱妇随'了~!"吕象故作委屈状。
我们又开始打闹,孩子般的。眼前是夏天最美丽的校园,眼前是夕阳西下时的一派美景,眼前是笑得乱七八糟的吕象,我打心底里希望这便是天堂的颜色。

暑假,高三的假期补课开始了。
不知不觉张君彦已经走了几个月了,有一回从楼上下来我抬头看见原来令人热血沸腾的校门,却只剩一种模糊的沧桑感。远远地能看到几个孩子也像我们从前一样站在门口踌躇算计,却是羡慕失落惆怅无数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老师开始了每周的高考前思想准备座谈,我们几个也没时间像原来一样没日没夜的聚在一起,有时看着旁边撑着腮帮子奋笔疾书的吕象的侧脸,却总还希望他能像从前一样软趴趴地在晚自习上睡觉。


我不得不被迫去接受一个这样的事实,与其说是吕象那歇斯底里的大吼揭露了这一直纠缠于我思想中一种莫名的悸动,倒不如说是他那鄙夷的眼神如冷光般穿刺进我的内心。我再也没有力气和自己兜圈子。
是的。吕象,我爱你。那时我们看着彼此,我却一直没法说出这句话。
痛的感觉,是从他冷笑后那极其不屑的转身和背影后开始的。它蔓延的速度又极快,刹那穿刺全身,耳边嘈杂的隆隆声,心好像被一剑刺穿,即将瞬间死亡。我坐在地上,久久地,久久地,一动不动。
那以后不久,吕象开始和他前边的那个女孩出双入对。打那以后他望着我的眼神却充满了仇恨与报复,好像在告诉我我曾经将他拉入的万丈深渊,而他如今却脱胎换骨。我却没了和吕象对视的勇气,总是在还没来得及看清的时候,就错开彼此的目光。他猜对了一件事,却同时也猜错了一件事。于是他始终不知道我的沉默只是在收藏对他的亵渎。
女人和男人的搭配,那大概是从混沌初开时便存在的理所当然。
而当我发现我深深地深深地爱着吕象的时候,那爱似乎已生长了许久许久。
高三的第一次月考,我遭遇了惨重的滑铁卢。
有一天上网我怀着罪恶与自渎的心情打开了同志网页。它让我知道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一样的经历、一样的爱情、一样的情非得以、一样的苦苦纠缠守候。我开始疯狂地沉迷于此。后来,我查到了城市里的一个同志酒吧。

是什么驱使我走向了那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推开门便看到满世界的男人和男人。
我正犹豫着进不进去,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小弟弟,第一次来吧?"
我抬头看着那个人的脸,第一反应就是:猥亵。他看起来已接近中年,戴着眼镜却完全不斯文,满脸的皱纹沧桑。"呃......我,"我还来不及接着说下去,他就一把把我拉进去在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
"伙计,拿瓶红酒来!"他一声招呼,一瓶红酒便上了桌。
"抱歉,我不喝酒......"我推托着。
"来,来一杯!"他把酒倒在杯子里送到我跟前,我只得勉强地抿了一小口。
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正宗的话不投机半句多。过了一会儿他有点没趣儿,朝我们不远的地方招了招手,说:"阿冲,过来招呼招呼这小弟弟,是个纯情少男啊。"他的口音里带有浓重的广东腔,听得我浑身不自在。

这时,那个不远处叫"阿冲"的人过来了。
他之前一直坐在吧台上,手指间夹着根儿烟,另一只手一边灌酒。
"未成年?""阿冲"一坐下来就问,说话的同时晃了晃手上的酒。
这是一个相貌并不起眼的人。他的脸色蜡黄,嘴角带着一丝只有局内人才能看懂的微笑。我感觉我们的距离似乎立即被他脸上的这道笑隔开,它充满了排斥与拒绝。
"不!我19了!"我口是心非地说。
"呵,"他轻笑了一声,递给我一根烟,说:"那抽烟吧,算我请你的。"
"谢谢,"我煞有介事地接过烟,凑近他将烟点燃,却不知怎么的想起第一次和大象吸烟时他教我的方法。
"你尝试把烟送到鼻咽腔里。"他说。
我尝试着那么做,被狠狠地呛了一口。
那个"阿冲"又笑了,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把一个酒杯递给我:"喝一杯吧。"
我接过酒,一口气喝到见底儿。
"怎么知道这地儿的?"他突兀地问了一句。
"呃......网上查的。"
"哈,网络危害国家幼苗啊。"他说,"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的?"他又接着说。
"我,我也不清楚。"
"喜欢过什么人?"他问。
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吕象那张脸。"你是个同性恋!!"他那居高临下一种近乎激进的鄙夷让我觉得不可承受。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自由自在]。
沉默了一会儿,他换了一个话题:"我叫任冲。任我行的任,令狐冲的冲。你呢?"
"我......"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真名:"我叫刘阳。"
"怎么?把自己名字弄丢了,想这么老长时间。"他打趣地说。
"啊,呵呵。"我尴尬地笑了两声。拿起桌上的那瓶红酒,喝了一口。
"我21岁,比你大4岁。"任冲说。
"你怎么知道我......?"我由于太惊讶,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猜对了?"他阴谋得逞似的笑了。
"你丫,不笨嘛。"我还是嘴硬。
他一下子笑了出来,点头同意:"至少我还会抽烟啊。"
我尴尬地笑了一声。
后来他教了我怎样抽烟,我发现其实这也不难。
只是烟雾缭绕的眼前从熟悉变成陌生。我看着任冲的脸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的某处变得很空很空,似乎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那一刹那身边的少年微眯着眼睛靠在我的身上,才是绝对的真实。
"我的头好晕,可是,脑子却清醒。"我趴到桌上,对任冲说。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那是因为你忘不掉。"

有人说醉了以后总会说真话,我终于体会到了。那并不是不省人事的快乐,而是必须面对的悲哀。我只感觉有人搀扶着我,我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他在我的耳边轻轻呼吸,不说话,呼吸便只是呼吸。
我摇摇晃晃地在路上走,上了车,过了一会儿又下了车,吐了5次。
我不会再醒了吧。我躺上床时那么想。
"昨儿你真够可以的,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GAY这么百般勾引。"我醒的时候任冲调侃我。
我下床以后感觉小脑还呈未苏醒状态,摇晃着找到了厕所,在里边洗了把脸。
"知道么,你昨天把我们都吓坏了,喝了不知道几扎啤酒,你倒好,喝完边哭边吐,估计那酒吧老板今天得大扫除。"任冲打趣地说。
"抱歉。"我不知该说什么:"抱歉。"我只得又重复了一次原来的话。
"你很可爱。"任冲忽然说:"哪儿上学?改天接你玩去。"
我如实说了。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告诉他真实的,可能因为我当时疯了,可能因为他值得相信。

不久后有一天我真的接到一电话,声音很耳熟,直到他在电话那边大吼:"我任冲啊,这么一会儿就忘了。"我才想起来。我"哦"了两声,问了句:"您没啥事儿吧?"客气礼貌得我自己都觉得不像自己。
"我在你们校门外头呢,出来玩儿么?"任冲问道。
不知是为什么,自那晚以后我对任冲便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似乎我的烦恼中在与他的联系下加上了一些隐秘的因素。我答应了他。
下完课走出校门,见他开着一辆挺帅的摩托,全黑。
他穿着一条黑色翻脚牛仔裤,白色衬衫外边套着一条黑色外套。"上车。"他朝我摇了摇手。
我上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我们没在哪儿停下来,他始终是一直开。
"你是不是刚加满油心情畅快呀?"我调侃他。
"什么?!"他戴着头盔,头也不回地在前边喊。
"你是不是刚加满由心情畅快过头啦!!??"我加大分贝。
车渐渐慢下来,停稳后,他摘下头盔说:"呵呵,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们美丽城市的夜景啊。"
夜景。似乎的确挺美的。那是我在之前一直没发觉的。我们俩一条路一条路的转,我在摩托车上看着周围飞驰而过的树、楼房,还有五彩斑斓的街灯。整个城市被黑和橘红色的薄纱覆盖了,这和学校里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我陶醉其中,陶醉于这周而复始的璀璨中。
一盏、两盏、三盏、四盏......我数着街灯,纸醉金迷。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轻轻地靠在任冲的背上,也不知怎么想起了吕象,那还是玩时触碰到的背,脊椎弯曲却坚硬。任冲却有让人一头栽倒的本事。
"我以为你不会告诉我你真正的学校呢。"任冲后来跟我说。

9
"高三刚开始补课的时候,我们班开始流行笔仙。有一天吕象忽然跑过来告诉我,女生们拿笔仙算出我最爱的人是他。我当时否认了。"我停了停,猛灌了口酒,继续说:"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时自己的想法。我大骂吕象,口不择言,像是在摆脱某种可能加诸于自己身上的罪名。"
"后来呢?"
"后来吕象终于怒了,他大骂,大吼,他说:你别把同性恋说得那么不堪,你没什么可冠冕堂皇的!还记得高一那次我们打架么?当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受伤!是张君彦......"
"张君彦是......?"
"张君彦是,他出国了,我的一个朋友。"
"你爱他么?"
"......有一种感情,是不包含任何要求与欲念的,就好像他对我,或者我对他。"
"恩,张君彦怎么了?"
"吕象说,是张君彦帮我打的他。可这事儿张君彦却提都没提过,甚至,他不想让我知道。他总这样......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保护着我,我却没发觉。"
"丫可真伟大。"
我笑了笑,说:"吕象咬定我和张君彦有一腿。他大骂、大吼,完了又大吼、大骂。他说:你这个同性恋,你丫是个恶心的同性恋!!!我颓了,彻底的颓了,被他狠狠地推在地上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他站在我面前,高高在上,一遍一遍重复着,‘同性恋'这三个字反复刺激着我的耳膜,我觉得自己都快死了......"
"后来他走了?"
"对。"说到这里我发现自己已经渐醉了。
其实喝醉并不像小说里写的一样,醉的人总大喊着:"我没醉!"他们知道自己醉了,却只是对此无能为力。我感觉我的身体背轻轻地拥住,又是恍恍惚惚地,"大象......"我对眼前的人轻轻地说着。
一只手抚上我的脸。他的唇也慢慢凑上来,吻着我的眉骨,脸颊,耳朵......最后,他停在我的唇上,以舌尖轻轻湿润我的唇,再慢慢地变成轻咬,终于最后将整个口唇都进入我的,我下意识地攀上他的背,任他啃咬,吮吸我的全部......
感情爆发,理智消亡。
在我的一声低吼中整个房间全暗下了,只剩下野兽般的掠夺和喘息,我在他的嘴下达到了高潮。
"你真可爱......"在意志泯灭前的最后一刻,任冲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见面的第五次,我和任冲上了床。他的家里乱极了,除了几把断了弦的吉他,一些破旧的摇滚杂志,谱子,再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那晚坐在他家里一直喝酒,喝着喝着就把有的没的一股脑儿全说了。
任冲高中时便辍学了,跟一群人玩些地下摇滚什么的,好听点儿是搞艺术,难听点儿就是瞎混。任冲在19岁的时候碰上了他一生中最爱的人,那个人就是他现在的BF。任冲形容起那个人时的眼神没了过去的老成,反而充满一种憧憬,甚至有点儿崇拜,那和他的气质一点儿也不服。"哪天让你见见嫂子吧。"任冲打趣儿地说。他说我像他弟,我说:"你丫省省吧,我还觉得你像我孙子呢。"可我没告诉他其实我也觉得他像我哥[自由自在]。
任冲还教了我许多行话。像是MB,就是同志里男妓的意思。419,是一夜情的意思。出柜,是同志身份公开的意思。还有1和0。"我就是一超级大1。"任冲说。"我也是。"我忙接他话茬儿。"你呀......你个小孩儿还没定性呢啊,闪边儿去!"任冲捏捏我的脸说。

我开始走读,旷课,坐着任冲的摩托瞎晃,有时跟着他刷夜。
我们俩一块儿睡的时候总是把衣服全脱了,然后开始作爱。我帮他口交,他帮我口交。我渐渐认同了这种男人与男人之间相互取悦的方式,并且乐此不疲。任冲的吻总是强占而掠夺性的,我被他吻着,犹如徜徉在爱的海洋中。我如同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孩子,体会着初尝人事的一次又一次终极的高潮。我被欲望催眠着。

我的成绩开始直线下滑,从吕象的行动看来,他也是。可我急于摆脱吕象,强烈暗示自己一旦得到肉欲就形同得到一切。我是自私的,想掩藏曾经的所有。
在我醉生梦死最深层的日子里,我收到了张君彦的来信。起初看到他的信,我有种极度想哭的冲动。他说,他的信寄了很多趟,却都因为"查无此人"而被打退回来。看到这儿我就笑了,从中国被打回美国,再从美国寄出来,再打回,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也只有张君彦受得了。"我一到美国就因为时差和高原反应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我们这儿可够残忍的,还得跑3000米,我被迫选了棒球,都不知道自己是打球还是打空气。......"他的新生活五彩斑斓的,让我都跟着乐了。他随带还寄了一套明信片,是他所在的州的赌城--拉斯维加斯。很漂亮的夜景,真正的不夜天。他开始问我的近况。"你现在大概还是老样子吧,在班里横行霸道,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这倒很好,只是,以后要更成熟点,不知不觉两年多了,我们要学着长大,学着坚强才是。你是个懂得自律的人,你总设法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是我所欣赏的你。我也知道你一定能做到。我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你也不要忘了,一定。"不知不觉带点外国式的语序,熟悉的字体。我紧紧抓着信纸,不知是想抓紧岁月还是曾经的自己,早以为已经干涸的眼眶,却混沌着有眼泪犹豫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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