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我和任冲在酒吧见面。去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旁边有个纤瘦的男孩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彭超。
彭超就是任冲最爱的那个人。可彭超和我想像的极不一样。他并不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应该说普通,只是或许他的气质,举手投足间有一丝吸引同志的优雅。他看起来甚至有些病态。
"彭超,这是我和你说的那孩子,刘阳。"任冲对彭超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任冲那么温柔,不是说他对我不温柔,而是,他对彭超的温柔更像是呵护、珍爱。
大概是因为他和蒙超的名字很像,我一开始就对他很有亲切感。"你好。"他朝我莞尔一笑,竟有种病如西子的美。
"刘阳,你一定看不出来吧。超儿他可是个文学小青年,唐诗宋词不在话下,红楼梦更是他的最爱,葬花吟他可是倒背如流......"任冲说起彭超的表情就跟介绍自己的宝贝似的,洋洋自得,看得我竟有点佩服,甚至羡慕彭超,竟能让任冲像个小孩儿似的喋喋不休。
我本以为彭超听任冲这么说,会很高兴的,结果彭超白了任冲一眼,冷冷地说:"你够了吧,有完没完?"听语气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好像打从心底里的烦。
任冲忽地停了下来,场面被弄得十分尴尬。
"跳舞么你们?"我只好硬着头皮打圆场。
"我不想跳。"彭超扭过头去:"你们俩跳去吧。"
任冲赶忙拉着我走进舞池。
正逢DJ放了首慢歌,周围的人都开始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舞伴,任冲也将我的腰朝他的身边拉了拉。"他......没事儿吧?"我问:"是不高兴你把我叫出来么?"
"咳......"任冲摇摇头,说:"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喜怒无常得很。"
"那你还......"我有点儿为任冲抱不平[自由自在]。
"因为我爱他啊。"任冲说:"这个世界上,爱总不是公平的东西。"
"可他爱你么?"
任冲朝我笑了笑,抚摸着我的后脑勺,说:"你还小,或许有一天你就会明白,爱远远没你想像的那么单纯。"
"什么呀......"我也作势搂紧他点儿,问:"例如呢?"
"例如它夹杂着恨。"
后来我又和彭超任冲出去了几次,终于体会到任冲所说的喜怒无常。
彭超就像只任性的小猫,有时候任冲哄上他几句,他甚至会像个羞涩的小姑娘似的主动献吻,可大多的时候,他却对任冲呼来喝去,说话也总是没好气儿的。彭超似乎很怕别人知道他是GAY,有一回任冲出酒吧时仅仅搂了下他的肩膀,他竟然嫌恶地甩开他,大吼一声说:"你想我死吗!"彭超是个十足扭曲的人。他时不时以前辈自居告诉我圈子里的辛苦和黑暗,时不时又顾影自怜。有一回他在酒吧喝了个烂醉,任冲从老远的地方赶过去接他,他几近和任冲厮打起来,还一个劲地辱骂任冲,辱骂同性恋。
我不喜欢这个人,甚至有点儿怕他。
我不止一次问任冲,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死守纠缠在一起。
任冲每次都是沉默以对,满脸的哀伤痛苦。
终于有一次,我们在一起喝酒,任冲对我说:"他为我自杀过。"
我被吓呆了,仿佛在听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任冲接着问我:"如果有一个人肯为你死,你能放弃他么?"
我竟是无言以对,可任冲的痛苦和不离不弃令我心痛,我承认自己甚至有些嫉妒彭超,那是出于我对任冲的依赖。
圣诞的那天中午我接到任冲的电话,他说:"小家伙下午带你玩去!"那天下午我本来还得上课,可确定了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任冲约好了两点来接我,我们12点放学后我只好在教室里呆坐着,坐了一会儿就变成趴,趴了一会儿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醒的时候看看时间已经1点了,闲来无事我就一个人在校园随处乱逛。逛着逛着逛到了天台门口,那曾是我和大象最喜欢去的地方。
正要开门,忽然听见里边有人声。
"不行啊,这儿要有人上来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个男孩,语气却像个女孩儿。
"怕什么,谁他妈敢这么不识趣儿!小爷我灭了他!"
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可能,不可能是大象!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有女朋友的,他鄙视同性恋!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那的确是大象,绝对。
两个人渐渐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我开始听见细微的呻吟声,由轻转重,最后成了剧烈的喘息声。
那一刻,我的理智被完全吞没了,竟是想都没想破门而入。见到吕象和邻班的一个纤弱的男孩儿,正倒在地上,衣衫不整。"吕象!!!你小子好啊!!!!!"我忽然觉得羞耻,一种莫名其妙的羞耻,像是在为他,更像是为了那个一直不忍亵渎他的我。我飞也似的冲了出去。"刘阳!"我听见后面有人追上来。
我跑下楼的时候重重地摔了一跤,疼得我爬都爬不起来,吕象趁势追上来:"刘阳,刘阳,你没事儿吧?"他反复不停地问。
"你他妈是人吗你!"我好像在自嘲。
"咱们是不是好哥们......"吕象像个汉奸一样陪笑:"你答应我,这事儿你千万别声张......"
"哈哈哈哈哈哈!!!"我狂笑着:"连你吕象都有怕的事儿啊哈?!"
曾经的。我心里曾经的那个少年,那个清高的、目空一切的桀骜少年,这是他的祭奠。
"别碰我!!!"我朝着他大喊,甩开他的手,爬起来掉头就走。我的背影一定极难看,一瘸一拐的,像个扭曲的怪胎。
10
我在离开那个场景后瞬息平静,在校门口看见任冲的时候一声不响地坐上他的车。
"你脚怎么了?摔跤了?"任冲问我。
"开车。求你了......"我再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了,紧紧地从后面抱住任冲,把头埋进他的黑色毛衣。
任冲再没问我一句话。他一直开着车,我则一直抱着他,眼泪泛滥地流了一路,却一声都没吭。直到他停下来,我也没敢抬头。我下了车。发现是任冲家楼下。他带我上了楼。一开门,便是熟悉的潮湿感。
"坐下!"几乎是命令式地对我说。
我照做了。任冲卷起了我的牛仔裤,青了一大块,倒是没什么外伤。这么个破陋的地方,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弄来一堆红花油、棉签的,给我擦了好一会儿。 我开始哭,在吕象面前流不下来的眼泪在他的面前却那么不费吹灰之力。
他开始吻我。我们就在那张弹簧都几乎坏掉的沙发上开始干。
"抱我吧。"他帮我口交的时候我对他说。
"你会后悔的。"他抬起头,说。
"不会的,我想要。干我吧。"
他停止了动作。
"我求你干我还不行吗!!!!!"
他站起来,在抽屉里翻了好一会儿,拿出保险套。"没润滑剂,你放松点儿。"他撕开保险套的包装。
......
生涩的进入,肠道的压迫,剧烈的呕吐感。"腿张大点儿。"他尽力推进,满头大汗。
我不停地呼气,吸气,下身好像在被撕裂。"啊!我快死了!我快死了!我死了!"我大叫。
他没全部进去,便开始律动。我流血了。摩擦渐渐因为血液的滋润而变得顺畅些,他忘情地摇晃着。一只手帮我手淫。
我很疼,疼死了。快感完全被痛感压制住。我一声声地大叫:"让我死吧!我快死了!"
我是真的想死。
他的抽动越来越快,前一波疼痛还没来得及感受完,后一波又将至。"啊!啊!我快死了,你想弄死我吗!!"我哭了,边哭边喊。
他终于达到了高潮,射在我的身上。他用纸帮我擦干净,趴在我的身上,拿他的手捂着我的眼睛,说:"你想得太美好了,这样就能死么?"说着苦笑了两声。我不说话,任泪水在他的手掌中融化。
此后的两天,我上吐下泄,发了高烧。老爸老妈急得要命,我却不以为然。第三天去了学校,我和吕象仍然像过去一样,对对方无动于衷,而我们也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17岁那年的冬天,我高三。我失去了从前的一切。
我依旧和一群哥们儿打闹,嘻嘻哈哈,可却笑得不知所谓。快乐变得如此廉价。
我开始低着头走路、吃饭、坐车。在别人充实全力以赴地付出的高三,我却像个奇怪的旅行家,走马灯似的爱这个小小星球上的任何事物。
我开始偏头痛,失眠,神经衰弱。中途一次因为肠胃炎,发烧,坐在满是消毒药水的医院里打着吊针,泪眼模糊。
我脆弱得如同一个精神病人。
一个夜晚,我旷了晚自习,坐在学校旁边一个街心公园的草地上看月亮。那晚的天上全是云,只剩下一个月牙儿,诡异地挂着。
不知从哪儿忽然传出了王菲的《当时的月亮》,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很轻,很脆,好像在娓娓道来一个什么故事。她唱道:"当时如果留在这里 你头发已经有多长 多长"我转过头去,看见了她。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眼神却与年龄不相符合,空灵飘忽的[自由自在]。
"呵,这气氛,这环境,您就别吓唬我了。"我对她说话了,就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的老朋友般。
她笑了,在我的身旁,像个男孩儿一样盘腿坐下来,说:"有人说,生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像死前长长的一个梦,像饮鸠止渴。"我近近地望着她,很白净的一张脸。透过她的眼睛,我仿佛看见一间安静的病房,有床、有微风,白色窗帘飘动。
我更似乎看见了一个人。那是三年前的夏天我在宿舍里邂逅的一个少年。如今他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可此刻我们却很近很近。他们有着一样的本领,让我以为一切都如此安全的本领。
"我想花钱买一个美丽的死亡。"她说。
"那就买吧。"我说。
"要不就包一辆飞机去南极。"她又说。
"那我也去。我要变成北极熊。"我说。
"那我变成企鹅。"她说:"然后我们称霸整个南极。"
周贝贝是我的生命中一个意外的闯入者。我们省去了一切繁冗的相识步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了朋友。我们不了解彼此的过去,现在,甚至是一切。可上帝还是让她出现了。像是在经历过一场狂野的浩劫之后,施舍给我的一件魔幻的珍品。
2001年1月,我的生日将近。
生日那天我却在酒吧里碰见了彭超。任冲不在,彭超似乎更加满面春风了。他见了我,立即过来打招呼,说:"刘阳吧,还记得我吗?"我点头。
彭超歪了歪头,问:"没和任冲一块儿来?"
我说我已经一礼拜没见他了。"你知道他哪儿去了么?"我问。
他摇摇头,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为什么?!"我被吓了一跳。
"不为什么,"彭超极漫不经心地撇撇嘴,说:"我们之间早就不剩什么快乐了。看见他我就没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靠,那你为什么还跟他拖到现在?"我被彭超不负责任的态度激怒了。
"哼,"彭超冷笑了一声,说:"这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
你有病,你们俩都有病。我他妈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糟践自己的人!这是我最想对彭超说的一句话,可我还是没说。我的沉默仅仅是为了任冲。于是我想去见他。他在哪儿都好,多远都不是问题,只要我还能找到,我都会去的。
无数次的敲门,门板抗议般发出刺耳的响声,却没人打开它,笑嘻嘻地出来迎接我。
我只有等。冷风开始吹,从我的脊椎一直发散到全身的寒气。我抱着膝坐着,靠在任冲家门口的墙上。
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出现在我眼前,是任冲。他醉醺醺的,低头看了看我,又埋头去找钥匙,开门。我正要跟着进去,他却把我赌在门外,冷冷地说:"快回去。"
我用手顶着门,说:"不!你先让我进去。"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他便不耐烦地将门松开了。我进了屋子,关上门,从后面抱着他。他开始强烈挣扎,大喊:"你丫有病吗!放开我!"我越抱越紧,直说:"我不放!"
他又开始放弃挣扎,颓废地垮在我的身上,转过身来,把头埋到我的肩窝,低声地说:"我和彭超掰了。"我紧紧地抱着他,说:"我知道!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你们根本不爱彼此分手又怎样?"
任冲猛地推开我,大吼:"谁说我们根本不爱彼此?!"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
我愣了。任冲狠狠地抓住我的肩,狰狞地望着我,说:"我爱彭超!你听着!我比任何人都爱彭超!你!你们!谁都不许怀疑我对彭超的爱!!!"
"好疼啊......放手!"
任冲像发了狂一样,丝毫没有放松力道。"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他朝我吼叫[自由自在]。
"你丫放不放手!!"我也朝着他吼。
他的手忽然松了。他的瞳孔似乎丧失了焦点。任冲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坐在地上,孩子一样轻轻啜泣。我也跟着难过。我蹲下来,只能一直看着他哭。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注定被锁在一起,相互折磨着。就好比任冲和彭超。那晚以后任冲仍然和从前一样,哥哥般地照顾着我。可彭超成了他不可触及的伤痛。我则像他曾经关心着我一样关心他。有一天下午在他的小屋里醒来,窗外的夕阳撒在我们的身上。他若无其事地跟我胡乱瞎扯他吉他弹的怎么怎么好歌唱的怎么怎么棒,我们嘻嘻哈哈一阵打闹。他戏谑地大喊:"我的小太阳你别闹了~!"让我一刹那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夕阳西下的黄昏,依稀看得清的眼前,也不过一个轮廓、一个身形,恍恍惚惚,最终便混淆得连自己都分不清了。
寒假,我在书店里遇到了蒙超。
那时的他身旁多了一个女孩儿,矮他半个头,文文静静的样子。我一把把蒙超拉过来,说:"你小子好啊,人高三都读得死去活来呢,你倒好,勾搭上姑娘了。"蒙超嘿嘿嘿嘿的笑着,明明脸、嘴型,甚至笑的方式和声音都没变,可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笑不像是笑,仿佛是一种脸部的自然扩展,尴尬、不自然。我们又寒暄了几句,很快没了共同话题。我说:"人还等你着呢,快过去吧。"蒙超还是那傻样儿,说:"成,那我先走了,下次咱哥儿几个再聚聚,我请你喝酒!"
我点点头。
寒假后的补课,我三天至少两天跟任冲腻在一块儿。有时我跟任冲开玩笑,说:"我高考落榜你养不养我?"任冲总说:"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我和任冲在一起的任何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快乐,我们的话题中,吕象渐远,彭超渐远。我想我们是幸福的,如果不去计算那些在我们心上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口的话。
我越来越常在任冲家留宿,连爸妈都拿我没辙。我们就像两个好孩子,用同样的牙刷,用同样的毛巾,大冬天上大街买冰激凌,老早爬起来搂着彼此看日出,毫不疲倦地不开灯接吻。
他宠着我,我也宠着他。
有几次我们在酒吧里碰上了彭超,他总趾高气扬地从我们身边走过。任冲低着头,像个吃了败仗的孩子,有一次竟冲上去拉着彭超,几近哀求地想重归于好。彭超对待任冲的态度甚至还不如对一只小狗。他们的关系极其微妙。而我,只是整个故事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