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爱达荷之路————幻毁
幻毁  发于:2008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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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我边跑边大叫着。
"我操!!!!!!!!"吕象也在后头大叫。
倘若现在有人看到,一定会把我们当成两个疯子。而事实上也是。

我跑着,忘了疲倦,忘了累,忘了痛,眼前的街灯都变成一个个淡黄色的小点,我任它们在我的眼前模糊,在我的身后流转。

栏杆上坐着的吕象,衬衫在阳光下白得发亮。他在我的前边走着外八字,我在后边窃笑,我这么窃笑着回过头去看见了脸上胭脂可以压死一只蟑螂的蒙超,他痛苦万分地照着镜子整理仪容,我的窃笑变成大笑,张君彦安静地坐着看着我,说:"我今儿晚修认真观察了你,做作业果然神速!"我合上自己的作业本开始跟大象一块儿嘲笑着"球"壮硕的体型。"球"在操场上跟铁塔似的立着,朝我们吆喝着:"你们男生别想偷懒!赶快下去跑两圈!"操场上黑压压的,出来上操的我们快把天都给遮了。我跟着队伍一直跑啊跑,追着张君彦的背影一直到了终点,全身乏力两条腿跟发条萝卜似的,我停下来,吕象从后边拍着我的背问:"你怎么摔得跟八卦图似的?"他撑着我,我们靠得那么近,然后他指着我的眉毛说:"你的眉毛这儿有颗痣!"我的身体一阵颤栗,于是眼前一团氤氲,烟雾中又是他的脸,他朝我凑过来,静静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又逐渐地转而变成夜里,他的手轻轻地搂着我,让我如置身梦中。我也搂着,紧紧地,想哭,松开的时候张君彦对我说这是世界上最有安全感的拥抱。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旁边的人跟看疯子似的看我,抬头却看见了那么美的夕阳,身旁是神秘兮兮的吕象,说要带我去天堂看上帝,说完还傻笑,傻笑,托着腮撑着桌子呆呆地望着我。

于是我恍惚着、忧伤着、颤抖着、甚至是幸福着地要去摸那张脸。它却又消失了。

有人说,人在一个超然的速度中,会忘了一切。
高二和高三的耐力跑,我总想着:"他妈的又跑不完了吧。"结果总比上一年用的时间更长。
现在,我终于忘了,这个身体是我的。
那些记忆碎片却像巨浪拍石般狠狠撞击着我的胸口。它气势磅礴,汹涌澎湃。
或者说,它更像一串梦。

我的脚步渐渐慢下来,终于,我一瞬间如失去了支撑物的斜塔般倒下了。
我躺在公路上,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我开始哇哇大吐,胃里的东西似乎被掏空了,连同心里的一齐倾出。吕象也停下了,倒在不远的地方,不停地喘息。
"我他妈要操烂这个世界!!!!!!!"他在无人的街道上狂吼:"去他妈的同性恋!!!!!!!!"
我看着他,也跟着喊:"去他妈的伦理道德!!!!!!!!"
"去他妈的爱情!!!!"
"去他妈的......去他妈的......去他妈的......"我忽然不知道喊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丫语文怎么学的!连骂人都忘了!"吕象边笑边喘着气对我说。
"去他妈的刘阳和吕象!!!!!"我猛地大喊。
然后我们俩都笑了。我们的笑声穿彻在整个黑夜里,洗染着这座城市。

"后来呢?你们怎么样了?"任冲好奇地问。
"没怎么样,就这么着呗,笑得不伦不类,离开得不伦不类。"我说。
"我有一种感觉,"任冲诡异地笑着,凑近我的脸,说:"吕象喜欢你。"
似乎被说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般的,我的心狂跳了一下。任冲轻松说出口的这么一句话,却曾经是在我的脑海里千回百转的"如果",这样的"如果"一旦被说中一个,我们那时便谁也不会受伤。
我不是个傻子,可是,那将我和吕象纠缠在一起的,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或许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那时我紧盯着吕象,以极其可怜的姿态所期待的一个结果,现在看起来却一点儿也不重要了。曾经,我们给那个结果留下了一个绵长的省略号,于是它后面便再也续不出完整的句子。
"可我觉得我在嫉妒吕象。"任冲突然看着我说。
"是吗?"我问他。
"不是么?"他问我。
我沉默,任冲便凑上来给我一个长长的吻。
也只能是吻。
我于是回应着。

13

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了,吕象却因为一次小车祸住了院。
据说是他骑的单车,在拐角里跟一辆摩托车相撞,他伤到了脚。还好没事,好了不会留下后遗症,并且来得及参加高考。
五一七天的长假,我特地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水果,提着去看他。
他住的是单间病房,一开门,就见他吊着石膏坐在床上,他妈在喂他吃饭。
我们三个,莫名其妙的组合,开始寒暄起来。吕象以前就老说他妈是悍妇,现在见她对儿子的一个同学劈里啪啦讲个没完没了,便也能想到她在家里的模样。我陪着笑,却在间隙时不时偷偷地朝吕象看两眼。好几次目光相遇,我便慌张地收回这目光,故作镇定,深吸一口气。
后来他妈终于出去了,病房突然静得吓人。静静的病房里只剩下了我们俩,我们谁也不说话。
"呃......复习到哪儿了?"终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
我说:"我这阵子效率不高,没什么进展。"
"哦,"他点了点头,说:"哦。"
"那我走了。"我站起身。
他突然急了,说:"等等,等等。"
"你还来不来了?"他问我。
我说我还会再来,可回头又说:"这几天我挺忙的,不一定有空。你还是多休息吧。"
他点头。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我似乎还是头一回看见吕象那么落寞的神情。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忙,乱七八糟地看几本参考书,要么就是跟着任冲瞎混。
这以外的时间我都在数着日子,踌躇着要不要再去医院。
日历被一张一张的撕下来,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
到了第六天晚上,我跟任冲玩了整整一个通宵,睡时已是次日早上八点,醒来时太阳都快落山了。我躺在床上,想:这大概是注定的吧,还是不去见他了。
可下一秒钟我还是一骨碌爬起来洗澡穿衣服。
出门的时候任冲在厨房里做菜,他说:"小家伙,都吃晚饭了上哪儿去?"我说我去买瓶酱油上来。任冲没再说什么,末了他还补上一句:"那早点儿回来。"可谁都知道我是个世纪懒鬼,让我去买酱油除非鲸鱼在天上飞。
下了楼我便后悔了,觉得自己对不起任冲。
任冲家离医院不近,打车要将近半个小时,我在任冲楼下又踌躇了一刻钟,开始步行去医院。我想着的是:倘若在中途后悔了,也好随手叫个车回去。坐车的速度往往太快了,可能还没想清楚,目的地就已经到达了。
我走着走着天渐渐黑了,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终于到了。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药水的气味,到了夜里,弥漫着一种可怕的静谧。
我打开吕象的病房门时他正睡着,脚被高高地吊着,像个被倒挂的巨大白萝卜。朦胧的月光惨白地照在窗台上。
他似乎被这响动给惊醒了,立即睁开了眼。
"抱歉把你给吵醒了。"我说。
"谁他妈说我睡着了。"吕象突然劈头盖脸地来了这么一句。这才像他。
我们又安静下来。其实那晚喝醉了酒在公路上我们还风马牛不相及地大聊特聊了一会儿,不是没有话题,只是,眼前这个场景,这么安静地面对面,却不知道那样的话,要用什么心情去说。
他说你坐吧。于是我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他妈不是报应吧......"吕象指了指自己的腿说。
"哼,"我苦笑了一声,说:"吕象你真憔悴。"
他说:"我们这是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后来我走了。
走时,在空寂的走廊上,听见后边一个护士推着病床朝我的方向走来。手上还残留着先前温柔的触感。耳边却回荡着吕象刚才在病房里对我说的那句话。即使在很久很久的以后,我回忆起来,也记得只此一次。毕竟那样深刻的记忆,是轻易忘不了的。

可是啊,谁来慰藉我们贫瘠的爱情。

我们不停地强辩着,因为谁是先承认的人,谁就是有罪的人。

黑板上开始有了醒目的倒计时排,每天由老班上去缩小一天的日期:离高考还有50天,40天,30天......吕象还是没来,旁边的座位一直是空荡荡的。我有时会觉得自己像一只落单的小狗。
中途去医院看过吕象两次,那晚的事,我们谁也没再提过。它像是一个海市蜃楼般的秘密,在发生的同时消逝,却已深深地隐藏在了我们心上最深的地方,可换言之,它又像没发生过。

有一天任冲突然对我说,他想重新上学,学个一技之长。我说这是好事。
"我爸在广州那边,帮我找了个武术学校,问我有没有意思。我最近在想吧,学成了出来说不定可以开个武馆什么的。"他半说笑似的说。
"那倒好,你去呗,到时候说不定成了中国第二个霍元甲。"我说。
"据说也有些文化课。"他又强调说。
我点点头,说:"那更好了。"
任冲说:"你真这么觉得?"
我说:"真的。"

吕象返校的时候,离高考已经不到一个月了。说不是什么大伤,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走路还是有点儿瘸。
我们在那个狭小的教室里,不停的经过、擦肩,可却忘了怎么嬉皮笑脸。

在任冲家的一个晚上,任冲家到了酒吧里一个朋友的电话。
那人说:"彭超喝得烂醉,不想他出事的话快过来一趟。"
即使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见任冲和彭超再联系,此时此刻,我还是看得出,他心急如焚。他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正要出门。
我说:"我也去。"他便在下边开了摩托车等我。
彭超,这个名字,我都差不多快忘记了。即使好几次在酒吧,看见他身边不同的男人,搭着他的肩出双入对,也都觉得那张脸无比陌生。他渐渐在我的记忆中被淡化了。
我坐在任冲的车后,眼睛发愣似看着深夜的城市,想着。

已经是夜里的夜里,那时连酒吧里都没什么人。
我们一进门,就见彭超趴在吧台上,烂醉如泥。任冲低着头对我说:"他一定不想见到我,你过去扶扶他吧。"
我照做了。彭超很瘦,可是如今他像死人一样瘫在我身上,我还是觉得有点儿负荷不了。他混沌地呢喃着,一边吐着酒气,嘴里叽里呱啦地骂着粗话。
我说:"彭超,是我刘阳,你没事儿吧?"
彭超似乎听见了我在说什么,一下子恢复了知觉,摇摇晃晃地推开我,大骂:"他妈的你这贱人!滚!滚!"我朝后退了几步。
这时,他好像注意到我后面还站着一个人,任冲。彭超那一刹那似乎疯了。他冲上去对着任冲就是一阵乱拳。任冲疼惜似的抱住他,压制住他的手。彭超还是极不冷静,似挣脱非挣脱,一边大叫:"你他妈的!你来干什么?!你去找别人啊!!"说着他看了看我,又把头转向任冲,喊着:"你来看我笑话吗!!"
任冲心疼极了,抱着他的手越来越紧,反复地说着:"不是,不是啊,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你别这样......"
彭超冷静下来了。他一动不动地瘫在任冲怀里,眼神空洞,像极了一个人偶。
可过了几秒钟他又疯了似的挣扎起来,还不停地大叫:"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他像个无赖一样几乎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也把任冲拉倒了。
任冲突然松开了手。他转手抓住了彭超的衣领,啪啪啪就是几巴掌。
彭超,以及在场的我们都愣住了。恐怕连任冲自己也愣住了。

彭超终于屈服了。我们叫了辆出租车,送他回家。
在车上,彭超躺在任冲的怀里,一动不动。他嗓音沙哑,痴痴地说:"任冲,任冲,你夺走了我的童贞啊......"任冲只能更用力地搂住他。
不一会儿,他就闭着眼睛,安静了下来。我猜测他睡着了。
任冲有彭超家的钥匙,我们一直把他送到了他的床上。
我一直以为彭超这样的年纪,应该还是跟父母住。可原来他是一个人。他家里比任冲家里还要乱得多,衣服、鞋子、书,都乱扔了一地。可家具却少得可怜。
任冲帮彭超盖好被子,又帮他把东西都收拾好,买了早餐,留了字条,才轻轻地反锁上了他家的房门。

回去的路上,我问任冲:"你说彭超还爱你么?"
他不说话。
"那你爱彭超么?"
"爱。"他回答得很干脆,却好像说出这个字就声嘶力竭。
"他为我付出的太多了......"任冲接着又说。
我想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即使我问了,他也未必会说。
我们静静地走着夜路,不再说话。

又过了几天,任冲对我说:"我想清楚了,我决定去那个武术学校。"
我说:"很好啊。"
任冲突然愣愣地看着我,问:"你不会难过?"
我笑了,说:"鬼才难过,又不是你死了。"
任冲说:"哦,对。"然后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问:"你又犯傻呢?"
他说:"我得先记清楚你的样子,以免到时忘了。"
我哈哈大笑,说:"你这白痴!"
其实我从没担心过我和任冲会相互忘了,不是不在乎,而是我一直觉得,我们是想断,也断不了的。

待续
14
高考前的一个周,学校开始放假让我们自习。
说好和任冲一礼拜不见,我便留在家里看些书整理些试卷。却意外地接到了吕象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你来学校的天台吧,我有事儿跟你说。"
我去了。

那天出门的时候,发现天气格外晴朗。人都说七月流火,却去不掉这层对阳光的眷恋。
天台上有风,太阳有些大,我上去的时候正见吕象拿着块石头在一面墙上刻些什么。
"你在干什么?"我边问边凑过去看。
他刻的是一句话。他的手攥着石头,卖力地在墙上刮着,石头和水泥的碰撞,发出极其刺耳的响声。他还没有刻完,差一个宾语,就成一句话。

那样的一句话,前面有了吕象,后面必有刘阳。

知道他要干什么,我疯了似的推开他,说:"你丫疯了吗!"说着便抢过他手中的石头。
他追着我,想抢回那石头。他朝我大喊:"你别拦着我!我今天要把我一年前、两年前、一千八百年前就想说的话刻在这里!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
"你他妈的!"我把从他手上抢过的石子狠狠地朝他丢去。
石子砸在了他的头上,便灰溜溜地滚落了下去。他的头破了点儿皮,开始肿。他捂着头。
"吕象,你怎么了?!"我赶忙冲过去。
我轻轻地揭开他的手,却看见他在哭。
他哽咽绝望地说:"刘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颤抖着伸出手,多久以前,我连做梦都想去触碰的一张脸,如今近在咫尺。
吕象就在这个时候把他的脸,凑近我的脸。
滚烫的嘴唇,冰冷的吻。舌头绞缠在一起。

我们什么也不想了。

我们一直待到夜里,后来又买了一堆酒上来喝。
我们都喝高了,两个人躺在天台上对着浩瀚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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