饰童————梓寻
梓寻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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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皇上到了,便烈烈地生起火来,皇上笑道:"这是老六亲自打的,送过来孝敬,偶尔尝尝,倒也不错。"言罢,便叫宫人们烤肉,也径自取了一块,串起来架到火上,烤起来。又向我道:"叠薇过来试试。"我本来站的远,穿了件白狐薄裘,仿佛一只瘦弱的狗。闻此只好凑过来,接过皇上手里的木棍,刚一转,大约是油滴下来,串起一溜火,竟然燎了头发,一阵糊焦味儿直冲鼻孔。
皇上大笑将我拉开,道:"叠薇也有做不来的,朕可算知道了。"我撇撇嘴,站到他身後,看他娴熟地往上刷油,蘸调料,又道:"朕小时候,默不出书被罚跪,夜里饿了,就将园子里养的鹿烤来吃,那味道朕一辈子也忘不了。"
凉夜里,有风吹来,我裹紧皮裘,红彤彤的火光映著他的脸,我舔了下唇,一阵刺痛,便把头转向一旁,不再看他。
獐子肉架在火上,不住地翻动,肉香四溢,皇上笑道:"若不是亲手烤来吃,味道也失了大半!"我记忆里的美味,倒是烟熏的,挂在梁上,夜里饿了,便把爹爹吵起来,要他亲手去切一盘,蘸著椒盐,一片片送到趴在被窝里的我的嘴里,看他弯著眉毛,轻笑著说我是"饕餮",那些细细的飞灰一般的过往。
我正发愣,便有一块肉送到我嘴里,我咬了咽下去,抬眼看,是皇上带一脸笑意,我伸手自那块烤好的上头撕下一块儿,双手递给皇上,皇上低头咬了一下我的手指头,道:"叠薇,好吃麽?"
我轻笑道:"自然!"

过了两日,皇上与皇子王孙们去围场狩猎,我骑一匹新赐的西域马跟著,这种马极为温驯宽柔,叫作"博斯古奈",译过来是"爱侣的背",叫人忍俊不禁,又忍不住落泪。
我一人自马上下来,站在林立的树影里,别人都去捕猎了,我这马跟不上。皇上一生也算是文治武功,於这狩猎上十分爱好,那些长箭射入野兽皮毛的声响,那些长矛刺入又撤回带起的纷飞血肉,以及那些野兽垂死时圆睁的哀伤的眼睛,当真叫人血脉贲张,热情澎湃。皇上曾向我笑道:"不亲身上场,自然不能体会其中的快意!"
突听见耳边有马蹄声过来,回头一看,却是瑞琛,马下系了许多的猎物,向我笑道:"沈公子快回去吧,别伤著了!"又自怀中掏出一物,托在掌心,笑道:"方才抓了只小松鼠,送给公子玩吧!"那松鼠十分小巧,毛茸茸的,卧在他宽大的手里,半闭著眼。
我笑道:"王爷客气了,我不善养这个,还是留给世子玩吧!"
瑞琛一笑,又收回去,道:"公子的心有七窍,别人羡慕的紧呢。"我无奈一笑,突然脚下一阵细细的声响,便是腿上一疼,我低头一看,竟是一条青蛇盘旋於此。瑞琛叫道:"莫动!"一剑刺来,那蛇挣扎了两下,顷刻毙命。
瑞琛下得马来,将我置於一棵树下,掀起裤腿,瘦弱的小腿上赫然两个尖小的牙印,他立刻俯身下去,握起足踝,在伤口上反复吮吸,把血吐到地上。腿上一阵疼痛,一阵酥麻,连带著温热的触觉,我伸手欲推他,被他挡了回来,只好靠著树坐著,抬头看树叶间的阳光,有几分眼晕。
一会儿,瑞琛吐了最後一口血出来,擦了擦嘴,笑道:"这蛇并不十分的毒,公子放心好了!"
我苍白著脸,笑道:"这次又要谢谢王爷了,怕是......"
瑞琛笑道:"无以为报麽?"脸色有几分冷。
他退後两步,翻身上马,催马而去。
我扶著树站起来,强自上了马,缓缓地踱回营地去了。 
皇上满载而归,揭帘而入,见我坐在营里,笑道:"马怎麽样,好骑麽?"我微笑道:"十分应手,谢皇上的赏!"
皇上又道:"只别摔下来就好!"
我低头垂袖而立,皇上过来扳起我的脸道:"朕还没怎麽样,你就发疯,明明是件欢喜事儿,你还挂著脸子,要不就赔个假笑,当朕是傻子麽?"後面的字愈压愈沈,仿佛自嗓子里挤出来的。
我咬了咬唇,道:"不敢!"
皇上一把搡开我,我踉跄著倒退了几步,倒在矮塌上,皇上冷笑了一声,便听外面有人禀报,尖声细气的:"皇上,王爷们等著您开席呢。"
皇上抖抖衣裳,大步向外走去,临出去又道:"你只闹吧,朕就当养个玩意儿。"我正了正身子,躺得舒服点儿,本来就是个玩意儿,挂不挂在嘴上,还不是一样。纵然是明镜台,砍的印子多了,添不添两条,也没什麽打紧的。
我伸出手,袖子自臂上滑下来,露出几多细碎的伤痕,起先董雪湖的去疤好药十分灵验,後来涂不涂的也没什麽差别,只不知糟蹋了多少好药,作贱了多少银子,赔上了多少工夫。後又盘腿坐起,拨亮了灯,摊开新送来的折子,滦河的银子已经发放下去了,得要人督著才好,不然都填补了那群清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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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仿佛掉进寒冬的冰窟里,又好似三伏天塞到火炉里,我毫无意识地叹息著,呻吟著,吐著气,在床上辗转反侧,像一条垂死的蛇。模糊中,被掰开下颌,灌了许多的药水进去,苦不堪言,心肺都缩成一团;我一边嚷著冷,一边又唤著热,最後咬住一温润之物昏昏睡去,约有血腥之气一点点流进来,有著莫名的愉悦和心安。
再度醒来,已在烟熙宫了,董雪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手支著额头,微合著眼,十分安详,仿佛是察觉我的醒来,一点点睁开眼,侧头看我道:"你什麽时候给蛇咬了,还折腾了大半夜?"我笑道:"自己捉的。"
董雪湖冷哼一声,叫人端过一碗热粥来,道:"你吃一点儿,省的身子虚的跟只猫似的,皇上还未发作你呢。"
小宝拿黄柏木盘端来一碗白粥,便要过来喂我,董雪湖摆手叫他下去,自己过来扶起我靠在枕上,又端了粥过来侧坐在床边,舀起一口自己先吃了,後才伸一匙到我唇边,我笑著看他,他亦笑道:"我也饿了!"我看他右手上裹著一层纱布,他也看了一眼道:"你的牙长全了!"
我吃下那一口粥,董雪湖拿玉匙敲了敲碗沿,道:"那蛇并不十分毒,是咬不死人的,只你的身子同别人不一样,用的药太多了,蛇毒混到血里,激发了别的药性。下次若是再碰个什麽,而且你还不想死,就告诉我!"
我慢慢地吃著那碗粥,董雪湖轻声道:"我好像曾这样喂过你,是麽?"
我吞下最後一口,道:"不记得了!"
董雪湖笑道:"我现在有些老了,有些事儿自然淡忘了,若是重来的话,也不见得高明多少,苦吃得多了,看什麽做什麽,都不觉得苦了!"
我笑道:"自然,自己是棵黄连,别人都如糖似蜜了。"
董雪湖大笑,仿佛连眼泪都笑出来了,随手在绿绮上拨了一下,出门而去,余音缭绕不绝。
我也起身,叫人备了软轿,向御书房过去。皇上正与瑞琛坐在炕上下棋,见我进来,便叫我观棋,我遂站在一边。皇上顺口考问瑞琛河务事宜,瑞琛一一作答,皇上甚为满意。我则看他只要下一步虚招,便拿手拨弄玉佩一下,十分有趣。
一盘终,皇上输了三子儿,一推棋盘,站起身来,道:"叠薇同老三下一盘!"又向瑞琛笑道:"听说兄弟里头你是‘大国手'?"瑞琛连忙道:"哪里,是兄弟们让的,叫父王见笑了。"
我同瑞琛对坐,互道虚礼,才下了起来。果然有几分大国手的样子,棋也算是好棋,只我懒得费心思,看他抚弄玉佩的手便好,在心里算著输他几子儿,棋下的并不快,也不慢,一招一式,刚柔并济,十分享受,比起同皇上下棋恨不得拿脚踢桌子,要好上许多。有人道,小棋盘,大天下,只是这棋盘上的规矩比天底下的规矩要多了许多,亦不能推倒重来。
末了,我输一子儿,瑞琛笑道:"承让了!"我笑道:"哪里,甘拜下风!"
皇上又问了瑞琛几句,便叫他退出去了。转头向我道:"今儿得闲儿了,叠薇烧茶来吃吧!"我便叫人把红泥小炉,紫砂茶具一应之物摆上来,跪在垫子上摆弄,当日董雪湖教我时,曾气的拿开水泼我,我只是赌气,宁可挨打,也不服软,现下想想,真是好笑。
二遍水时,茶香四飘,洁净非常,我总以为,烧茶此事,应由女子来做,手起手落间,翠袖滑落,玉臂清辉,轻声劝饮,宛如娇莺,且茶中隐有眷恋的袖香,萦绕鼻端,不在品茶,而在看茶,嗅茶,听茶。
我擎一杯与皇上,看他喝下,将茶盏置於一旁,笑道:"天底下,谙熟此道的并不少,可哪个又能比上叠薇。"我低头一笑,滑进他怀里,仰头看他,他顺势压过来,一手撕扯开衣裳,一手向跨间抚去,我放软身子由著他作弄,一会子,他抬身自案上取下一锦盒,打开里面尽是助兴之物,拿出一支仿佛男根形状的玉杵,笑道:"叠薇,自己放进去!"
案上红烛燃得正旺,闪动之间,泪落盈台,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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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开春儿,难过了一冬天的两条腿终於算是有些好了,亦不冰凉一片,老是得费神暖著它,也不用总乘著轿子来来回回,没得叫人心烦。宫里的草木还是枯黄一片,仿佛沾著一层灰,可若是拿指甲划开那层老皮,便可看见透绿的内里,那汁液沾到指头上,不好洗掉。
这两天,皇上身子骨有些不爽利,手上的事儿也多了起来。我慢慢向御书房踱去,听见墙角几个尖声细气的声响。
一人道:"咱万岁爷病了好几天了,这可是头回呢。"
又有人道:"就是,万岁爷年轻时领兵打仗,千里奔袭,哪里听过‘生病'这俩字!"
又一略老的,道:"你们这两个兔崽子知道什麽,这铁打的身子也架不住岁数,况且你看这宫里头的红桃脆杏儿,哪个不是销魂追命的主儿,皇上再怎麽龙马精神,也耕耘不过来哪。"
几人一同笑起来,便有人道:"这里头要数就是那个沈叠薇了,又娇又弱,也不见的有什麽好,皇上偏是专宠的要命,夜里打烟熙宫墙下经过,那声响,哟哟,叫得人连骨头都化了,你没见各宫里那些个娇娇贵贵的主子,眼睛都绿了!"
又有人凑过来,道:"你们知道我昨儿听伺候皇上的小川子说什麽,那郭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牙齿打结,不知豁了几回命,才道:‘皇上,於房事上,应该注意些个。'皇上沈著脸,将他乱棍打出去了。"
又是一阵哄笑,我放轻脚步,转过去了,抬头看看天色,有些发暗。到了御书房,径自进去,未推门却见瑞騂正同皇上说话,皇上只翻弄手上的书卷,垂眼听他。
瑞騂吞吞吐吐,声音放得十分轻弱,道:"三弟......有点儿不拘下,前两日他养在府里的戏子叫什麽衔春的,在街上与魏大人的小儿子争吵,动起手来,结果三弟府里的下人上去,把人家的腿打折了,还吐了血。魏大人又恼又羞,又是心疼,便找了我去。儿子是管刑部的,又关著朝廷的脸面,论理也该管管,可兄弟们间不好说,只好过来禀告父王,请父王处置。"言罢,脸上一片犹豫,欲言又止,仿佛受了委屈一般。
我暗暗好笑,这番告状的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不拘下人是小,私养优伶是大,且处处为著朝廷,为著兄弟,虽说显得有几分软弱,可是宅心仁厚,可圈可点呢。
皇上脸上也未变什麽,放下手里的书,只淡淡地道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吧!"瑞騂面上略有失色,只行了礼出来,走得极快,只怕手心都掐出血来。
我自暗处出来,揭帘进去,皇上抬头见是我,并未说话。我连忙走到跟前儿,笑道:"皇上,身子可好些了,叠薇熬了些茯苓鸡汤,费了许多工夫,请皇上试试。"皇上一笑,脸色有些苍白,难掩衰老之色,只道:"盛过来吧!"
我自蹲在棉套里的砂锅中,舀出一碗,盛在哥窑的细瓷兰花碗里,拿檀木漆盘托过去。皇上用银匙吃了一口,笑道:"味道还好,药味儿有些大了。"又道:"你身上的药味儿遮了这鸡汤里的,你就不怎麽能嗅出来了。"我只好一笑,吃了一冬天的药,舌头想来有些疲了,喝白水都觉得有些甜。
皇上丢了汤匙,将汤尽饮下去,我拿白巾替他擦嘴边的残汁,见他有些睡意,便扶他躺下,将缎被拉开,盖到他身上。不一会儿,皇上便握著我的手沈沈睡去,气喘均匀。我轻轻地抽出手,走出来。
一出来,便见瑞琛站在外屋里,见我道:"沈公子!"我笑道:"三王爷,皇上刚睡下,若是有事儿,请先等等了。"
瑞琛便道:"父王的病,可好了!"
我点头道:"已经大好了,王爷放心!"
瑞琛喝了一口茶,道:"听说沈公子前些日子病了,董雪湖说是郁冷於体,须慢慢调治,现下可好些了?"
我笑道:"本也没什麽,倒教王爷挂心了。"
瑞琛一笑,道:"我还欠沈公子一出戏呢,若是有机会,一定得描补上,风嫋篆烟不卷帘,雨打梨花深闭门,无语凭阑干,目断行云,当真是绝妙好词!"
我笑道:"那就要先谢过王爷了,王爷挑得人也好,唱功也不错,那样的戏班儿养在府里也值了。"
瑞琛弯了弯眼睛,笑道:"沈公子客气了!" 
一会子,便听见皇上要水,我向瑞琛略点头,便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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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不多说,请看下文
过了几日,皇上的病尽好了,便叫瑞琛去玄真寺吃斋还愿一并祈福天下风调雨顺,又叫我跟著,说是"听听佛法,祛祛身上的病邪之气!"我一笑,这一身的狐媚骨子自然邪气十足,哪里祛得完,但也得乘一辆马车跟在大队後面,浩浩荡荡向玄真寺去了。
一路上,杏花正开著,掩映处酒旗招展,天底下竟有几处杏花村呢?马车行的十分稳当,可以供我躺下来,不必碰头,昨夜精神费得太多了,现下正好瞌睡一番。朦胧里,觉得马车停下来,我慢慢坐起来,便见瑞琛揭帘向我看,见我醒了,笑道:"他们唤了好些声,见沈公子未出来,便叫我过来看看!"
我点点头,弓身走了两步,便觉脚上一阵酸麻,情不自禁地向前跌去,正扑到瑞琛怀里。瑞琛将我牢牢抱住,放在地上,低笑道:"沈公子小心些个,不然可就摔了!"
我站稳後,才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叠薇也懂得,谢王爷了!"
瑞琛一笑,由住持过来带路,行至大殿口,瑞琛向我道:"沈公子可要上香参拜?"我笑道:"若佛心中有我,不拜亦可;若佛心中无我,拜又如何?"
瑞琛因笑道:"我与公子不同,若心中有佛,自然拜佛,若心中无佛,亦可拜我!"
那主持听了如此不羁之言,笑容不改,真是好气度,好修行。
寺在山上,後有清泉石上流,日里果蔬虽普通,却难得清凉之气,雅俊之风。我持箸指著盘里的萝卜丝,笑道:"这里的菜品也是拜佛念经的,脱尽俗气。"
瑞琛却是轻口薄舌,道:"我同沈公子一齐用饭,便已觉尽脱俗气,风骨俊雅了。"
我只好一笑。
夜里,山中明月如洗,仿佛更近人了,远处松涛阵阵,格外清幽超远。我披衣出来,穿过一个垂花门,便见瑞琛於月下舞剑,一招一式,纵横捭阖,又可见细微之处精致绝巧,剑心当如人心,皇上怕早有决断了。
瑞琛收招而立,我笑道:"王爷在佛门重地,舞刀弄剑,怕是要招菩萨怪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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