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侍言一职并不算高,但这初登朝堂就能位列殿上,已算是不一般,恐怕李括也是经过了一番安排。
李括虽知柳随雅不如李秋逸那般的随即灵活,但也知他不是张扬多话之人,总算也是安心,又吩咐了几句,这才放得他回房休息。
央央皇城,奢华沉浮。
四周皆是赶往朝房的大臣王侯,明是喧哗,明是热闹,走在其中的柳随雅却只觉寂静。
那前去的路并不遥远,幽幽望去,却觉得没有尽头。
不知十多年前,父亲走在这皇宫里,所念所想的是什么?
记忆深处,那个挺拔俊美的男子总是温和的笑着,把他抱在膝盖上,悉心照料,但凡一办起政务来,却是不苟言笑,神色严谨。
父亲位列宰辅,是人人称赞为国为民的好官。
那时候自己就想,长大之后,也要象父亲那样秉公执法,为民请命。
只是,真的长到这般年岁了,才知道,所谓为官之道,并非那么简单。
君王权利本就被架空不少,宰辅,丞相,国师,三权顶立,其外,由于现今皇帝少时就继承了皇位,更有护国公和恭亲王监国了好些年,皇帝虽早已亲政,但要两位元老心甘情愿的交还权利,怎会那么简单。
权利这一物,多少人心心念念的想着,谋划着。
如今自己由李括推荐入朝,在人眼中,自然算是李家势力,从前那些为国效力的壮志,怎会那么容易实现。
在朝一天,就必是注定在权利相争间挣扎。
这是自小柳随雅就清楚的。
与李秋逸一同走进朝房,众人的目光自然不约而同的集中在李秋逸身上。
自小便是如此,柳随雅也早已习惯,安然的坐到一边,喝着茶,听着周围人的闲聊恭维,也有自个儿的乐趣。
"随雅,今儿你第一天上朝,怎坐在这角落里。"
不知什么时候,李秋逸已几步上前,拉他起身,向其他大臣介绍道。
前任宰辅的公子,又是由护国公举荐而来,自是引得人关注,只是那平凡的容貌,太过清淡的气质,实在叫人无法产生兴趣,连恭维的话也说不出些个什么。
本就看似平凡,何况又是跟年少得志,光芒四照的李秋逸站在一起,比较之下,更是惹不起人的注意。
"齐丞相来了。"
也不知是哪位大人先说了这么一声,周围的人闻言皆是肃然站挺。
门口走进一年轻男子,不过二十六七,姿态神情却是异常稳重沉着,冷俊的容颜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环视一周,吩咐了句时候差不多了,便转身率先向着大殿走去。
"那就是右丞相齐楚。"
身边的李秋逸小声说道。
那肃然冷峻的气质果然不同于一般人,难怪有铁血丞相之称。
柳随雅心想着,同时也不由留意起周身人所说的话。
"齐丞相虽是不苟言笑,但办事利落,连说话也简洁又有力道。"
"那是当然的,谁不知这丞相之职,皆是由齐丞相负责,所谓左相,不过是摆设而已。"
"那君非寒游手好闲,贪图玩乐,不过是把皇上哄的服服帖帖,才有这么个官位,要他办些正事,他哪有本事。"
"可不是吗,好好个男子,长的妖媚异常,兴许他所靠的还是以色事人呢。"
两人调笑讽刺的话传入柳随雅耳中,并未多在意,倒是好奇这左丞相是什么样的人。
世人也好,大臣也好,皆是视他为弄臣,更有传他与皇帝慕容烬的关系也非比寻常。
逗得皇帝高兴就能位列丞相,与那手段毒辣冷面严峻的齐楚比肩,那该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奇管好奇,终究还是与自个儿无多紧要的事儿,柳随雅微微一笑,挥去了念头,也就不在意什么了。
走进大殿的时候,皇座之下已站有一人,一身白衣锦服,容貌竟是清丽出尘,微微一笑,更是叫人眩晕。
明知那人是男子,初时那么一眼,却是觉得这人的美已是无关性别。
眉如黛,眸如水,凝肤红唇,精致柔美的远非常人可比。
那般超然脱俗的气质,竟有几分仙人之姿。
如此人物,朝廷里又能有多少。
此人自是夏国国师,纪云洛。
"齐丞相今儿个可来早了,皇上有事耽搁了。"
纪云洛对着走在最前头的齐楚说道,齐楚俊眉一挑,似是已了然无胸,说道,
"是君非寒来信了?"
纪云洛轻笑点头,说不出是什么意味,那柔美之态已叫人忘了一切。
"非寒说,云州山水,美的如画如境,皇上乃我朝天子,如此仙境,怎能不看看。"
说罢,他又是一阵轻笑。
"荒唐。"
齐楚冷哼道。
两大重臣对谈,底下的人哪敢插嘴,但心中却是为齐楚叫好。
竟然让皇上放下政务而去游玩,也只有那个君非寒做的出。
齐楚与君非寒一左一右,皆位丞相,本就脾气习性不相投,再加上一人冷峻为国,一人却只会玩乐,自然是不会相合。
纪云洛微微扬眉,又是轻言道,
"丞相可别这么说,让其他大臣听见了,还真以为两大丞相有所不合呢。"
话是这么说,但即使不是如此,朝中大臣又怎可能会认为他们是友好合作的朝廷砥柱呢。
柳随雅微微眯缝起眼,心下清明的很。
刚才纪云洛的几句话,听起来是不偏不倚,但仔细回味,却是句句朝着了君非寒。
在李家虽是生活的安逸,但毕竟是寄人篱下,这么多年来,柳随雅哪能不越发敏锐剔透。
无论是在李家还是在外头,终究是得小心做人,这点道理他自小就懂。
本就性子随和温润,不张扬也不多话,就这么安静的坐在一边,所能做的也无非是观察周身之人的神情言语和细小动作,揣测其中的真真假假。
三分天生异常,七分后天琢磨,柳随雅最为擅长的,恐怕就是这揣测感受的本事。
也没什么具体的原由道理,只是从那语气神态,细微的动作变化,柳随雅便是能感觉到这其中的些许真情实意。
不出片刻,众人已是肃然安静,待一声尖锐的声音,皆是下跪行礼。
待到起身站好,柳随雅抬起了头,那高高的坐在皇座之上的男人,自是夏国国君慕容烬。
那容貌该是怎么形容呢?
英俊,挺拔,刚毅,又含着霸气。
那耀眼的光芒和自信叫人无法忽视。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姿。
也难怪随着慕容烬年纪越长,李括和慕容炎会越发的忙于巩固招揽势力。
那君临天下的豪迈气魄,日复一日增长下去,将来怎还会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慕容烬神情略微缓和,明是微笑,却也充满了君王之姿。
朝见了柳随雅,慕容烬吩咐了所属的议程政务,也无多说些什么。
想来也是,柳随雅是实在无特殊之处,就算是想要赞赏几句,也无从开口。
这上朝议事,所奏所柬大多都与权势争斗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真正为民请命的,可说是少之又少。
意料之中,却又不免有些失望。
柳随雅微微苦笑,心想着,莫说朝廷大臣各为其势,如今自个儿也不就是这其中一人吗?
这天下间的事,本就如此。
谁不先为自个儿考虑妥当。
只是自己所愿的,却是能真真正正的为国出力。
这想法他从未对李括或是李秋逸说过,若是说了会如何?恐怕会被笑作腐朽吧。
如今各方势力分散的紧,正是夺权争势的好机会,为国为民?恐怕会被当作笑谈吧。
明知是如此,只是父亲那肃然严谨的对待朝务的样子,仍是在脑前挥之不去。
所谓志向,怎可能如此轻易放开。
想到这里,柳随雅也只得在自个儿心里苦笑。
退朝之前,慕容烬竟是宣布出宫巡访半个月,朝中之事,由丞相和国师所负责。
此言一出,下头皆是肃然。
恭亲王告假而未上朝,护国公只冷面无言,也不做什么反映。
纪云洛似是早在意料之中,仍只云淡风轻的笑着,唯有齐楚面露异色,上前进言。
慕容烬决意已出,哪会因为他一言两语就收回,见慕容烬如此执意,齐楚也只得退下,只是那脸上的异色却是久久不消下俊脸。
这一下朝可就热闹了,大臣所谈的无非是慕容烬所谓的巡访,定是听了君非寒的建议,前往云州出游。
此话不过是个开头,后头的窃窃私语,就更难听了。
柳随雅收回了神,也无心去听那些蜚语流长。
转头望向李秋逸,他却是神色欣然间更是带着几分窃喜。
"怎么?有什么好事?"
柳随雅问道,李秋逸得意一笑,答道,
"可不是么,还记得前些天父亲跟我们商量的计策吗?如今皇上出游,这可是好机会。"
柳随雅会心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心头却是不安,所谓争斗,果然是不可避免。
三日之后,护国公派军以通敌卖国的罪名未经皇帝旨意,冲入严府,捉拿夏国将领严守。
严守誓死不从,当场毙命。
慕容烬得到消息,悠哉回宫,翌日上朝,才着手查办此事。
4
慕容烬回宫第二日朝上,李秋逸呈上所获证据,同时,也自愿请罪,在众百姓面前受棒仗之罚,以惩擅自捉拿李守之责。
如此而来,慕容烬也无话可说,下令三日后于城中棒责二十仗后,就早早退了朝。
三日后,都城中央人声鼎沸,里里外外挤了不少人。
柳随雅远远的站在巷子口,里头的场面虽是庄重严谨,他却清楚,那并非是今日的重头戏。
无意的向周围一瞟,巷子的另一边也站了一年轻男子,衣着朴素却是简雅,气质风姿间带着几分光芒飞扬,抬头望见他容貌却是普通。
那人也注意到了他,略一转头,微微一笑,在平庸的容颜上慢慢绽开,眯缝着细长的双眸,那神情容色间,竟是平白的添了几分妩媚。
也说不上什么原因,柳随雅下意识的感觉到那人定非寻常人家,而那容貌,恐怕也是人皮面具。
那人唇角上扬,报以一笑,看不透是什么意味,回神间已是转身走开。
刑台上可是如炸开了窝,四周埋伏的军队忽然直击人群和四方窥藏之地,原是当众刑罚,如今却变成了抓拿余党。
刚才那人恐怕也是知戏正要开场,才提前离开,想来也早就算得了这其后的结果。
巷子的另一角落,一红衣女子扶着腰间的佩剑,神色凝重,似是正欲上前。
本是无关柳随雅的事,忽然,他瞟见那佩剑上的族徽竟是归属练家,心下一时颤动,几步上前,在那女子正要拔剑的时候一手扶上了剑鞘。
"你是什么人?"
女子神情严肃,厉声道。
柳随雅清风一笑,淡然道,
"锦副将果然英姿飒爽,只是豪迈之际,也该顾着你家主子。"
独孤锦闻言猛的一惊,下意识的收回了剑。
柳随雅满意一笑,正欲离开,却听见身后一低沉男声,
"公子出手相助,在下实在感激,可否依邀上茶访一聚。"
柳随雅转过身,只见站在不远处的是一青衣男子,容貌俊挺不凡,身资挺拔,轮廓深刻,神情却是柔和。
"将军。"
独孤锦见到那人,不由的惊叫出声。
柳随雅微微一笑,果然,那人正是夏国第一将军练臣秀。
刚才的那番所谓的热闹似已过去,大街上又恢复了平静。
柳随雅淡淡一笑,目光也从茶楼之外转向对面坐着的那人。
练臣秀也并不介意柳随雅一上茶楼就朝着外头打量探望,安然的坐在那儿,目光也自是探究着这眼前之人。
"恐怕这与严将军有关的手下将士,这一次都被逮了个遍吧。"
看似是漫不经心,却带着几分探测之意。
练臣秀却未听出,他所想的皆是李守之死。
轻哼一声,练臣秀卸下了几分掩饰道,
"哼,通敌卖国,简直是荒谬。"
柳随雅微微皱眉,心里想着,
这练臣秀虽是英勇善战,其行军谋划的本事,恐怕放眼整个朝廷无人能急,但长年远离朝堂,对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也实在是不甚在行。
武将终究是武将,这也是严守以其部下全然栽在李秋逸手下的原因。
"将军,这朝中之事,实在不是你我能说的算的,严将军此事,对于高权之人有着重要的意义,所以,恐怕皇上想管也管不了。"
其实此事说白了很简单,恭王与护国公皆欲除去严守这障碍。一方布下所谓的证据,一方先斩后奏弄得死无对阵,然后又引出其部下,铲除的干净,两方势力暗下合作,当今圣上怎可能真去调查其中究竟。
这事儿,柳随雅自是看的明白,但也知不得对练臣秀言明,所以,也只得如此提醒几句。
练臣秀自然也不是笨人,话至如此,结着朝中如今的势力关系,也明白了些原由。
"阿锦,刚才这位公子说的没错,朝里的事远不同与我们上战场杀敌,若非公子阻止,恐怕你这一出手,一不小心,你我也得牵连进去。"
独孤锦自知无言,也只得低头赞同。
"对了,还没问过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柳随雅。"
同朝为官,总得相识,柳随雅也不隐瞒。
练臣秀不是没听过这名字,既是由李家所出,又是前宰辅之子,理应也该多受关注,只是回都之前所得到的消息却是平乏。
无非是些才华平庸,容貌平凡,清淡安宁之类的评价,如今真是见着了本人,这容貌平凡倒是符合,气质性情看来也确实清淡,只是那神色间略微闪烁的光彩,和时而直击深处的目光,却是无法和平庸而字挂上沟。
"柳公子,为何要出手助我?"
柳随雅既是出自李家,自然是没有理由如此相助练臣秀。
练臣秀军纪显赫,独揽兵权,无论是李括还是慕容炎,早就恨不得除了他,若是今次能引他也牵连其中,可说是意外的收获,而眼前这隶属李家的柳随雅为何却要帮他呢?
柳随雅温和一笑,坦然道。
"同朝为官,本就抱着相同的志向,有何好互相为难的呢。"
这话倒是实话,柳随雅也知以自己所处的位置,不该这么贸然出手,只是他更是知道,练臣秀的存在,是夏国的军事砥柱。
当初瞧见独孤锦剑上的标志,知道她正是练臣秀身边的副将后,第一反应就是阻止她这么冲动上前。
一旦练臣秀今次被牵连进了这事里,就算无罪也必是会落下把柄,如此而来,加上两大重臣的弹劾,地位恐怕是不保,放眼朝廷,却是无人能顶替他的位置。
为国护国,终究是柳随雅抛不去的念头。
柳随雅的话叫练臣秀听的含糊不明,再者他现下的思绪也并非在这地方。
眼前的这人,初看的时候无论容貌气质,怎都觉得只是一平凡之人,再看之时,却觉得竟是异常的温润清雅,倒似是一块暖玉,越瞧越觉其清风之际又心思剔透。
柳随雅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练臣秀也不挽留,柳随雅微微一笑,拱手道了声别,就径直着离开。练臣秀却是望着那人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阿锦,你觉得那人如何?"
练臣秀若有所似的问道。
独孤锦略一吃惊,回答道,
"要说容貌,自然是普通的很。性子也似乎太过清淡,虽然有几分聪明,但怎看都只是一平凡之人。"
练臣秀深邃一笑,竟是独孤锦极少见过的温柔神情,心头一纠,手间无意识的捏起了拳头。
5
第二日上朝,一进大殿,里头就热闹非凡。
看见这朝堂之上竟是闹哄哄的,柳随雅也有些奇怪,身边的李秋逸却是不以为然。
"呵,只要那君非寒一回来,这早朝就弄得象茶会一样。"
带着讽刺的口吻,李秋逸说道。
君非寒?就是那个与齐楚并肩的左丞相?
柳随雅倒是有几分好奇,走近了些,见站在众大臣中央的是一华服男子,鲜丽颜色穿在他削瘦高挑的身姿上倒是不觉得唐突,那繁多复杂的刺绣花纹更是添了高贵幽雅之气。抬眼望向那人的容貌,柳随雅也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