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雅乐升,
秋风送红裳。
浩荡国熵事,
孤坟青苔遍。
柳随雅来到这朝房的时,君非寒正被好些个大臣围着调侃,他安然的坐在一边,给自己端壶茶,好生的观赏着那人神采飞扬的万般神态。
今儿个的举国庆事,跟君非寒已是没了多大的消息,本来这封后大典就该是作为国师的纪云洛全权掌管,分担了前些时候的准备筹划,已是君非寒越权之事,不过皇上终究是皇上,天子都开了口,他能不乖乖的照着办吗?更何况别说满朝文武,这举过上下还真没几个人不把他君非寒视做一介弄臣,爱好风雅,不理政务,却又偏偏列得左相一位,能不招人非议吗?说是弄臣还算是好听,这朝野之中又有多少人更是认为他以色事人,才得以揽下这等的高位。
这不,今儿既是皇上立后之日,在那些大臣们眼中,自然也是他君非寒失宠之时。本是宫廷乐师的秦琴,不但是有着一副绝色的容颜,更是弹得一手好琴,气质出众,高贵幽雅间,犹如初莲一般,除却男子的身份遭人非议外,其风姿品性,哪样不叫人着迷赞佩。
"左相爷,今儿个的祭礼可办得热闹,皇上定是又会好好的赏赐您,前些日子庆国的贡品,恐怕这一大半又该是您的了。"
话虽好听,可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略带嘲讽的口气,君非寒哪会听不出,他非但不恼着反讽,反倒是安然若定的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在手掌心上敲了几下,又置在指间转动旋飞,看样子似是只当玩具而并不在乎。
另一人见他不说话,只当是他心情恼闷,轻谬的瞟了他一眼,接话道,
"若是以前那是一定的,可如今皇上有了这么个同样是爱好风雅的皇后,那些个字画瓷器,恐怕也是得让皇后先挑过才算。"
那张扬调笑的话语,就连坐在角落的柳随雅也听的一清而楚,抿了口茶,微微凝笑的看着那人会如何反应。
君非寒倒象是被他这话一惊,猛的抬起了头,佯作恍然大捂道,
"刘大人不说我还没想到,新皇后喜爱文墨的性子可是比我更甚,还好前些日子皇上已把这扇子赐给我,非寒自然已是满足。"
说罢,他得意一笑,打开扇子,置在身前轻扇了几下,那清风优雅的姿态宛若天成,叫人不紧看的一怔。
但更让人震撼的反倒是之前被君非寒随手玩弄之物,洞仙八岳图,此乃庆国第一画师所做,可说当代最出名的扇画,也是那批贡品中最为价值连城的东西。
不过是才送来两天,就已在那君非寒手中,这皇上的恩宠恐怕是不减反增。
众大臣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却是恨的牙痒痒的。
这君非寒不务正业,丞相之务十之八九皆是右相齐楚所负责,但那凭权谋私的事儿他可是一件都不落下,金银珠宝,奇珍异物,这屋子里的大臣们哪个不乖乖的按时节送上他府中,但凡有事相求,他却是敷衍的厉害,缠的紧了,更是公报私仇,横加一刀,这般喜怒无常的性子,任是哪个大臣也不敢跟他打交道,好在上头还不是没人压的住他,光是右相齐楚已算是在他之上,所以歹到机会能调弄几句,愣是谁也不肯放过。
那洞仙八岳图可说是好东西,想来也该是君非寒心头之好,而他之所以佯作随意对待,无非是想让那群大臣知道,自己这宠臣的地位,仍是屹立不倒。
想到这儿,柳随雅不由一笑,君非寒确实是懂得怎么讨得皇上欢心,又怎么让大臣们干瞪着眼吃憋。
君非寒的目光早不知什么时候就扫向了柳随雅,那人容貌并不出色,虽说干净白质间带着几分书生的斯文儒雅,那凭心而论,确实是算普通。同出于国公府,李秋逸的清俊英挺,怎看都比他胜过不知几层,朝廷中,起初是拿两人比较,之后也就只是说起李尚书的时候提及几句,无非也是文采容貌皆是不如之类的话了。
但偏偏从一开始就吸引了君非寒视线的人只有他。
清澈明亮的眸子,温润如水。敏锐剔透的性子,清雅高洁。日子越久,便是越发觉得那人如玉的风姿,似是谁都比不上的。
既然开了个头,君非寒索性调笑开了去,几句下来,把那些大臣弄的个个没好脸色,自己也觉得无味,抽离了身,对柳随雅使了个眼色,便先行走了出去。
柳随雅哪会不知那人是什么意思,见他先是出了门,抿了口茶,放下杯子,正准备起身,却被身后一人抓住了手臂。
惊的回过头,那人正是护国大将军练臣秀。
练臣秀也觉得自个儿失礼,忙是放下了手,神情有些尴尬。
"将军可是有事?"
柳随雅云淡风清道。
练臣秀点点头,率先走在前头,领着柳随雅走出了房间,来到角落安静之处。
柳随雅微微吟笑,等着练臣秀表明此举的目的。
"之前与庆国的战事已定,待到这大典结束,随雅可愿意与我一同出游,水乡田园,无论是什么地方,只要你喜欢就好。"
话虽说的直接,练臣秀的目光却是看着湛蓝的天际,想来应该是生怕尴尬。
柳随雅见状,心中不由一笑,随即想想,却又觉得几分无奈。
想他练臣秀可说是夏国第一将军,官拜从一品,而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正言,练臣秀此番相邀可说是自己的荣幸,但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柳随雅也不是不知道。
"柳随雅,我告诉你,我还就是喜欢跑大漠里吹得一脸尘沙,你喜欢也得去,不喜欢也得去,反正,你就是陪定我了。"
脑中竟然忽然浮起当初君非寒所说的话,柳随雅不由心中苦笑。
练臣秀一介武将,说话尚且温和有礼,那人虽是爱好风雅,说起话来却还是率性无礼,调笑起来更是肆无忌惮,誓是不气死人不罢休。
耽搁了有些久了,不知那人还有没有在等。
忽然想到这里,柳随雅无奈一笑,忙是回过了神,开口答道,
"这田园水乡虽是我心头所好,但我已与人相约了大漠之行,恐怕将军的好意,随雅无福消受了。"
"大漠?随雅不象是喜欢那种尘沙之地的人?"
练臣秀毫不掩饰的诧异道。
柳随雅清风一笑,似是念起了什么,神情中不觉间流露出向往甜蜜之色,原本平凡的五官竟也生动起来,叫练臣秀看了也不觉一惊。
"将军说的一点儿也没错,那儿虽非我甚爱之地,却是我最想起,也不得不去的地方。"
那无意间流露的神往之色愣是叫练臣秀硬生生的吞下其他的话。
柳随雅见他踌躇犹豫,忙是拱手行礼,退身离开。
待到他赶到御花园的水池边时,那人果然已是不在。
纵然是再怎么平静,也不由的有些失望,刚要转身离开,却见离言几步上前,边是行着礼边说道,
"主子有话令我转达给大人,大漠之约,切勿忘记,还有......"
意料之中,柳随雅微微含着笑,神情并无异色,心头却是隐隐的有几分欣喜。
"还有,如果大人忘记了,主子说他有大人好看的。"
听到这话,柳随雅禁不住轻笑出声,难怪离言挣扎了半天才说出口,恐怕这原话更为的直接吧。
柳随雅点点头,算是答复。
离言又一行礼,刹那间,已是了无踪迹。
影子护卫,果然人如其名。
柳随雅心中不由赞叹道。
2
本是准备亲口提醒那柳随雅,但跟当今皇上慕容烬相约的时候已到,总不能让皇帝等吧,吩咐了离言转达后,君非寒赶忙来到书房。
不出所料,慕容烬已是站在里头。
"皇上,这是您早到,臣可没晚了哦。"
君非寒调笑道,神情间满是风流俊秀。
慕容烬幽幽的望着他一眼,并没有象平日那样跟他互相调侃几句,看来今日,他确实是无心玩笑。
"祭天的事儿都安排妥当了?大典也打理好了?"
君非寒又是一笑,说道,
"可不是吗,这几日我可是忙的不可开焦啊,接下来的礼节周程,可都是云洛的事儿了,我可不管了,也不能管。"
慕容烬点点头,英俊的容貌却是没有半点喜气。
君非寒知他所想,收敛了调侃轻笑,凝着眼前这满是落寂的君王,许久,才终是幽幽道,
"皇上,让我去看看秦琴可好?"
慕容烬点点头,却又是忍不住问道,
"怎么?"
君非寒笑的有些苦涩,叹了口气,终是答道,
"没什么,我不过是想看看,大哥着这红袍喜服的样子罢了。"
慕容烬心头一惊,身子竟是颤抖。
君非寒安抚的伸手搭在他肩头,微微一笑,似是安慰。
走出书房后,君非寒驾轻就熟的来到了云莫宫。
虽是早已熟悉的地方,不过这些年,倒是未曾踏入过。
望着那记忆中的一草一木,念起从前过往,纵然是欢笑调侃的君非寒,神色也不由染上几分惆怅。
宫女太监都守在外头,寝宫之内只有这么一身红袍的秦琴一人。
不着声色间,君非寒已站在他身后,见铜镜内多了这么一个人,秦琴也不吃惊,站起身子正要行礼,君非寒赶忙拦住了他。
"都快是皇后了,还给我行个什么礼啊。"
君非寒轻松调侃道。
秦琴微露苦色,这皇后之名虽是看起来尊贵,但他毕竟是一男子,怎都不会如何欢喜,更何况之其后的种种因果缘故,他也不是不知道。
纵然只是乐师,在这宫廷之中待了那么久,有些事情他就算不能全然明白,也多少感觉得到些什么,更何况心中所顾及的,也不只这么一事。
君非寒并不在意秦琴的神色,倒是打量起他一身的喜服来。
终究是男子,凤冠霞披是不可能的,一身大红色的男装喜袍,比起皇上的那件,下摆稍长,花纹刺绣也更为华丽复杂些。
这件衣服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只不过看见是穿在真人身上,更何况还是跟自家大哥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身上,感受自然是不同。
再次端详起那近乎相同的容貌,论起五官来,可说是没有多少的差异,但那神色姿态,终究是不同的。
秦琴风雅高贵,温润清和,君莫言却是不苟言笑,耿直倔强。
一人总是面露忧愁之色,时而也包容而笑。
而另一人却是时而神色清明,时而茫然如幼童。
慕容烬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就算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也还是完全不同的人。
"秦琴,你想清楚了?"
轻叹了口气,君非寒问道。
秦琴了然一笑,神情间全无半点犹豫。
君非寒也总算是宽下了心,笑得轻松,忍不住又多加调侃了几句,这才离开云莫宫。
刚出了花园,离言已守在一侧。
"国公爷那边的人盯紧了没有?"
"回主子,都布属好了。"
离言跟了他十多年,做事他自然是再放心不过了,满意的点点头,君非寒总算是卸下最后的一份担子,向着朝房走去。
人算果然是不如天算,原本是好好的日子,待到响午却是忽然变了天。
好在纪云洛已是一声"礼成"而罢,封后大典也算是告终。
手持国师权仗的纪云洛微微瞟向君非寒,使了个眼色,君非寒明了了他的意思,报以宽慰一笑。
站在身边的齐楚看在眼里,一股怒意由心而起,却是无从发作,冷俊的面容上毫无流露之色,几番而来终是强压了下去。
刚要自天坛回宫之时,忽然瞧见后宫的方向烧起了大火。
纪云洛仍只是云淡风清的看着那边的熊熊烈火,见那火势,恐怕就算现在派人赶回去,也是来不及的了,这碧云宫,恐怕算是荒废了。
柳随雅却是无法平静,一想到李秋逸在里头,他心头一时焦急万分,忍不住望向君非寒,但见那君非寒轻闭着双眼,神情也是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君非寒自是看出柳随雅看似平静之下的焦急和不安,他心中不由苦笑,
不知这大漠之行,还去不去的成。z
身边的慕容烬已让齐楚赶忙调派人手回宫救火,只是他也清楚,以宫中仅剩的人手,恐怕是支持不了多少时候。
君非寒轻叹了口气,心中却是释然,
终究,还是自私了这么一次。
知是无望,柳随雅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木然的望着这熊熊烈火,只刚才那么一眼,他已明了了些什么,并无怨恨,也无气愤,心中竟是觉得好笑。
这大火能烧了什么?y
碧云宫?李秋逸?怜宁?
不,不知是这些。z
还有这一年多来,他与君非寒间的种种交集。
爱也好,恨也好,思也好,怨也好。
从何开始,也从何结束。z
这一场大火之后,什么都不留,什么都不留......
再次望向君非寒,他的镇定的神色下,是释然,是安心,也是无悔。
君非寒,你不后悔吗?
这场火,对你而言,是一步无用之棋。
对你我之间而言,更是一步将军。
明知结果,又为何要这般一意孤行的,逼入死路。
君非寒,你到底在想什么?
缘起缘灭,仔细算来,这盘棋,该是开始于一年多前。
3
"随雅,这朝中之事有何不明白的地方,问一声秋逸就好。"
李括抿了口茶,幽幽道。
柳随雅含笑着点头附和。
"随雅既是我们李家的人,自然是无人敢来找麻烦。"
李秋逸的容貌可说是活脱脱的他父亲年轻时的翻版,长身玉立,健硕挺拔,那箭眉浓目,薄唇挺鼻,好一般俊朗青年的摸样,还有那神采飞扬的神色,闪烁着自信和光芒的神态,愣是把一边的柳随雅不知比到哪里去。
并非是柳随雅拙略粗俗,相反,他的风姿气质悠然空谷,一看便知出身不凡。但其容貌实在只算是平凡,顶多也就勉强沾上清秀的边,身材消瘦文弱,怎看都只是一副书生摸样。再加之他眉宇眼角,总是只带着那么一点淡淡的笑,虽是清风温和,却是越发削减了他的存在感。
当初李括带自己回府的时候,也不过七八岁大,按说是与李秋逸自小一块儿长大,但着性子却是差得十万八千里。李秋意不但是在诗词文学上颇为聪明,习武方面更是有天赋,年前的科举,他可说是独揽风骚,一人就摘下文试第一,和武试第三,可谓是给李括争足了面子。
而柳随雅不但是身子弱,习不得武功,学识造诣上也只算是平平,就算是加上琴棋书画,也怎都无法与李秋逸相比。
柳随雅自然知道,两人的差距可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自小聪明伶俐,一个不得不暗下苦心才能赶上步伐。一个是在赞扬之中长大,一个却只得被拿来做陪衬的比较。
并非是因为那些轻视贬低的话实在是听了个惯,实则上柳随雅从一开始就并不介意。
先父柳廉虽是位列宰辅,却是在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就忽然暴毙。自幼就没了母亲的他,一下子这么家道中落,无亲无故,幸得李括照顾收养,这才能得已安然之所,如此而来,柳随雅已是满足。
虽非学富五车,但柳随雅却是自小就是一心报效朝廷,这一点,可说是他唯一象极了父亲的地方吧。
但如今形势他也是清楚,皇帝早在几年前就倾政,李括这一护国公也不得不退居后位。夏国向来分权的厉害,纵然是皇帝,也被架空了不少权利。除去李括和恭王慕容炎外,另有国师宰辅丞相这三职掌管朝廷,自皇帝亲政后,李括眼看手中的权利越发细微,也不得不着手布置自己的人手,柳随雅既是自己收养长大,自是也深得自己的信任,现下为他谋得官职,也可在朝中相助自己。
虽是无奈,也背离了自己的初衷,但柳随雅终是无法拒绝,若非李括,自己恐怕早就随着柳府的萧条而不知漂往哪处。
只要是不违背良心,就当是报恩也罢了。
听见李秋逸那句我们李家的人,柳随雅自然是感到几分欣喜。
那是有家的感觉,他知道。
在李家的这十多年,虽是终究比不得自个儿的家,但这温情和关切还是有的,这也是他留恋不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