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徐丹若
徐丹若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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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罗德想起,有一次,他和莫雷、罗兰一起喝酒打牌。莫雷喝下了一整瓶伏特加,笑得东倒西歪,自夸能偷到教皇大人的内裤。罗兰则说这好处恐怕还得和他分享,"赤蝎"的眼线遍布天下,没有人能逃出这张网。当时,他们还嘲笑他言过其实,现在看来果然不是戏言。
这几天,他亲身领教了其中的厉害。如果不是尤金自有主张,也许他根本活不到现在。但这又怎么样呢?过了今夜,也许明天就是最后一天。
斐罗德笑得极其讽刺,从外套口袋中掏出最后一支烟点了起来,窄小室内很快弥满了呛人的烟雾。
破旧的毯子下,尤金忍不住咳嗽起来。斐罗德不满地往那儿瞟了眼,想起他身上有伤,终于还是到一边把烟给掐了。
"为什么还不睡?" 听到他在房间走动的声音,尤金低声问着。
"我怕现在睡着,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该是充满伤感的话语,到了斐罗德的口中却满是讥嘲
"后悔了?"
"怎么可能!"像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斐罗德几乎立即嗤之以鼻。"不过早知道会这样,我倒宁可先干掉爱德华。"
尤金没作声,斐罗德掸去毯子上残留的烟灰,接着说:"也许当时我真是气疯了,才会这样孤注一掷,落到今天的下场也是我自找的。"
"会觉得冤枉吗?跟我死在一起。" 斐罗德盯着墙上的气窗,声音带着点困惑。只是一瞬而已,马上又恢复了往日的霸道。"不过跟了我,你也只好认命了!"
"能跟你死在一起,是我的荣幸。" 尤金的声音从毯子下钻出来,显得有些模糊。
斐罗德笑了起来,脸庞的曲线变得柔和。可能只有在此时,他才觉得,有这样一个人跟在身边,也不算太坏。
"但是,我还不想死。"依然是有点闷闷的声音,丝毫不改语气中的肯定。
"是吗?" 斐罗德随意地应了声,长吁出一口气,他的气息里带着一股温暖的烟草味。"我也不想死,可事到如今,我们还有机会逃生吗?
"如果你想,就可以。"
"你是什么意思?" 斐罗德有点警觉地掀开毯子,尤金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昏暗灯光下如蝴蝶的羽翼。
"要想完全避过‘赤蝎'的耳目是不可能的,除非可以取道艾法尔谷地,再由边境偷渡回费比伦就会容易得多。" 尤金的声音很低,但如同雪山下流淌的冰河,叫人在接触的一瞬间要打起冷战。
"你是不是疯了?" 斐罗德一骨碌爬了起来,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张看似安静的睡颜。
"艾法尔谷地,那里除了一望无际的沙漠,就只有郊狼、毒蝎、仙人掌。这不是逃亡,是自杀!"
"准确点说这是个赌博。" 尤金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喃喃的声音如同在发呓语。"闯出去就能保存性命,不然变成枯骨,机会对等,听天由命。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是等死。"
赌博啊!斐罗德重重地坐下,目光复杂。这在目前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可是真的能如愿以偿吗?
即使是亡命徒,也不会选择一条这样完全没把握的路来走。究竟是逃出生天,还是自投罗网,他无法做这个决定。
尤金似乎又睡着了,苍白皮肤下青紫的血管看来无比明显。如果不是那里面的血还在流动,几乎就像具精致的尸体。
斐罗德微叹一声,也跟着躺到地板上。寒冬的深夜,他们挨在一起,就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

虽然斐罗德的态度暧昧不明,但在第二天早晨,他们已经不得不向艾法尔谷地进发了。揭开黎明序幕的枪击和熟悉的猩红色蝎子图案,逼得斐罗德不得不下了决定,如果不是死就是活,那晚死总比早死强。
"赤蝎"逼得太紧,他们甚至没有时间来取得足够的水和沙漠旅行必需品。
只靠着从当地摊贩手中购买的几皮囊水和少量的肉干、面包,他们步入了一片至少50年无人踏足的死亡地带。
沙漠的季节是没有冬夏之分的,正午灼热的阳光似乎要夺取大地全部的水分,而等太阳落山后的温度却足以使所有生灵战栗。
这样一场战役,斐罗德从未遇到过。没有对手,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没有枪林弹雨,却更能叫人生不如死。
两天前,他们就喝干了最后一滴水。而金色的沙丘依旧连绵起伏,延伸向天际,没有尽头。
"该死的!" 在又一次无力地摔倒在沙丘上后,斐罗德终于忍不住伏倒在地,几乎像疯了一般大声诅咒着。
"你该节省一点力气。"踉踉跄跄地走到他身边,尤金不断喘着气,语气却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冰冷嘲讽。
"省着力气替自己挖坟吗?" 斐罗德恶狠狠地抬头瞪着那男人,即使是落难,也不忘逞口舌之利。
尤金难得地笑了起来:"那倒不必,反正郊狼是不会放过美餐一顿的机会的。"
"你他妈的是不是自认为很有幽默感!"
如果不是顾虑到他身上还带着伤,自己又实在没什么力气动手了,斐罗德此刻是真的想好好揍他一顿。
尤金费劲地从怀里掏出指南针,瞄了眼,又抬头鉴别了一下落日的位置。"我们走的方向没错,再有一天,再一天我们就能走出这个鬼地方了。"
"一天?一个小时我还能活着恐怕就是奇迹了!" 面对似乎仍很乐观的旅伴,斐罗德的脾气暴躁异常。
"斐罗德,你如果能少说两句,我敢保证,你能活得更久。" 尤金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换来的是对方怒目而视。"最恶劣的那段路,我们已经走过来了。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能出去。"
"靠嘴皮子我也行,如果再没有水,连上帝也救不了我们。" 斐罗德就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几乎要笑出声来。道理谁不会讲,可如果明白道理就能活下来,这沙漠中就不会他们一路走来看见的累累白骨了。
尤金垂下头,略想了会,又抬起头来望着他。那眼神看得斐罗德极不舒服,好象自己是只被毒蛇盯着的青蛙。
须臾,尤金终于移开了眼,费劲地把身上背着的一个细长包裹解了下来。那是他们出发全,他从当地小贩手中弄到的,一支来福枪。"你拿着,到前面那个沙丘去躲好。"
"你要干什么?"完全弄不清尤金的思维模式,斐罗德紧皱着眉头,他痛恨这种感觉。
"听我说,斐罗德。" 尤金舔了舔干燥蜕皮的嘴唇,"也许我们又要冒一次险了。可既然已经走到了现在,那么就请再信我一次。"
看起来的确是别无他法,斐罗德恨恨地接过支枪,缓慢地走向对面的一座巨大沙丘。那跟一座真正的山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这些沙漠中的庞然大物经常跟着风儿旅行。
选了一处隐蔽的地点,斐罗德半跪在地上,架起了枪支。傍晚,沙砾已经不如白天灼热逼人,但直接接触身体仍觉得有些刺痛。
从视镜中,他可以看到尤金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吓人。他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紫外线灼伤了他的皮肤,裸露在外的部分都起了水疱。左臂的伤口本就没有经过良好包扎,经过连日奔波有些地方已经裂开,正在流血。
不自觉地舔了下唇,斐罗德第一次发现那些鲜红的液体看来竟如此诱人。而且,被那些血液吸引的似乎不只是斐罗德,远方连绵的沙丘后,响起了几声嗥叫。
斐罗德心下一紧,密切地注视着视镜中所显示的一切异常。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一座座高耸的金色沙丘投下巨大的阴影。在那些阴影间,有一群模糊的黑点在移动。
慢慢地,那些移动的黑点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进入了视镜的范围。是一群郊狼,一群饥饿的郊狼。
天!一瞬间,斐罗德差点就失手把枪砸落到自己的脚上。在他的认知中,郊狼可远不像狼那样喜欢群居,他们有时成对行动,或以家庭为单位狩猎。
可瞧瞧吧,他现在看到了什么?一群至少有二十只成年郊狼组成的团队。
斐罗德不禁把手上的枪握得更紧了些,就是他目前唯一的武器,可就算拼上所有的弹药,也不一定会是狼群的对手。
这都是尤金的神机妙算!他恼火地想着,如果今天他们果然葬身狼腹,可真要谢谢这好计谋了。
郊狼渐渐逼近地上的"尸体",尤金伤口的血腥是吸引它们前来的原动力。它们并没有贸然上前,只是围着这块地方打转。
终于,一只强壮的郊狼从队伍中走了出来,看来应该是它们的头。它小心翼翼地舔着流到地上的血液,然后直接咬住了尤金受伤的左臂。
尤金丝毫没有反应,仿佛真的已经变作了一具尸体,斐罗德看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手心也有些泛凉。过了会,郊狼终于放开那条手臂,又开始舔尤金的脸。
一方面踌躇着要不要开枪救人,一方面为自己的处境担心,斐罗德在心里暗暗诅咒着,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死了吧!
他倒不是好心,也没真把尤金的性命放在心上。只是那个人是他目前唯一的帮手,如果真死于非命,对他的状况也实在不利。
变故是在一刹那发生的,那只头狼突然呜呜叫了起来,向后倒退着摔在了地上。可以看到在它腹部乱蓬蓬的毛上插着一把利器,已经完全没入身体,只留了柄在外头。
它痛苦地翻滚着,殷红的血水不断从腹部滴落。狼群骚动起来,有三、四只郊狼迎了上去,不知所措地围着它们的首领打转。
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斐罗德赶紧向开火,向狼群扫射过去。冷不防受到背后的袭击,郊狼们发出凄厉的长嗥,转眼又倒下了几只。
明白此时该速战速决,斐罗德趁势朝天又鸣了几枪,狼群终于抵挡不住这突来的侵袭一哄而散了。
枪杆就像拥有生命一样从手中滑落,斐罗德的体力已经差不多耗尽了,再也支持不住地倒在地上。一边的沙丘下,尤金睁开眼,沾血的左手悄悄比出了一个称赞的手势。
"干得好!"

尽管艰难,依靠那几只打死的郊狼,他们终究是走出了那片死亡谷地。
重新见到城市辉煌的灯火时,斐罗德几乎有种膜拜上苍的冲动。毕竟是从小在黑道世家长大的人,面对"赤蝎"的追杀还能勉强应付,可像徒步穿越沙漠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还是高难度了点。
尤金仍然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似乎环境的改变并不能对他造成多少影响。斐罗德就是对他这点感到不满,冷静是一回事,可对任何东西都采取一个表情就不免乏味。
"喂......" 斐罗德伸手捅了捅身边的男人,后者回以他询问的目光。"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在经历这些事情后,斐罗德不得不承认,尤金的能力可不只限于床帐之内。尽管作为幕僚可能是危险的,但落魄如他,是迫切需要这样的能力的。
"问我吗?" 尤金微微眯起了眼,他的眼睛很漂亮,但如同一潭死水,缺乏生气。"是你说要回来的,我以为你应该已经想好了。"
斐罗德简直无法可想,换做从前,他早就暴跳如雷了。可现在的他明白,发怒解决不了问题,与其干跳脚,还不如想想怎样才能让他这位同盟者出力。
"你在生气吗?尤金。" 斐罗德试探着,想从那死板的表情中读出他的想法。"要知道,我们现在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觉得我们...嗯......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对,开诚布公!"
尤金奇怪地看着那个男人,他从没见过斐罗德做出这样一副恳切的表情,哪怕是假装的。可现在他毕竟妥协了,因为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才终于卸下了骄傲的面具。到底是实用主义的崇拜者,尤金不无讽刺地想着。
"虽然已经走到了这里,但是怎么才能回到费比仑,这是个比穿过死亡峡谷更大的问题。你瞧,我现在被通缉了,根本没办法露面。这点上,我认为多少可以指望得上你。"
斐罗德尽可能地用着商量的语气,这对他来说不容易,特别是对着一个以前颐指气使的人物。"你得帮帮我!"
尤金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比起现在的小心翼翼,他还是比较喜欢斐罗德以前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至少比较真实。
"还是趁夜先找个地方安身吧!"尤金的语气淡漠,一板一眼如同石膏雕像。"要实现你伟大的计划,我们先得保住命才行。以你现在的身份,暴露在阳光下是很不明智的。"
"咳,好吧......我是说...当然,这是个好主意。"斐罗德轻咳了一声,努力挤出一丝不大自然的笑容。
虽然不是第一次领教尤金这样不客气的说法,可心里仍是恨得牙痒痒。转身的时候,斐罗德不由狠狠地握了下拳头。
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尤金却微微笑了起来。z
在目前敏感的时候,要寻找一处合适的藏身所不是那么容易的。考虑到这点,尤金打算放弃旅社和租房,另辟蹊径。
"教堂?我怎么不知道你居然认识神职人员!" 一听到他们的目的地,斐罗德立刻怪叫起来,他有生之年也没去过那鬼地方。
"没什么好奇怪的,就算是骗子和强盗,偶尔也会认识一两个好人。" 尤金无视他明显的惊讶,面无表情地继续走路。
"好人?" 斐罗德笑得无比讽刺:"如果天下有卑鄙无耻的家伙,那排第一个的就该是神棍!"
"也许我该提醒你,你的叔叔爱德华就是个基督教徒。" 尤金没什么兴趣听他关于宗教的看法,只想令他赶快闭嘴而已,只可惜他选错了话题。
"他信教?"提到爱德华的名字,斐罗德的声音中添上了狠戾。"你还不如说他是对那个年轻牧师的漂亮屁股有意思!"
"够了!关于那个男人的屁股,只要等我们安全地坐下,随便你要怎样讨论我都可以配合你!"急于结束这场无聊地对话,尤金几乎是忍无可忍地低声叫了起来。
"OK,我明白了。" 象征性地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斐罗德很聪明地适时闭了嘴。
黑夜里,他们匆忙赶路,像急于返乡的旅人。终于,在一座红色砖墙的建筑外,尤金停下了脚步。斐罗德抬头看去,那房子的顶上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十字架。
尤金上前轻轻敲门,那声音里在寂静的街区回响,几乎显得有些触目惊心。门里是一片寂静,半晌没有回应。
午夜时分,街道上人家的窗帘都严严实实地遮着。两人避开了路灯,等在树下的阴影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就在斐罗德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请进吧,客人们。"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斐罗德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开什么玩笑!三更半夜,一座破旧的老房子,再加上一个怪老头,简直就是三流恐怖片中出现的情节。
尤金认识的人果然正常不到哪里去!斐罗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发现尤金正奇怪地看着他。
"不进去吗?" 尤金显然不清楚斐罗德正在动什么脑筋,但也不耐烦陪他在外头吹冷风。
"当然,你先请吧!" 斐罗德悻悻地笑了下,做了个优先的手势。谁知道这阴森森的房子里头捣了什么鬼?
没理会他诡异的态度,尤金率先迈开了脚步。y
屋子从里面看起来要比外面好得多,跟着尤金走进这古旧的教堂,斐罗德四下打量着周围的家具和摆设。
开门的老头领着他们来到一间小厅,正中央摆着一张长餐桌和六把靠椅,旁边的壁炉正烧着火,隐约传来炖肉的香味。
斐罗德深深吸了口气,对于一个近半月没好好吃过饭,靠生肉果腹的人来说,这就可以算是天堂了。老人脸上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先坐一下吧,马上就给你们拿吃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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