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已过站————卢一匹
卢一匹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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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烧得不成人形了。"
"不过我看到他右手臂还是完好无损,脸嘛,倒是真是......烧得稀烂。"
想要安慰老刘,却反过来被他笑着一拍:"什么也别说,不就一破网吧?两百台二手的586,586,呸,听起来都邪门儿,这什么年代了还586?烧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刘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死鸭子嘴硬图什么?"小光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明儿起新世纪厕所的一半股份转让给你,哥俩一块儿混,总归不会少了碗饭吃。"
"得啦得啦,你那破厕所一边儿去,我老刘要重振雄风,再怎么卧薪尝胆也不至于沦落到看茅房......只是,小杨啊,害你丢了工作,真不过意不去。"
"说什么呢?什么害我?你这是给我打开了另一扇通往成功的大门,我得叫你一声‘恩公'哪!"是啊,说不定瞎子摸鱼还真能摸到一份又肥又腻的高薪工作呢。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
首先是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钟维,他平时总是强调两人要坦诚相对,"你总是不老实,"他望着我,"我总觉得你在瞒着我干坏事。""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跟我说一声,尤其大事情,千万不要单独行动,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顿了顿,然后做怨妇状,假意拭泪,"我可是会为你选择坚贞的殉情啊!"从理论上说,对他坦诚是应该的,可实际上却有些行不通,比如上次吧,我满怀真诚,主动向他坦白了替刘小乐开家长会一事,详细的叙述了填满家长会的健康向上的氛围,结果是他难忍对万言老师的好奇,在第二天下午,偷离医院前去逸夫小学探访虚实。这倒不怎么样,关键是号召"坦诚相对"的他,居然没有向我提及半点关于此事的情况。我是事后从刘小乐那里知道的,据他说,那天下午自习课,万老师正占用一点时间讲解一道应用题,突然一个高高的家伙推开教室门,"‘万老师,麻烦你出来一下'他这么对万老师说,虽然他说了‘麻烦',可就是让人觉得他很不讲礼貌......"
那件事情让我心里不太爽,如果是单方面的坦诚,我懒得奉陪。我在心里假设,如果我把丢掉工作的事情告诉他,他极有可能又偷偷地采取什么行动,却不留一点痕迹,让我察觉不出。这样的话......还是不告诉他算了吧。
在做这个决定的最初,我的心境还是没从网吧大火后的状况摆脱,总抱有一丝幻想,觉得自己有可能在短期找到另一份工作。事实上在短短的一个星期内,我经手的工作已经达到四个。
先是在必胜客当witer,穿戴整洁,手持托盘,在充溢油炸和膨化食品味道的大厅里走来走去,灯光打在脸上,车流和夜色映在玻璃落地窗上,这样很不错,不是么?如果不是那里的总管是我母亲的旧相识,我真不愿辞掉工作。
接着我又在城郊老菜市场的管理处充当了辅助管理员,我的全部职能就是跟在那个膘肥的管理员A身后,于每天清晨和傍晚在菜市场转悠两次,倾听A怎样从小贩那里收取摆摊费,小贩怎样讨价还价、为了少缴两毛钱而赞美A"身材健美"之类,我也亲眼见证了一个卖豆笋姑娘在其母亲的逼迫下,许了A一个黄昏之约--失去这个工作因为A不满我的表现,他说我不太听话,常常给工作的顺利进行造成阻碍。
获得第三份工作全仗我的身高,我成为了那所电影学院的保安,有一个老头和我交替值班,我管上午六点到下午六点,他管下午六点到次日早上六点,在我任职保安的两天内,他都是晚上九点才来接班,他很随便的向我解释了几句,大约是要陪老婆看一个都市情感剧,中央八台天天放的。电影学院的规矩是周末学生才能出校,平时出校必须出示教导主任批准的假条。不过这里的女生个个不安分,总是没有假条就想出校门,她们向我哀求、娇嗔、愠怒,我明智的不加理睬,有时候她们心急如焚,也会干出飞蛾扑火的傻事,"轰"的一声试图强行冲出校门,我一般不会吹灰之力就抓住她们,然后像拎麻雀那样将她们扔回去,有一个女生两天内这样干了十五次,最后她面带羞红的表示"其实我只是喜欢被你掐在手里的感觉"。我最后也因为她被炒鱿鱼,大致是说搞男女关系影响极坏之类。
最后我遇见了一个老太婆,不得不说,我最近和老太婆有缘。她愿意让我为她带班几天,直到她生病的孙子能够重新拉出屎,那小孩子估计肠道有点毛病。她的工作就是整天坐在一个测量身高体重的仪器前,注视满街路人,有谁突发神经踏上仪器,就伸出手接过那一枚一元硬币。这个工作让我有些不寒而栗,但我终于还是在那个灰白色的仪器前坐下了。那一天都浑浑噩噩。幸好第二天老太婆就回来了,"他的病好了?""没,不过还是赚钱重要些。"她简直是粗暴的将我从椅子上驱赶走,之后从容的、心满意足的如同女王一样的端坐在那街头了。
我把手插进大衣的口袋,沿着一排排时装店和快餐馆走着。天色渐渐的暗了,风垂直向下冰雹一样砸在我的头顶,顷刻能把人压矮。家乐福的大门前和橱窗上都挂起了彩灯,一个番茄红色的圣诞老人站在门口,手舞足蹈地吸引小孩的眼球,人们表情愉快涌的进超市,出来时每人的手上都多了一大袋零食。"妈,我要买圣诞帽。"男孩拉着母亲急匆匆的经过我面前,我想要听他母亲的回答,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对父女的声音,"你可以把同学带回家,但前提是party只能在二楼进行。"女儿的声音呢?我听到了一小点,但一个年轻男人的哈哈大笑淹没了它,他的女朋友锤了他后背一拳,"我觉得我戴这副眼镜蛮好看啊!"
手机响起来了。
"喂?......哦,妈。"
"最近还好吧,手上冻疮还没长吧?"
"没呢,我戴手套。"
"每周都有洗澡吧?"
"嗯嗯。"
"洗了就好,不要怕麻烦,......脏袜子不要塞在枕头底下......"
"不会的......那个,你还好吧。"
"好......我刚刚听完新闻联播,天气预报说最近两天N城会下雪,你衣服不能马虎,也多提醒一下宿舍的同学,大家要互相照顾。"
"知道知道,不过估计雪不会下,上回天气预报也不这么说来着,还不是没下。"
"羽绒服给钟维送去了没?"
"送了。"
"那就好,你要大方点,多和他联系,再一个,他和你说话你不要不理不理的......好好我不罗索,我是怕你那个坏习惯......"
"知道知道。"
"你们快要期末考试了吧?"
"唔。"
"尽力就好,不要太在意,考得好坏不代表能力......晚上不要加班太久。"
"......好。"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那个巷口。一家小卖部在民居的窗台上开了个口子,白炽灯下食品的包装纸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彩,窗台外摆了一只冰柜,看店的年轻女人掀开冰柜的滑动盖子,取出两大朵冰激凌递给年轻情侣,而后又撅着嘴目送情侣离开。"扔包白沙。"男人的声音从窗口内传出,女人不动声色,"喂,扔包白沙进来!"女人还是不作声,"喂!"窗口出现了一张不耐烦的男人脸,如果有人控告他虐待妻子,我想我会相信,他粗暴的敲击冰柜,"聋了?白沙!给我扔进来!"女人狠狠地甩手,拉开柜台,取出一包烟,"你要赌拿个自的钱赌,莫拿老子的烟当赌注!"她低头愣愣的望着手中烟,神情有些依依不舍,在我几乎以为她会把烟放回原处的时候,一个抛物线,烟飞进了窗口,男人们的笑声爆发开来。
我走过去,"你好。"
"哦,"她漫不经心的瞟我一眼,"什么事?"
她不认得我了,"你又把头发染黑了?"不久前,她还晃荡一头红发在我们院的迎新晚会上跳街雾,一场白雾隐藏了他们的表演。(不记得的见第12章,温习温习吧^^)
"......哦,你是......啊,那个,我有点记不清你的姓......"她朝我笑笑。
"杨。"
"哦,对对,你是杨......杨......"她终于只是尴尬的盯着我。
"杨麓,"如果我善于交际,也许能够找到适合的词语安抚她,让她远离愧疚,但我一点也不精于此道,只好干巴巴的寻找话题,"你们DDD组合在这里排练?"
她嘴唇嚅动了几下,看样子想说什么,却还是转向了另一个话题:"你来这里有事情么?"
"哦,是的,"我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房屋,这是一栋两层的民居,最初白色的墙壁已经成为水泥色,门前门口堆积着一些家用电器的包装纸盒,以及黑色大胶袋的垃圾,一辆半成新的摩托靠在墙角,"这是姜峰家吧?"
她好像大吃一惊,反驳道:"不是!"
"我刚才还看到他......站在窗口让你扔烟。"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她突然变得僵硬而凶狠,好像城管所里的女警。
"哦,是租房子的事情,我听我表哥说--他是姜峰的同学--姜峰愿意以100元的月租出租房子。"
"就一百?"她有些疑惑,随即扬起脖子朝着窗口内,"姜峰,出来!"
"搞什么哈?"
"出来,租房子的事情!"
"哦,"噼里啪啦的跑步声,年轻男人斜披着一件军大衣出现在我眼前,一定有什么变故发生了,我这样猜测着,他看样子就像一个普通的失业青年。他的眼神本来有些涣散,就像他嘴里刁的烟,在看清房客是我后,这眼神突然一聚。
"你要租?"他无不怀疑的望着我。
"嗯。"
女人将他拉到一边,两人低声商量着什么,之后开始有争吵的迹象,大致是她嫌一百块月租太低。但具体说的什么,却始终听不真切。"我家我做主!"最后姜峰好像这么吼了一句,女人撇撇嘴,退到一边。他转过脸,淡淡的瞟着我,"那就这么定了,一百......"
"一百五,"我截住他,"一百的确太低,虽然一百五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有些吃惊,有那么半天,他张着嘴望着我,好一会儿才说,"胡扯什么,一百是事先谈好的价钱,我是不能反悔......"
"带我看看房子吧,"我走上前,把一百五十块塞进他的手里。
他仍然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回过神后立马扯出那单出来的五十块要还给我。
我迅速推脱,把钱稳稳当当按在他手里,轻声说,"有时候,也得懂得疼老婆,顺点她的意。"
他勾下头,也没再反抗,"在二楼,我带你去看。"
我们绕过一桌砌长城的男人,朝黑魆魆的楼梯间走去。

二十七
"别急别急,就差几针了,"老太太推了一下我,一面缝补我的外套,"过去等着。"
我被她推的一个踉跄,朝钟维病床靠近了少许,钟维叉开腿坐那儿,两手搁在盖住下半身的被褥上,他微微低着头,吊起眼睛看我,门外传来护士喝斥病人的声音,我扭头向门外瞅瞅,回过头时,他还在用那眼神看我,挺吓人的,两束目光跟警车的两只前角灯一样。我知道他怀疑我,他一露出那种目光我就知道了,最近他总是这样。
"你最近衣服老破。"
"......就那样啦,便宜货嘛,红桥市场买的质量都那样儿......"
"哦。"他嗯了声,我从他的表情和嗓音就听出他压根儿不相信我,他已经在心里对我的行为揣摩了不知多少遍,假定了不知多少种可能性。
"其实是在网吧里被那群吃饱了撑着的老头子搞的啦,小光生病了,他们四个总是一块儿打麻将,现在少了一个人,就把我拉过去......我技术不行,老输,他们算是有点良心,也知道我陪他们玩是被迫的,不要我给钱,输了钻回桌子就算过关......那张桌子矮得恐怖,更受不了的是上面许多钉子突出来,我这么一钻,衣服就难免在上面挂破......"我信口开河,越说越被自己撒谎的能力折服,"你要不高兴,待会儿他们要再拉我玩我就拒绝......"
他看起来相信了,头一后仰搭在墙上,眼睛望我眼睛里头,"今天晚上过来睡。"
"今天轮我值夜班,"我接过老太太递来的外套,看看表,"那我过去了啊?"
他没出声,我转身就走,感到他的目光就像生了手臂一样缠在我背后,"我下星期二出院。"他在背后说了声。
我顿了顿,那天我们买酒庆祝庆祝吧,我几乎破口而出,"那天又轮我值班,"我把拉链拉到下巴处,快速穿过过道。

一走到姜峰家门口,就被他攥上摩托,扣上安全帽。他啪啦啪啦吸着一支烟,"你他妈迟了一刻钟,再不来那边就吹了!"
他猛地踩油门,摩托如同一团忍了半小时的屁,直线喷发了。
"能不能搞件工作服什么的?"
"工作服?"
"便装也成,就是专门工作时穿,我衣服都烂了好几件了。"
"哦,"他沉吟了片刻,"那你得待会儿问小王八。"

小王八是我们的老大,换句话说,我们这伙人都得跟着他混。姜峰、马燕(姜峰女朋友,曾经的红发妹)跟他交情都不错。他自称是某大哥和某大姐的爱情结晶,体内流的是百分百纯正的流氓血,他还没学会用手绢揩鼻涕就已经学会了用鼻涕扔人,反正后来他长到一定年龄,不再拥有随时挂在唇边的鼻涕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失去了一样武器。听姜峰说他十八岁还没满,这话我一直没怎么当真。我第一次见他,看到额门儿上拐七拐八的皱纹,就觉得他少说也二十过五,后来我了解到那些皱纹从此人出生开始就存在于其额头,要说是胎记也成,所以我不奇怪为啥他娘当年抛弃他,看着一个长着老头脑袋的婴儿趴在自己奶上啃吸,那感觉大概跟遭猥亵似的。
头次见到小王八那个下午,我正坐在姜峰家一楼的堂屋里,那是我刚刚搬进去的第二天,不久前我刚跑到对街的报刊亭处买了一大垛本地报纸,摊开在沙发前的木桌上,试图从那些形形色色的招工启示里收获些啥。马燕他们不在家,就姜峰还懒洋洋的趴在窗台上看店,"昨天不好意思,"他突然说。
"嗯?"招中学聘篮球教练?这个挺合我意。
"昨天马燕对你有点凶......那个,不太好意思。"
"哦,那算什么凶啊,没事。"要有一年以上教练经验?这个倒是没有。
"她开头以为你来讨债的。"
"讨债?"我搁下报纸,他欠了别人债?听他的口气,好像还欠了很多人的。
"嗯,那些都是要不到钱就见血的,"他轻轻的拨弄着头发,突然欠起身从外面的摊上抓了一包潘胖,扔给我。
我一接,挺沉,还是三块五一袋那种的,"别,你还要做生意的。"想要扔回去。
"过期了的。"他自己也撕开一包。
"瓜子还过期?"我有些犹疑的瞟了眼生产日期,乖乖,都四年了,"难不成你还做了好几年生意?"怎么会有这么年代久远的瓜子。
"哦,原先我奶奶就在摆摊,她上上个月死了,我接着她做,"他从坏了大半的瓜子中挑挑拣拣的嗑着,一时找不到吐壳的地方,就跑过来从我跟前扯了张报纸,想将瓜子壳往上面喷。我立马抢回报纸,"换这张,那张我还没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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