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岛的断章————伊芙
伊芙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关灯
护眼

他走到座位旁,撇了一下嘴,抓起莫赟的书包,顺手将桌子上不知是不是垃圾的东西全部摞了进去,然后心满意足地拉上拉链。
任务完成,他抬腿要走,这时,靠窗的位置响起一个明亮的嗓音。
"他已经回去了吗?"
秦若阳愣了一下,偏过头去,想要确定刚才的声音是否真自那里传过来,可是少年没有回头,仍然维持着原先的姿势遥望窗外。
幻觉?
"莫赟他回去了吧?"少年又问。
秦若阳肯定自己这回没有听错。
"嗯,回去了。"他微微点了下头,"你也尽早走吧,否则学校就要关门了。"
少年还是一动不动,只吐了一个字:"哦。"
这勉强可以称之为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不久,潮汐园里开始流传这样一个说法:转校生身上携带着一种叫做"同性恋"的病菌,生人勿近。
莫赟告诉秦若阳,那天上体育课的时候,转校生忽然昏了过去,体育老师让身为班长的他扶他去保健室。偏巧保健老师不在,他于是亲自替他处理伤口。
"可是你知道吗?那个变态的家伙居然,居然抱住我就......亲我的嘴!"他说得很愤慨,甚至有些结巴。
"哦?所以你害怕了?"对于亲嘴事件本身,秦若阳并没有多大反应,倒是莫赟一脸夸张的表情令他很感到一点兴趣,"堂堂的莫赟少爷,一世风流倜傥,八面玲珑,什么事情不是得心应手?现在竟然因为害怕一个外头来的转校生,而不敢进教室拿书包?"
"我,我讨厌娘娘腔!不行吗?"他撑大了眼眶龇牙咧嘴。
秦若阳耸耸肩,不做争辩。于是他们继续踏着棉絮飞扬的黄泥大道一路往自家方向走。
快到家门口之前,秦若阳忽然转头问:"学校里的那个谣言,是你故意传出去的?"
"是又怎样?我讲的不过是事实!"他边说边挥手告别,然后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来喊,"秦若阳,季艾说明天放学再不等她一起走,她就要把我们两个拴在她老爹的船锚上抛下海。"
"知道啦!"
他推开后院"吱呀"响的木门,沿地上铺得平整的七彩石径进入大堂。
屋子里一圈人正围坐在巨大的圆桌边说笑,很是热闹。桌上的酒菜已经准备齐全,见将开饭。
"爸,你竟然不等我回来就吃饭。"秦若阳嘟哝一句,将书包从肩膀上拽下来。
"若阳啊,回来得正好,过来让你岑伯伯看看。"秦父乐呵呵地回头招呼。
"岑伯伯?"
他拖着书包走过去,十分诧异地发现了在桌边喝茶的岑穆。
岑穆抬起头,用深邃的黑眼珠望他一眼,微微颔首。
"哎呦!这个就是若阳啊!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不?"岑伯伯笑着站起身,拿手比划了一下,"都长这么高了。"
"上次见面他还小呢,不记得了吧。"
秦父替他答话,而他只是无言地望着对面默默喝茶的岑穆。
那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的正面。他从来都没有料想过,世界上竟会有一个男孩如此,生得一付比女孩更为漂亮的脸蛋。
"岑伯伯跟你爸爸我是小时候的朋友,一直保持着联系......"
他们后来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秦若阳坐在岑穆身边,筷子夹着菜。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2
"你骗人,骗人!莫赟怎么会喜欢我?"
一路上,季艾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这句话,身子却轻盈得仿佛飘飘欲仙一般扭来扭去,连秦若阳嗤笑出声,都未曾有幸换得她一巴掌。
他们去到以往经常一块儿吃东西的小食店,老板一眼认出久不曾见的秦若阳,于是客气地多送了每人一份烤香肠。
接下来,他们在海边斜坡上躺了整整一个下午,听潮汐起伏的声音,昏昏欲睡。
秦若阳睁着眼,看湛蓝湛蓝的海水,天空也湛蓝湛蓝的。他深吸一口气,打了个冗长的呵欠。
"好美。"这样感叹着,又轻轻闭上眼去休憩。
他想,如果时间能够静止下来的话,那该有多好。
宁静的小岛,宁静的生活。
天上的白云顺着风势慢慢游移。意识似乎被一点一点抽离出躯体。
就像做梦一般,莫赟还好好地活着,紧蹙起眉头,斩钉截铁地一字一句道:
"不可能!"
他一边回头,视线穿过教室的门槛,瞪住坐在窗户边上发呆的岑穆,一边攒紧了秦若阳的领口,压低声线:"凭什么我要跟这种娘娘腔的转校生结党结派、称兄道弟?"
秦若阳颇有几分不以为然,拍拍他紧张的手背,示意他放手。
"不单是‘你',而是‘我们'三个。"他拉过边上一脸莫名的季艾,推到他面前。"从今天开始,我们的行动都要带上岑穆。"
"为什么?"季艾回头看他。
他早料到会有这一问,假意犹豫片刻,便将早已考虑好的理由摆了出来:"他的老爹是我老爹的朋友。我有义务照顾他。"
"哈!你想都别想!我是绝不会答应的!"看莫赟的表情,秦若阳明白,他仍然对那次的亲嘴事件耿耿于怀。
"那你怎么说?"他偏过身子,面向季艾。
"季艾也同意我的看法,是不是?"莫赟一把握住季艾的手臂,像是要将她拉向自己这一边。
"可是......我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呀。"她忽然咧嘴,笑得很奸邪,"班里的女生要是知道岑穆是同我一起的,准保她们羡慕死!"这样说着,她倒真的开始洋洋得意起来。
秦若阳于是也笑,他知道女生都喜欢岑穆。
"你,你们!"莫赟异常暴躁地嚷嚷出声,嗓音大到全教室的人都齐刷刷地将视线转向大门口,望着他们仨。除了岑穆。
"你们要是和他一起,我就退出!"
☆☆☆
岑穆跪在地上,俯身用手掌轻拍秦若阳的脸颊,见他艰难地挤了挤眉头,眼前开启一条缝,这才露出一抹艳丽的微笑来。
"岑穆你闪开!不这么干他醒不过来。"
秦若阳尚未完全恢复神志,面前的亮丽脸庞已经转换成季艾的狰狞面孔,肚子上同时也狠狠地挨了一脚。
"痛!"
他哀怨地跟在那两人身后,步履蹒跚:"我说季艾,你也太狠了点吧,踩得我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哼!你那是活该。"
夕阳的余韵挥洒在琉岛之上,抹金了三个飞奔着的青年的身形。
他们在田边拐了好几个弯,打打闹闹地来到莫赟家。进门前,岑穆将脖子上的红围巾解下,放进刚才自小食店出来时顺手拿的黑色袋子里,这才跟上那两人。
他们在正堂莫赟的遗像前鞠躬,然后安慰了伯母几句。
她顿时感激涕零地握住秦若阳的手掌,满是哭腔地说:"我们家莫赟要是看到你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抬起眼来盯着那张遗像。莫赟看上去依旧神采奕奕,没有丝毫心绪。他原本就是那不会斤斤计较的人,即便告诉他拯救别人必须付出牺牲生命的代价,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都关键时刻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所以,初二那一年,莫赟最终妥协,海潮园里的三人组变成了有名的四人组。
从莫赟家出来,天色已经很晚。秦若阳应邀到岑穆家过夜,于是便在三岔路口,同季艾分道扬镳。
蒙昧的一点昏黄,照亮了前方的道路,若有似无的两条影子并排在羊肠小道上缓缓移动。微风拂过的时候,便能够闻到海水的味道,还有岑穆身上擦的海洋草的香味。
秦若阳感到自己快要迷失在那混合着的香气之中,于是决定说些什么。
"嗯......现在,琉岛的岛长大宅已经换上岑家的名牌了呀。"他抬头望望已经落到旦夕山那一头的夕阳,无限感慨。
"你搬走以后,岛上的居民重新投票选举过。"岑穆恬然地笑,语气很是谦虚,"爸爸得知最终结果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话题就此结束,没有后续。
两人之间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然后秦若阳忽然回头:"岑穆,这条路我很熟哦!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家,不信你瞧。"
他于是果真合上眼皮,朝前走了起来,边走边道:"看到前方出现障碍物,要告诉我。"
岑穆顿了一下,说:"那可不行。"
"为什么?"
秦若阳茫然地转过身,恰好看到伸着两只胳膊慢行的岑穆。
"因为我现在也正闭着眼睛呀!"
两人一路摸黑到家,不知在泥地上摔了几次跤,抱成一团,哈哈大笑。
期间,秦若阳几度作弊,睁开眼来偷偷地看,岑穆身上那件洁白的针织衫,早被黄泥和灰土弄脏,变得斑驳。
他抬手替他掸了掸,依旧留下难以消除的污迹。
而岑穆一付乐在其中的样子,自始至终都紧闭双目,长长的睫毛又黑又密,时不时地抖动着。美丽的容颜即使在光线照耀不到的地方,依旧清越而迷人。
☆☆☆
岑伯伯看到秦若阳的时候,大大地惊喜了一下,忙不迭翻出家里珍藏的琉岛小吃,一定邀请他赏光。
"爸爸,我们吃过了。"岑穆放下手上装围巾的袋子说。
"啊?吃过了?"岑伯伯很是遗憾,眼神四散地扫视着满桌的小吃,竟不知所措起来,"那,那明天再吃吧。"
"好啊。"秦若阳礼节性地答。
"稍等片刻,我去放洗澡水。"岑穆忽然凑到面前,朝他眨了两下眼睛。
岑伯伯这才注意到岑穆衣服上的污渍,惊奇道:"岑穆,你没事吧?你的衣服......"
"我没事。"
他背对着他说话,秦若阳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于是回过头去观赏桌子上的食物。
带馅儿的糕饼,松脆的树果。
好怀念啊,都是小时候最爱吃的。
"没错,我也得洗澡。秦若阳,待会儿一起洗吧。"
好怀念啊......好......
什,什么?岑穆刚才说什么?
他诧得下巴险些掉在地上,僵直了的脖子硬生生扭回去,就要把大动脉给扯断。
"嘿嘿。"岑穆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刷地蹲在地上颤抖,过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摆了严肃的脸道:"刚才是开玩笑。"
接着他"噔噔噔"地跑去楼上浴室,边跑还不停地嘿嘿笑。
秦若阳愣在原地,出了一身冷汗。
是该去洗个澡冷静一下。他想。
晚上睡觉以前,秦若阳忽然记起自己的手机从上飞机以来,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于是自被窝里爬起开机。
短短几分钟内,手机铃声忙不迭地叫唤了十几下,打开一看,基本都是韩殷来的短信。
第一条:你个白痴,离开公司也不知会一声,你老爸到处找你。
第二条:你个白痴,关机做什么,究竟死哪儿去了?
......
第N条:秦若阳你个白痴!我真的快被你老爸逼疯了,麻烦赶快联络他!
他哭笑不得,边看边删。
"秦若阳从小就是大忙人呀。"岑穆的声音隔着帐子传过来。
"啊,抱歉。吵醒你了?"他连忙切换震动模式。
帐子被一只纤巧的手给撩了起来,显出岑穆床上花哨的蕾丝挂帘。
"我还没睡呢。"他笑,用手指秦若阳的床问,"可以过来吗?"
他低头瞥一眼凌乱的被子,又抬头瞧瞧岑穆恳切的眼神,最终败下阵来,点点头。
岑穆见状,如同孩子一般雀跃,蹦蹦跳跳地跃上床铺,钻进被子里挨着他。
他有些不习惯,手脚变得同石头一般僵硬,仍低头假意看短信,心思却早移到一旁的人身上。
岑穆专用的草莓味洗发水,那种酸酸甜甜的香气,时不时飘进他的呼吸道里,阻碍血液流动,撞得他的心七上八下。
"你会在这里呆几天?"岑穆拿被子盖住半张脸,声音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显得很沉闷。
"不太清楚,应该会尽早赶回去吧。公司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他朝后靠向床背,感到自己的胳膊正搁在对方肩头。视线便不自觉地往那头扫。
岑穆的脖子很白净,粉嫩光洁,感觉上就像广告里拍出来的,那些润肤霜广告的女明星一样,在灯光映照下会闪现一种丰润的光晕。
"你已经工作了?"
"还不完全算是工作。"他向下缩了缩身子,直到只露出两条手臂在外头,给韩殷回短信。"我现在家里投资的私立学校念大学,一边帮助家族企业。毕业之后应该就会完全进入公司。"
"哦。"岑穆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笑看向他,"交了新朋友吧?"
"新朋友?"他迟疑片刻,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韩殷的怒脸和陆宋桀的坏笑。
根本是遇人不淑嘛!
他翻个白眼撇撇嘴:"倒是有两个合作伙伴公司家的公子。不过,可能利益上的关系多过友情吧。"
岑穆听了这话,没再搭理。秦若阳不知他心里想什么,于是继续给韩殷发消息,一边有点走神。
合作伙伴公司家的公子。
韩殷要是知道他说这话,绝对会同他绝交。他笑。
别看韩殷平常大大咧咧的,其实有时挺爱钻牛角尖,就是死脑筋,没有一点城府。
而陆宋桀呢?大概还是会维持满脸的笑意,勾搭上他肩膀,用手指戳他的太阳穴,对他说:"秦若阳,你又喝醉了。"
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莫过于此,秦若阳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也懒得猜。
陆宋桀自从大二的时候退学,一心帮助陆氏集团运作之后,就鲜少出现在学校,碰面的机会也越便消减。他的弟弟陆晋尧于是正好填补上学校的空缺。
说句心里话,秦若阳从未把陆晋尧放在眼里。
秦、韩、陆三大集团投资建造的私立凰学园,无论从资历或者实力来看,都是市里一等一的好学校。他同韩殷、陆宋桀当年被选为凰学园的三大皇帝,完全是凭了本身优异的综合素质,与家族背景无甚关系。可是自陆宋桀走之后,陆晋尧却莫名其妙地做了个皇帝替补,弄得凰学院的皇帝称号名存实亡。
因而,他必然是很厌烦他的。
短信刚发出,手机兀地嗡嗡震动起来,秦若阳丝毫不在状态,有点被吓到。他回头望一眼岑穆,发现他竟已在旁睡着,呼吸平稳。于是起身到阳台上接电话。
"秦若阳啊,老实回答,不许隐瞒。在哪里逍遥快活?"陆宋桀依旧一派欠扁的语调,在那头笑得贼窃。
"拜托,我在老家。"他无奈地又翻白眼,就差没有吐血。
"哎呦!没事儿就赶快回来。"陆宋桀挤着喉咙,故意装出一把讨人厌的尖细嗓音,"人家想你啦!"
"我看你想直接来殡仪馆领我的骨灰是吧。"
他眯起眼,对着天上的圆月发呆,黄色朦胧的月亮看上去好像......一只月饼。虽然琉岛四季如春,可是大冬天的夜里,穿着薄薄的睡衣站在阳台上打电话还是会冷。
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遂道:"没什么其他事情,我要挂了。"
"喂!明天晚上的家族例会记得准时出席。"对方难得正经地提醒。
他这才想起,明天原来是星期天。
"知道了。"
秦若阳"哗"地拉开落地窗进屋,一阵冷风顺带着跟了进来。
他看到岑穆在棉被里缩起身子,于是立即关上窗,拉紧窗帘,轻步到他身边蹲下,将棉被重新盖好,裹住他,严严实实的。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