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岛的断章————伊芙
伊芙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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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他除了笑,想不出其他回应,只好反问道,"你现在如何?"
颜惜拿手指着鼻子:"我?嗨!别提了。我已经屈服于社会压力,决心改邪归正,做一个正人君子。"
岑穆斜他一眼,忍不住要笑:"我看一点也不像。"
"你别瞧我现在吊儿郎当的样子,在公司里干活的时候可是一丝不苟正经八百的!"他噘着嘴挺起胸膛,摆出严肃的造型。
"没想到颜老大也会去公司打工。"
他抬头望他,当年的放荡不羁,如今早已被削去棱角。
"人要活嘛,总不能一直荒唐下去。何况还要养活老婆孩子。"他叹气。
岑穆没有说话,他能够理解颜惜的苦衷。
关于钱,他们有着相同的无奈。
"时间不早,我得回家了,那口子管得紧。"颜惜冲他挤眉弄眼,表情滑稽,可是岑穆一点也不想笑。
"我也该回去了。"他道。
"对了,手机给我,我把号码留给你。"
颜惜伸出手到岑穆面前,见他摇了摇头。
"我没有手机。"
他有一丝惊讶,然后从手边的公文包里翻箱倒柜找来纸笔写了个地址,塞到岑穆手中。
"这是我家地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得了吧,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句话,岑穆没能说出口。
他攒着手中的纸条步行过弄堂,顺手往旁边的水塘里一丢。
过去的日子已经过去,不必再做多余的牵连。
他回到旅社,进门之前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然后微笑着开门。
"我回来了!"
秦若阳坐在床上,见他进来,起身到桌边拿起一个纸袋问:"吃过了没?我买了两个肉包,你昨天说想吃肉的。"
岑穆听了这话,心里酸酸的,上前给他一个深情的拥抱,顺便亲了他一下。
"你哪儿来的钱?是找到工作了?"
他摇摇头,把包子举到他面前:"快吃吧,还有些热度。"
秦若阳今天依旧无所事事了一天,他两手空空地跑遍街上几家大大小小的公司,应聘的人一听说他以前在三家联盟的秦氏集团当过经理,不约而同拿了怀疑的眼神仔细打量他一阵,然后以"阁下的条件太好,本公司不敢高攀"的名义回绝。
回来半路上,他望着街边的银行提款机,心头几度涌现"不如就用一次吧"的念头,可是终究抑制了下来。为了不被父亲发现,他甚至不在旅社里打电话给陆宋桀,而是跑去外头的公用电话亭。既然都忍了这么久,难道要一次就推翻先前的努力?
他拐去二手市场与店主周旋,把自己随身带的那个手机以成本价卖掉。反正也用不着,这点钱还够混上几天的。
"你自己还没吃吧?"岑穆伸手揉他脸上的胡渣,把刚买的剃须刀递给他,"我们一人一个。"
秦若阳接过东西,搁到一边,替他展开纸袋:"我不饿。"
"什么不饿!说了一人一个,我吃不下两个!"岑穆抱怨着,硬将其中一个肉包塞到他手里。
秦若阳就是永远都学不会,什么叫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想。
☆☆☆
靠着岑穆的工作,两人总算有了点进帐,他们省吃俭用,本打算攒一点钱之后,去岑穆的老家过活。偏巧此时,淤积的操劳和连日奔波,致使久违的病痛感重又复苏来折磨他。
岑穆窝在棉被里忽冷忽热,呼吸同心跳一样不稳定,口里整天含含糊糊地低声呻吟,却依旧记挂着酒店的工作。
秦若阳急火焚心,在旁照看着不叫他再去打工。他想请医生但是拿不出钱来,想买药又不知道病原,无法对症下药,只能跺脚干着急。
偶尔,岑穆清醒的时候就会安慰他:"没关系,这是老毛病,吃药也没用。"
秦若阳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吻,懊恼万分。
他现在终于明白自己多么没用。有钱的时候自以为是,以为世人皆愚,唯他独智;没钱的时候一无是处,空得一身花花功夫,不过外强中干。
他不忍继续看岑穆遭受病痛折磨,拿起钱包跑去外头的取款机提现金,发现信用卡早已被停,然后回旅社给父亲拨电话。
秦父接起电话的时候,口气一派悠然自得,没有半点意外:"在外面过得不错?一定是乐不思蜀了吧。"
"爸,我要钱。"
今时今日,尊严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值半毛钱。如果岑穆有个三长两短,那便是他的错。是他害了他。
"你凭什么跟我要钱?既然离家出走,当然要彻底一点,自力更生啊!你不是很行的吗?"秦父冷笑,他早该这样干了。秦若阳一直不懂得世事险恶,非得让他多受点教训才能牢记在心。
"是我的错。您一直都是对的,我现在明白了!"他的确真心地明白。
"哦?要回来了?欢迎。"他说得不痛不痒,仿佛并不介意儿子继续在外闲荡。
"给我钱。"秦若阳急道。
"什么时候回来?"秦父并不理会他的要求,只是一味发问。
"给我钱我就回来。"
"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他的口气强硬,秦若阳只得屈从。
"可是我需要路费,你总得把我的信用卡重新开通。"
"好啊。"他换了一边耳朵听电话,唇边荡起无限宽广的笑意,"期待着明天中午以前能够在公司见到你。"
☆☆☆
秦若阳请医生上门,对方诊断说岑穆只是有些睡眠不足和营养不良,于是给他挂了瓶葡萄糖,嘱咐要让病人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秦若阳这才算定下心来,握着岑穆的手坐在床边。
他的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沉睡中的人,即使脸上没有血色很显憔悴,但他依旧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容颜,无可替代。
他为他拨开面颊上的碎发,尸骨一般干瘪的手指游遍他一整张脸。
这里是眉毛、眼睛,然后鼻子、嘴唇。
8年前的他已是这个模样,至今为止没有改变,8年之后会否仍然维持现在的容貌?秦若阳不知。
可是他明白,今日一别,以后就难再有碰面的机会。所以他必须把握所剩无几的时间,来好好将这张脸庞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他不愿将来无数个日头,每每想起岑穆,都仅是一个遥远的橙色的背影。
他俯身亲吻他的嘴唇,一下又一下。
"岑穆,醒一醒。"他低喃,"我还有很多的话要对你说。求你醒一醒。"
仿佛咒语一般,床上的人挣扎了一下,半开眼皮,迷蒙地笑:"怎么了?"
秦若阳一时语塞,抬手摸摸他的额头:"累的话,再睡一会儿吧。"
"不累,我觉得好多了。"他坐起身,背靠床头看着对面的秦若阳笑。
秦若阳沉默不语,两人相互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许久,他再度凑过去吻了岑穆。平静的、浅淡的一个吻,包含了他仅剩的一点热情,然后亲吻逐渐加深,愈见炽热。
难分难解的唇与唇之间,忽然掺入一点咸涩,仿佛海水的滋味。
恍惚间,岑穆好像听见了琉岛海岸的潮汐声,起起伏伏、时涨时落。
秦若阳坐到岑穆身边,将他搂在怀里。"你还记不记得初二的那场篮球赛?"
岑穆抬头觑他,不知他提这个做什么。"当然记得,毕生难忘。"
初二最后的篮球比赛,琉岛潮汐园邀请了市内最好的篮球学校来做友谊赛。秦若阳那时跟莫赟是队里的主力选手,所向披靡,未曾经历过失败。他们不知天高地厚,满心以为胜券在握,并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可是比赛才开始没多久,他们就深刻认识到自己与对方的实力相去甚远,比分一路掉在人家后头20几分。
秦若阳满心不甘,他本打算离开琉岛之前要留下一个胜利的标志,如果输了这场篮球赛,那将会是怎样的一个遗憾!
半场休息时,他望着场边大大的电子记分牌口喘粗气,莫赟在他身边抹着脖子上的汗,表情亦忿忿难平。
没闲工夫听教练胡乱指挥,秦若阳忽然拿手轴撞他道:"喂!莫赟,你喜欢季艾吧?"
莫赟搁在嘴边的矿泉水喷了一地:"干吗?"
"如果赢了比赛,就去向喜欢的人告白吧!"秦若阳火烧一般的视线紧紧盯牢前头红色小灯拼接而成的数字,狠下心来,"我和你都去!"
莫赟回头瞧他一脸严肃,不禁勾起嘴角,大笑开怀。
"好啊!本少爷可没有输的打算。"
他们甩掉毛巾水瓶,抱着必胜的信心重回赛场。
比赛异常激烈,两个人用尽浑身解数,拼命追赶着先前的比分。
他们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仿佛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飞奔一般。卖力地、耗尽所有精力地不停地跑、跳、跑、跳......
场上默契的配合,场外加油声振聋发聩。
要赢!一定要赢!
"看着你们当时努力的样子,连季艾都感动得哭了。可惜最后还是没有获胜。"岑穆反手抚摸秦若阳的脸庞,手指按在他的眼睑。他知道他没有流泪,可是他总觉得他的心底正在哭泣。
秦若阳抓过他的手,放到嘴边亲吻。"从那时候起,我已经开始懂得,很多事情往往并不会按照我们的主观意念去进行。人应该懂得适当的放弃。"
岑穆颇感到几分意外:"这一点也不像秦若阳会讲的话。"
他一直都是认真到甚至有些古板的类型,怎么突然说出这惊人的观点来?
他回头看他,秦若阳又低头吻他。
绵长而深情。
他没有给岑穆发问的机会,手指探进他的内衣里,肆意挑逗。
岑穆闷哼一声,转身抓住秦若阳的衣领,将他按在床板上。他的刘海垂落下来,散在他额头。
"你爱我吗?"岑穆问。
"爱。"他答得利索。
"会永远爱下去吗?"他又问。
"永远永远。"
秦若阳于是第一次主动解开岑穆的衣扣,吻遍了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他们像不谙世事的孩童偷尝禁果一般激越着,渴求着对方的躯体,感受彼此带来的无尽快感。
夜色裹着清明的月光,自窗外泄进屋内,同焦急的喘息呻吟混溶到一块儿。
春情正娇。
☆☆☆
第二天,岑穆自慵懒的春眠中晓觉过来的时候,那个昨晚曾允诺了永远永远的秦若阳不在身边。
床头柜上压着一叠钞票和一张纸,最上头摆放的是他亲手做的贝壳挂件,周身还镶着金边。
他伸手抽出下面的纸片,举到面前。
"回琉岛去吧。"--白纸黑字,秦若阳的笔迹。
岑穆躺在床上,房间里凉飕飕的,没有开窗,却似冷风过境。
"人应该懂得适当的放弃。"他笑,"所以放弃了我吗?"
秦若阳,你果真懂得珍惜自己。金钱、地位、权力,一样也放不下,偏偏只有感情,想抛开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弃之不顾,连头也不屑回一下。
佩服!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你都可以狠得下心来一走了之,什么都不带走,什么道别的话也不说。自以为潇洒。
懦夫!
"秦若阳,这一回,我不会再去找你了。"他已经没有那种激情,徒剩绝望。
岑穆从床上下来,到简陋的浴室,给澡盆放满热水,又回房间找到他为秦若阳买的剃须刀,拆下上头锋利的刀片。
从前看电视剧的时候,里面的演员要割腕,通常都会在澡盆里放满水,将划破的手伸进去,然后血液就会染红整个澡盆,非常好看。
岑穆一直不明白那究竟是为了让画面变得唯美,还是另有什么其他的特殊理由。他现在依然不明白,可是却希望自己死得漂亮一点。
他赤身裸体坐在澡盆边,欣赏水中倒影。他向来对自己的身体充满自信,每一个同他睡过觉的男人都曾无限赞叹,欲罢不能。
就是不知道昨晚的那个,会不会也有相同感受?
他自嘲地笑笑,将刀片按在自己的手腕上,脑袋里快速略过许多画面,走马观花一般。
他搜寻其间,试图找出一些让自己活下来的理由。
答案是:没有。
他瞪着那沾了雾气的小小的刀片发呆,始终下不了手,不知还留恋什么。
割吧,没什么值得用心的东西了。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他想。
于是,手指一颤,白玉似的手腕上便多出一条细长的红色装饰,渗出几滴血来。
岑穆愣愣地望手腕上流血的地方,伤口很浅,只破了一层皮,但是非常痛,痛地揪心。
他忽然痴笑出声,趴在澡盆边抖着身子:"真的好痛。"
现在,他终于找到一个不死的理由了。
他又跑回房里,从衣服口袋中翻出一张创可贴,贴在伤口上。
澡盆里的水温度适中,他进去泡了个心满意足的热水澡,对着天花板喃喃自语:"秦若阳,原来我对你的爱,也不过如此。"
他可以为他放弃金钱、权力和地位,但是不能为他放弃生命。
岑穆终究是原先的那个岑穆,最爱他自己。
琉岛是个好地方,难得在那边建立了根基,怎能随意放弃?
他也到了适婚年龄,该是时候找个有头有脸的女人结婚,巩固父亲岛长的职位。
人生的游戏尚在进行,世界还很有趣,他可不能先一步败下阵来。
"秦若阳,我对你的爱,也不过如此。"他又感慨,脸上却挂着一丝揶揄。
☆☆☆
三家联盟的秦氏集团里,一个男人风尘仆仆地迈步进去,带来一股台风般的危险气味。大楼里一干人等见状,不约而同退到一旁给他让路。
秦若阳搭乘VIP电梯,直接上了77层顶楼,无需通报任何人,径直往董事长办公室里走。
一入办公室,极有派头的董事长便将老板椅转过180度,面向正门道:"欢迎回来。"
秦若阳双手砸桌,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我要跟你谈个交易。"
"哦?"秦父交换着两条腿叠放的姿势,兴致勃勃地问,"什么交易?"
"我用我仅剩的生命来为你赚钱,请把琉岛的所有权转交给我。"
秦若阳的眼神无比坚定,这一次,谁都不能阻拦他。
岑穆,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他在心里默念。
尾声
没多久,秦若阳接到季艾寄来的结婚邀请函,新郎这一栏填着岑穆的名字。
他没多看,转身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想,现在还不是时候。
秦若阳心底早有打算,再过8年,等到时光老去激情消逝,他才能回到琉岛,和那两人重温年少时的美好情感。
他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淡淡的香醇苦味自口中氤氲开来。他渐渐回忆起那场失败的篮球赛,赛后的更衣室里,秦若阳头一回见莫赟流泪。
他那时边哭边说:"没有想到,连老天爷也不肯帮我。"
秦若阳只是笑着安慰:"或许现在时机不对。"
莫赟还是哭:"人的一生又能碰上几次机会?错过了,也就没有了。"
岑穆曾经不经意道:"这世间,悲剧不如遗憾来得多,而遗憾却远比悲剧更令人心动。"
秦若阳有些后悔,当初自己要能这样告诉莫赟就好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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