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岛的断章————伊芙
伊芙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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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脑袋挨了岑穆一拳,外加和地板的碰撞,还来不及喊痛,酒劲冷不丁重又冒了上来,竟那样昏睡过去。
岑穆退后,背贴墙壁,一动不动地瞪着地上的人。许久,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又如何?"他暗自低语。
☆☆☆
阳光晒得整个房间热腾腾地冒着热气的时候,秦若阳才自宿醉之中挣脱出来。他歪着头,握拳敲敲疼得要命的脑袋,尝试把那些导致他感到不适的根源全盘倾倒出来,然而徒劳无功。
抬眼间,岑穆的身影赫然跃入视野,着实吓了他一跳。
"秦若阳。"岑穆在那头靠墙坐着,念他的名字时口齿清晰,字正腔圆,两条伸直的腿还不时地随节奏抖动。
秦若阳见他头发凌乱,尚穿着的睡衣上竟沾染了丝丝血迹,嘴唇更是肿得好像被蚊子咬过一样,不觉紧张起来。
"你怎么这个样子?"他问。
"哈!"岑穆张嘴发声,唇上的伤口早已凝结,不会再痛。"这句话问得可真好。你昨晚借酒装疯,对我干的这些个事,现在一点都不记得?"
秦若阳顿时被唬懵住,脑子飞速运转着,回忆昨晚上的情形,但他记得的大多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断,暧昧不明,愈发增加自己的恐慌。
"我......"
岑穆没给他提问的机会,愠怒道:"我生怕你记不起来,所以特意把罪证留下,好让你一睁眼就看到。"
"我......很抱歉。"秦若阳虽然不记得自己究竟干过什么,但是岑穆身上那点血迹明摆着是他造成的,不道歉不行。
"抱歉有什么用!"岑穆得理不饶人,过去一把揪起秦若阳的衣襟,厉声道,"你要负责!"
秦若阳茫然抬眼看他,似乎读不懂他话中的含义:"什么?"
岑穆于是啧着嘴高声重复了一遍:"秦若阳,我要你对我的感情负责!"
一瞬间,秦若阳仿佛体验到一种被陨石击中脑袋的昏沉感。他望着对面距他不过几公分远的岑穆的脸,竟不知该作出何种反应。
我难道还在做梦?他这样想。
事实上,秦若阳曾想当然地以为,即便是在梦中,要岑穆说出诸如此类的话的几率,远较走在路上被陨石砸中脑袋的可能性更为渺小。
他半眯起眼来深深地瞧进岑穆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试图确定他这一回并非玩笑。
无论如何,他已再承受不起另一个致命的笑话了。
于是,就在他反复踌躇的当口,一直维持半跪姿势的岑穆终于显得不耐,"唰"一声起身往门外走,嘴上一边忿忿道:"你不肯就算了,当我没说!"
"我肯!"秦若阳终于回过神,举手一把扯住岑穆的衣袖就往下拽,重又把他拖回自己身旁,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吻了上去。
他满足地添着岑穆嫩滑的舌头,牙齿在他的唇边来回啮咬,而他的嗅觉始终被他头发上淡淡的葡萄香给占领着,有一种跌入云雾的错觉。
岑穆在他怀里轻微挣扎,手掌推挡在胸膛前,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每当秦若阳啃吮他嘴唇的时候,便抽空开口含糊道:"别......"
可是秦若阳并不听信这话,他压抑8年的感情如今终于得到回应,心头早已被幸福两个字填满,唯有充分把握时机享受,哪还顾得上那许多。
他于是持续着亲吻的动作,激烈异常,直到岑穆奋力一把推他倒地。
"都叫你别咬了,你还咬!"岑穆用手捂住嘴唇,扬起眉来怒视地上的秦若阳。
秦若阳这才惦记起他嘴上的伤,不觉有些惭愧,心疼道:"不要紧吧?"
"痛死了!白痴!"
他约摸觉得自己骂得还不够过瘾,抬起腿来顺便赏了秦若阳一脚,这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自那以后,秦若阳对于琉岛的记忆,又添上了一幅美妙的新篇章。他沉溺于情爱之中不可自拔,完全无暇去理会可能带来的种种问题。
他俩刻意避开季艾,偷偷到旦夕山上的大树下手牵手并肩休憩,醒来时满身落叶;他俩去岸边吹海风晒太阳,两对脚掌泡在海水里过滤;他俩上小食店喝汤嚼零嘴,一吃就是一整天;他俩漫步金灿灿的田间小路,沿途踏出两串长长的脚印......
岑穆问:"为何你偏爱上我?"
秦若阳笑:"一见钟情。"
岑穆怒:"你这只注重皮相的破烂货!"
秦若阳惊:"怎么会?我爱完全的你。"
岑穆嗔:"你根本不了解我!"
遂拂袖而去。
然后岑穆在前跑啊跑,不停地跑,秦若阳在后追啊追,不停地追。
直到相拥为止。
秦若阳,岑穆,琉岛,岑穆,秦若阳。
蓝天、白云、大海,还有心爱的人。
生活早该如此。秦若阳想。
可惜,这样的日子很快便告一段落,中止于几星期后的某天清晨。
秦若阳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一眼望见大堂上握着玻璃杯喝可乐的韩殷,太阳穴忽然"突"地一跳。
他愣在楼梯口,好久都不敢动弹。
岑穆跟在身后,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望向对面坐着的一脸严肃的陌生人,似乎预感到什么,转个身,重又跑回楼上。
韩殷最终还是回头发现了他,首先开口打招呼道:"嗨!"
"嗨。"他应。
他带韩殷上二楼阳台,岑穆正巧披了件外套匆匆下楼。
两人在走道上擦肩而过,秦若阳忽然伸手拉住他问:"出去?"
岑穆的眼睛没有看他,只是瞧着一路向下的木阶梯,点了一下头。
他松开手,两人于是各走各的。
二楼阳台依旧视野辽阔,举目便是一派绮丽的琉岛好风景。无边无际的海天同色,苍老挺立的旦夕山古树。没有缭绕的仙气云集,却胜似蓬莱之境。
韩殷环顾了一圈传说中的琉岛景致,趴在铁栏杆上问秦若阳:"刚才那个就是你爱上的男人?"
秦若阳一愣,遂讷讷的有些不高兴:"陆宋桀告诉你的?"
"嗯。"韩殷老实点头。
那个八卦的男人!秦若阳在心底暗暗咒骂了他不下几百遍。
韩殷见身边的人不说话,奇怪地转头瞥他一眼,接着道:"你失踪几星期了,手机又不开,你老爸实在忍无可忍,抓我过来逮你回去。"
"回去做什么?"不过就是被那个利益熏心的父亲逼着,同富家小姐们相亲吃饭,然后结婚生子,为他谋求更多财富。
他不明白父亲赚了那么多钱究竟图个什么。当初离开琉岛时说的话仿佛过眼云烟,早被他忘得精光。
他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父亲揉着他的面孔笑言:"若阳,对爸爸来说,最重要的宝贝,就是你和妈妈。"
可是自从入驻家族企业之后,他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开口闭口的就是钱、钱、钱!一切为了公司的利益!
说得多好听。
"公司总也有需要你的事吧。"韩殷不知他心里头的想法,只是随口而答。
秦若阳轻叹一声,道:"我不想回去。"
韩殷对这话很是诧异,向来勤奋工作的秦若阳竟说他不想回去。
"你没事吧?不回去,你老爸绝对会爆发的!"
又是一阵叹息,他笑:"说说而已。"
☆☆☆
秦若阳的离开,如同他到来时一般出乎岑穆的预料。不过半天功夫,他从海滩边拾了贝壳回来,便发现那个人失踪了。彻底失踪。
他穿来的衣服,带来的行李,连同那骗人用的一大叠开发计划书统统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丁点痕迹。
他甚至不打一声招呼,连道别的字条也吝于施舍,和8年前一样。
岑穆呆呆地立在空荡荡的大堂里,支撑着身体的两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他向前挪了一步,手扶着木桌慢慢坐下。
没有通知,因为不愿被人牵挂--这是8年前秦若阳留下的那封信里的内容,岑穆亲口读过。
所以,又是不愿被人牵挂吗?
他拿手支着额头,嘴唇抖得厉害,冰凉冰凉的。
究竟为了什么?他整整耗费一个晚上才决定,要给彼此一个机会,来接受对方,他竟然又一声不吭地逃跑了。
既然要走,何必过来?既然要逃,为何接受?
或许,这只是一场由美梦转至噩梦的奇怪幻想罢了。
岑穆这样思忖着,低声开口,叫唤父亲:"爸。"
岑伯伯从楼上踱下来,见他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怎么了?"
"秦若阳曾经来过这里吧?"
他问得高深莫测,岑伯伯疑心着不知如何回答。
岑穆神色越见消沉,又问:"他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星期吧?"
"是啊。真不知道那孩子搞什么名堂,回去也不同我说一声。"岑伯伯自言自语道。
秦若阳!好一个狠毒的角色!
岑穆抓过桌上的茶杯捏在手中,满面愤恨难以压抑。
想他毕生以游戏人间为乐,今天却栽在了道貌岸然的秦若阳手中。简直可笑!
岑穆为自己倒一杯茶,茶水咕噜咕噜地注入杯中。
浓郁清香款款而至,蒸汽扑腾着呵上他的面颊,湿了一片。
窗外,旦夕山头的老树悄悄遮去了一大块夕阳的余韵,致使海上孤寂的小岛更显沉郁。
然而,那彤红的夕阳,自77层的摩天大楼上望过去,却仍旧是光彩夺目的。
秦若阳坐在父亲对面的座椅上低头不语。什么也没关注,什么也没思考,完全处于真空状态。
密闭的空间里,两人仅是坐在那儿。
空气有些窒闷,寂静地恍如一潭死水。
"好吧。"秦父首先打破沉默,笑脸相迎道,"你要是真不喜欢那位千金,我也不勉强你跟她结婚。"
秦若阳抬眼看了父亲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若阳,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我现在是一点也不了解年轻人的想法了。"他说完,自以为幽默地哈哈笑起来,一对狐狸般狡猾的眼珠子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对面的儿子。
秦若阳撇撇嘴,语调里写满了疲倦:"不知道该怎么说。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我很混乱。"
"就说你的真实想法好了。"他诱导他。
秦若阳认真地沉思片刻,道:"我不希望你开发琉岛。不希望你给我安排相亲。不希望你万事总是从公司能赚多少钱的角度出发。"
秦父闻言,蹙起眉头,颇为不赞同地劝解:"若阳啊!你要知道现在这个社会......"
"好了,好了。"他高声打断,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知道你会有这反应。刚才的话就当作没听见好了。"
秦父见状,感到片刻意外,当即转移话题:"啊!要说起琉岛,前几天陆宋桀那小子给我来了个电话。他说联络不上你,所以直接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一块空闲着的近郊的土地打算转让给我,可以用作建造主题公园。"他明白现在儿子的注意力终于完全集中到他身上,不禁得意地扬起脖子。
秦若阳从椅子上站起来,满心期待地望着父亲:"那块地怎么样?"
秦父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不错。留着以后总有用。"
"怎么?"他仿佛刚从云层跌落到谷底似的,浑身都泄了气,"你还是不肯放弃琉岛?"
秦父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若阳啊。钱总是越多越好的。"
秦若阳重又瘫回座椅里,无力地将目光缓缓移向窗外。
77层的高空,夜幕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降临。
6
秦若阳去久违的学校上课,在校园里碰上此刻最不想见到的陆晋尧。他眼见他和那个中年教师在大庭广众之下并肩而行,一派幸福美满的样子,心头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滋味。
以前他总以为陆氏兄弟太过娇宠,不够强势,而陆家财团的处事信条也是颇为奇怪的"道义至上"主义,他一直嫌之矫情,现在看来却很富人情味。恰恰是他们家所缺少的。
"陆晋尧。"他招呼着赶上前头两人。
陆晋尧回过头来,一见是他,立即摆出一付警惕的姿态,将唐墨掩在自己身后,问:"找我有事?"
秦若阳一双眼睛不经意地瞟向陆晋尧身后的人,那人也用了同样狐疑的眼神瞧他,神色里透露出极大的不自然。他不禁有些好笑,在那两人心目中,他俨然已经成为大反派的代名词了。
他于是不禁泛起一丝戏弄之心,胳膊搭上陆晋尧的肩膀,沉声道:"没事不能跟你打招呼?"
陆晋尧的身子猛然一震,僵得跟石像似的望着他:"我,这段时间,都......有准时,出席家族例会......也,没有,做出格的事......"
"噗......哈哈哈哈!"秦若阳再也按捺不住,嗤笑出声,"你口吃个什么劲!"
陆晋尧见他笑成那样,气不打一处来,险些憋得内伤又不敢反驳。身后的唐墨抓住他的衣摆往后拖,虎着脸一步跨上前去。
"玄帝最近好是清闲,为何偏来找陆晋尧的麻烦?"
秦若阳挑起眉,眼见面前来者不善的唐墨,突然又有一股想笑的冲动。
这一对简直是天生绝配!
眼角渐渐弯成月牙形,唇边的弧度就快要达到圆满,可是未待他再度喷笑,脖子上忽然多出一双手,背后同时飘逸起耳熟能详的怪异语调。
"秦若阳,乘着别人家哥哥不在的时候欺负弟弟,可是一种很恶劣的行径哦!"
他顿时鸡皮疙瘩抖落了满地,举起手来作投降状转身。
"我没有欺负他。"完全是那两个患有被害妄想症的家伙紧张过度。
陆宋桀于是了然点头,贼笑着悄悄将手掌移到秦若阳肩头,用力一拍:"这才是我的好朋友!"
这分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若阳心想。而他深信,陆宋桀永远都是个赢家。
陆晋尧见有老哥出来解围,乘乱拉着唐墨开溜。
陆宋桀扭了扭身子提议:"随便走走吧。"
于是,他们漫无目的地游走校园,边走边侃,秦若阳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被陆宋桀领着行路。
"度假结束了?"他问。
"尚在休假中!"他冲他抛个媚眼,继续道,"放心不下你,于是回来看看。"
一阵恶寒铺天盖地降下来。
"你该不是又预感到什么精彩的东西吧?"他最怕这乌鸦嘴了。
陆宋桀仰天深思,等到将秦若阳的心头绷得紧实了,才施舍似的开启尊口,道:"没有。"
秦若阳松下一口气来,就差没吐白沫。
"不过!"陆宋桀不怀好意地补上一句。
"还有不过?"老天爷太仁慈,留着这个男人在世上,不肯招他回去。秦若阳转念又想,说不定连老天爷也怕他。
"不过我回来的路上拾到一样东西,保准你喜欢。"他说着神秘地笑了笑,就再也不肯继续提示下去。
待两人终于踱近枯红的小橡子树林的时候,陆宋桀忽然止住脚步,伸手往林子里的某个方向指。
"喏!去吧!"
秦若阳的视线紧随着飘过去,停驻在林中一棵光秃的树杆下。
红烟弥漫的小橡子树林,那里站着一个人,绮媚华美、倔强孤傲,却又孤单寂寞。他背对着他倚树而立,仅留给他一长条细瘦背影。
不必细瞧,秦若阳即使闭上眼,都能认出这个无数次在梦里出现过的身影。他曾反复叫唤,只望图他的一个转身、一眼注目,却每每不可得。这背影于是在他心里烙下了固若金汤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从未奢望那人会给予自己一点点爱情的种子,所以,当岑穆说着要他负责的话的时候,他简直以为自己竟转世重生了一般临幸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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