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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
已经是深夜了,政赫坐在摞了厚厚一叠奏章的桌前,毫无欲回宫安歇之意。
政赫停下手中批阅的奏章,抬头,借著并不明亮的灯光,看到两个"虎威"护卫站在门口的侧影,一时思绪摇曳了起来:回想文雨被自己发配已有三年的时间了,自己又已经立後,原本以为这样就会忘记他,可是他却似乎没有一个时刻能真正忘记他,一个声音,一个身影,每个曾经他伫立过的地方,甚至是一缕气息,都可能让他想起那个人儿,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还没有忘记文雨,可是这偏偏是个事实,他永远都逃不开记忆给他负担!
他在刻意地想忘记的同时,反而让记忆更加清晰,更加无处不在了!他自己更加屡屡做出与自己想法向悖之举,其实也许那才是真实的内心吧──
他没有太花心思,从宫卿亲王的女儿中挑选了一个比自己还大上两岁的女子──汐珊。听说也是极温柔温婉的,然後,匆匆立了後,只为能忘记以前的感情。那也是个绝色的女子,可是......可是他却除了在酒醉的新婚之夜,糊里糊涂尽过做丈夫的责任以外,他就再也没有碰过皇後一下,他自己太清楚了,所谓国事繁忙不过是借口而已!他不敢去接触那个已经成为自己妻子,却几乎如同陌生的美丽女子幽怨的眼神。
政赫知道自己亏欠这个温柔美丽女人的,然而,他恐怕今生注定要亏欠她的了!所以他就只能尽量为皇後安排好生活,并常常允许皇後回娘家省亲,也算是一种补偿吧!但他知道:什麽样的补偿也不可能挽回他对这个女人的不公与亏欠了!
皇後是个很柔弱的女子,身体也很赢弱。可是,就在几天前,御医竟向他禀报皇後已经有身孕两个多月了,他当时既惊讶,又高兴,更是增加了满心的歉疚......
御医如实告诉了他,皇後的身体状况产下皇子确实有危险,他亲自到皇後宫中探望了明显消瘦苍白了很多的皇後,心中的愧疚更加加深!可是皇後却显得很高兴,没有一句怨恨之词,只是政赫看得到她美丽的眼睛里即使是藏得很深的一丝寂寞和忧愁!那夜,他没有离开皇後的宫中,看著她恬静的睡著,他痛恨自己,为什麽要伤害每一个深爱他的人,越是爱他的人,却越是受到伤害,於是他暗暗想:不论皇後产下男孩还是女孩,他都要一生好好地对她们母子,补偿一切他有意或者无意对她造成的伤害!可是......他究竟又该怎样补偿在遥远地方的那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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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政赫这样想!
当政赫冲近皇後的宫中时,一切已经晚了!稳婆和御医跪了一地,他痴痴望向床榻上皇後那苍白毫无血色的冰冷美丽面庞,紧闭的双眼,再不会透出那份只属於她的寂寞了!他木然从稳婆手中接过了小小的生命: 细密的睫毛,挺而灵秀的鼻,以及圆润小巧的唇,一张酷似皇後的小脸,让他再次心如碎了一样的痛了一下!他紧紧搂住了这个延续了他和另一个深爱过他,却又被他深深伤害的女子生命的小生命,感到滚烫的泪水折磨自己的眼睛,最终不能负载地滑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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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府:
文雨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景色──那已经是看过无数遍的景色。日间,他无意间听到侍人们谈论:皇後新亡,国丧厚葬。他心中一下子就又被政赫占得满满的了!其实,他何曾有一天没有想起过他呢?只不过是在自己故意的忽略著而已......
於是,他刻意地回想昨晚忠栽向他讲述自己的身世,借以理顺自己如麻的思绪:他通过忠栽的讲述才发觉自己并不真正了解忠栽,而忠栽虽然出身巨富之子,生活看似无忧无虑,然而却也有不愉快的童年和悲伤的经历。原来,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会有太多的悲哀和泪水,而人们就在各种的痛苦中挣扎著生活,折磨著自己,折磨著相关的人们!即使痛苦与悲伤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但是泪水却都是一样的苦涩......不论是谁......:
政赫,他为了那个高高的皇位放弃的可能是一生的快乐与自由;贺森为了一份得不到的爱折磨著自己和别人;东万又何尝不是因为那没有回报的爱痛苦著;而自己更是为了那份无望的爱而痛苦挣扎......所有的人折磨著别人时也同样遭受著折磨......而人类似乎都是在这种相互无限循环的折磨的游戏中,走完自己其实很短暂的一生的!如果真的有来生,文雨宁可做天空中一只展翅飞翔的鸟儿,至少它是自由的;或者做路边一棵无名的小草,至少它是快乐的;也许要做浩瀚海洋里一滴晶莹的水珠,至少它不会有痛苦......用力摇了摇头,象是想甩掉头脑中的思绪一样,可是却更加纷乱起来............
轻柔的帘幕,如水的月光下,自己和怀中的人却久无睡意,於是忠栽轻声问道:"雨!记得你答应过我讲你的故事给我听吗?"
忠栽的话语使文雨记起昨晚睡前,忠栽曾经说过,今晚要让文雨来讲述自己的故事,而他也默许了。毕竟,从前的一切,不论是快乐是痛苦,都已经是过眼云烟了,躲闪回避都不如坦然面对。忠栽不曾计较他低贱的身份,而坦呈自己对他的感情,自己更不会有什麽顾虑让忠栽了解真正的、全部的自己!
"记得!忠栽!你真的很想听吗?"文雨低声喃喃问著。
"是的!只要是关於你的,我都想知道!我想和你共同拥有一切,包括过去,包括痛苦......雨!"忠栽揉搓著文雨细软的发丝,轻嗅著其上清淡的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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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然後......然後,我就捡到了你呀!对吗?"没等文雨最後讲完,忠栽就微笑著接了他的话,然後声音又突然变得低沈而深情了,"......我就捡到了我这一生的珍宝......真的!雨!你是我的珍宝!答应我,一辈子不离开我......答应我!"
"忠栽?!......知道吗?只要你不把我扔出去,我就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文雨沈沈的道,他为忠栽的话深深感动了。......
"文雨!你很崇拜你的父亲吧?他是什麽样的人呢?我也很崇拜自己的父亲!他是我见过最真诚聪慧和坚强的人,我一直都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啊......!雨?那...你父亲名字是......?"
"我父亲曾经是虎威军的将军,而我却只当过校卫而已!我想,父亲的名字大概现在还有很多人记得吧?他叫──李志勋!"
"李......志......勋?李志勋......?!!"听到这个名字,忠栽立刻感到头脑一片空白,身体也似乎僵直了......
而沈浸在温暖和回忆中的文雨却没有注意到忠栽的情绪变化:"他,是最好父亲──非常非常地疼爱我,很温柔,从来没有向我发过脾气!即使我闯了祸......只有......只有当我问起关於母亲的事情时,他会变的很妨闷忧郁!父亲从来,从来都没有向我说起过我的母亲任何事,我对她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印象............"
"你的父亲是......虎威将军,李志勋?"忠栽的声音微微颤抖了,是因为他的心在颤抖。
"是的!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可是我没有能象他那样......"文雨想到自己如今已经沦落为一个奴隶的身份,不禁有些伤怀──成为虎威将军曾经是他目标,可是如今这只能成他一生也无法达到的梦想了......
"......我今天很累了......这样吧,文雨,我,我去书房睡吧!你也该歇著了......"忠栽起身披上衣服,离开了文雨的床,匆匆离开了文雨的房间。
文雨感到有些突兀,但只得纳闷地支吾了一声:"......嗯!?......好!"看著忠栽离去後重新垂落的重重幔帐,他呆呆地愣了很久,一种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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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的窗子已经被忠栽全部打开了,他坐靠在床边的地上,感受著彻骨的冷清,思绪被拉回到十几年前的一幕:
......他恍惚中看到年幼的自己含著泪水扒著父母亲房间的门缝向里张望著──不明白?最近的母亲都是不象从前那样关注他了,还在常常的哭泣,也常和父亲争吵。他不懂!为什麽原本平静和睦的家会变的让他感到十分凄冷,他哆嗦著尽量不哭出声音,听著父母在房间里的争吵的声音:
......
"你还有脸对我这样说!"是父亲愤怒的声音。他的印象中,父亲是严肃而威严的,但是却从不轻易动怒。
"当年,我也并不知道,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就不能还装成不知道了,毕竟......"母亲哭诉著,很伤心。
"够了!不行!"父亲大声叫喊著,良久,却又声音柔和了很多道,"俞真!忘记这些,我们回到以前,你已经有了忠栽,你是很爱他的,你就当只有他一个孩子,我们回......"父亲用那种哀伤近乎乞求的声音说著。
"我......我做不到!我已经知道了,我就做不到当什麽也没有发生过......你能理解我的,对吗?我是一个母亲......!"母亲坚持著。
"你恐怕不是因为孩子吧!你是不是就忘不了──李志勋!李志勋!你根本没有忘记过他,即使你嫁给我这麽多年,你心里还是忘不了你的那个‘虎威将军'!对不对!!"父亲再度愤怒了,"你......你这个贱人!"终於冲口骂出。
"不!不是的!不是的!你知道这些年我对你,对这个家的心,我还有忠栽......可是我却没有对那个可怜的孩子,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而今,志勋哥已经不在了......当我知道了一切,你无法体会我的心情......我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有他的存在,这是多麽荒谬和残忍的事......你知道吗......呜呜......"
母亲悲切的哭声和父亲的愤怒以及他们之间那些忠栽似懂非懂的争吵,让他感觉寒冷和无助,而"虎威将军"和"李志勋"这两个词却深深印在忠栽年幼的心灵中,他只知道,是这个人让他的母亲伤心,让他的父亲愤怒,让他曾经平和快乐的生活坠入了悲哀与不幸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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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病榻前,他紧紧抓著母亲瘦弱的手,那是曾经丰腴圆润和温暖的,给过他无限慈爱与安全的,可是如今却干枯了,细弱的仿佛随时会离他而去。他害怕,害怕极了,而他能作到的只是这样紧紧抓住......
"忠栽......告诉母亲,你......你喜欢不喜欢有个......哥哥呢?......"母亲用虚弱但是依旧慈祥的声音问著他。
"忠栽不要哥哥,忠栽只要母亲好好的!"他坚决地回答道。
"可是,......如果,忠栽儿要是有个哥哥,有多好啊?......他会照顾你,疼爱你...... "母亲微笑著但是显然已经很虚弱了。
"忠栽不要!忠栽只要母亲!我讨厌哥哥,我什麽也不要,母亲!我只要您......呜呜呜呜呜呜......不要......" 忠栽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不想要什麽哥哥,他真的只要母亲,可是一切他都不能扭转......当母亲苦笑著闭上了眼睛,忠栽感到母亲的手在慢慢变冷,无论他如何哭喊呼唤都无法再让母亲睁开眼慈爱地望著他了......
母亲死後,他看到父亲一下了变的沈默忧伤,日渐憔悴,仿佛老了很多......然後,没有多久,父亲带著悲痛与郁闷以及对母亲一份愧疚也怅然离世了......
年仅十岁的他继承了在别人看来垂涎三尺的豪富之家,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痛苦和哀伤......再多的产业也没有办法换回他亲人的生命!!
今夜的风也是这样冷,就和和当年每一个他独自入睡的夜晚一样那样冷清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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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尚书夫人到!"侍人禀报。
"姨母来了吗?快请进来!"忠栽起身整理著已经很整洁的衣服。
"忠栽!"容貌和当年的俞真肖似的中年女子盛装而入,容貌美丽,仪态雍容端庄,慈祥的笑著──这便是当朝元尚书的夫人──崔胜姬。
"胜姬姨母!忠栽没有迎接您,请您见谅!"忠栽行了跪拜大礼。
"和姨母还这样客套!真是的!快起来,自己家里,不要行这样的大礼了......"刑部尚书夫人,她是忠栽母亲的亲妹妹,也是一直以来,忠栽身边唯一的亲人。崔胜姬上前扶起了忠栽,"忠栽!你怎麽瘦了很多?"一向十分疼爱忠栽的胜姬立刻发现了忠栽有些憔悴的样子。
"没什麽,最近事物繁忙,让姨母担心了!本应该我去探望您的,却总是让你烦劳!忠栽儿太失宜了!"
"你父母早忘,就只留下你一个孩子,实在让人心疼呀!我是你的亲姨母,当然要关心你,怎麽会烦劳呢!"
"谢谢姨母的关爱!今日,姨母来得正好,忠栽刚好想向您问一件事,还请姨母无论如何实言相告!"
"......哦?什麽事情?你尽管问吧!"
"就是,关於我母亲和李志勋之间的事情!"
"你知道......李志勋?怎麽......?突然问起......?"
"我知道!他曾经是虎威将军,对吗?姨母,我只是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些什麽?到底有什麽恩怨纠葛......?"忠栽用恳求的声音说道,说著就毅然跪在了胜姬身前。
"别......这样!快起来!......你终於还是要问起的!忠栽!"胜姬优雅地掩面而泣道,"......其实,我也应该告诉你的......"
"姨母......"忠栽依旧长跪於地。
"我和你母亲以及志勋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志勋哥和姐姐的感情很好,也相互深情相许。可是,志勋哥只是家丁的儿子,身份很低!你知道吗?作为贵族的女儿,我们的婚姻是不能自主的!只能为了家族的利益而联姻。......可是你的母亲和志勋哥真心相爱,竟为了反对父母为她确定的婚事而和志勋哥私定终身并且生下了一个男婴!......家中却在孩子生下来就将孩子和志勋哥一起赶出了府中,还告诉你的母亲孩子生下来就已经死了,你母亲将信将疑,却又毫无办法,後来就被逼嫁给了你的父亲。而志勋哥一直自己带著那个孩子,你母亲却不知道......也许我没有无意间说漏的话,事情不会这样了吧......"胜姬再次掩面痛哭,半晌才止住了泪水,继续道,"是的!当年我无意间说出那个孩子活著的事情,你母亲再三追问下,我无奈说出了实情,你母亲很痛苦,而不久之後竟传来志勋哥病故的消息,你母亲挂念自己的孩子,却没有能得到你父亲的谅解......最终,她也没有能见过那个孩子就郁郁而终了......"
忠栽感到整个身体僵直了,颤声问道:"那您可见过,您知道他......?"
"......是啊!我曾经见过,他叫文雨......是个......很倔强的孩子!我没有办法收留他,还好!他当时的年龄勉强可以加入"虎威军"了,就在志勋哥的旧友的照看下一直留在虎威军中......而後,我也未曾在见过他了......"
"文......文雨......"忠栽机械地念著这个名字,只感到头脑中一阵阵的眩晕与空白。
"他其实......就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呀!......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怎麽样了?应该退役了吧......也许,我真是对不起姐姐的嘱托......那个可怜的孩子,如今也不知道他......呜呜......"胜姬说著又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