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江湖客们把山匪们统统擒住杀死,又怕自己在这个过程中被牵累。一时之间,情绪复杂无比。
众人甚至听到来自东厢房夫妻二人的争吵。白日总病恹恹,像是下一秒就要厥过去的谭秋郎在这时候暴发出了惊人的气力,朝妻子呵道:“快带着孩儿离开!不必管我,走就是了!”
孟玉娘的音高反倒不如丈夫。只模模糊糊随着风吹来,落在众江湖客耳中。
“父亲如何让那些人留下……秋郎,莫要惊慌!山匪们历来是只劫财,不杀人的。大不了咱们把家中钱财都给出去,你我两个,加上父亲孩儿,所有人便都能平安了。”
谭秋郎着急:“玉娘!你太天真,怎能信这话?快走啊,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孟玉娘:“秋郎,你吐血了?”
谭俊秋:“走……唔,父亲!快带玉娘、带玉娘走!”
原是谭员外终于还是不放心儿子儿媳,趁外面打斗正激烈,干脆从后窗翻了出去,再同样从窗户处来到小辈们屋中。
儿子情绪激动地呕血,孙儿撕心裂肺地大哭。这副场景当中,谭员外身形一晃——场景正落入外间白、梅两人眼中。
他近乎站立不稳。一瞬间,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和儿子一样要求:“玉娘,你快走。”转而又道,“不知道亲家那边如何。我方才大着胆子,朝西厢房看过一眼,他们像是已经逃了。”
是的,江湖客们可以作证,孟家人真的逃得很快。
他们还在努力拽下山匪们的面罩,谭俊秋还在惊天动地地咳嗽,谭员外则在拉着自己衣服下摆努力朝儿子儿媳方向挪动。孟家人已经飞速地翻窗户、翻院墙,早早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动作之干脆利落,看得白争流一个从小练轻功的江湖人叹为观止。如果自己小时候能有这份身法速度,怕是也能多得几顿师父奖励的烧鸡了。
面对丈夫、公公的恳求,孟玉娘摇摇欲坠:“不……”
往后的情况,白争流却是没再细看了。
更多山匪从外间进来,加入战局。
双方武艺本就存在高下,如今连人数都远远不敌人家。要不是江湖客们一心抓住山匪、揭他面罩,引得另外的山匪们纷纷前来相救,还在挣扎喊话的谭家人恐怕早早成了血葫芦。
可谭家人没有压力,就意味着所有压力都让江湖客们承担。不多时,所有人身上都出现了大伤小伤。其中又以聂清娥、卢青伤得最重……
不能这么下去了。
院子毕竟太小,留在这里,相当于直挺挺地把自己放在山匪们的刀枪棍棒之下。倒不如抓住一个山匪,去外面山林。纵然真有那么邪门,去哪里都要让其他山匪找到,也起码是赢得了些许时间。
想通此节,白争流心中一凛,抬手又朝那名面上流血的山匪抓去。
对方自然躲闪,但白争流提前预判了对方躲闪的方向,又在旁侧其他山匪赶来救援时祭出二十八将,高声道:“助我!”
话音落下,在君阳、聂清娥、卢青惊愕的目光之中,二十八将从刀客手中脱出。分明无人握刀,却像是有人将其锢在手上,朝着山匪们一阵劈砍!
莹光浮动,若是飞舞闪烁的虫儿,落在江湖客们身上。
梅映寒、君阳离得更近。接触到那点点莹光之事,他们疲惫的身体骤然振奋起来。像是劳累在那一刹那被带走,神思前所未有的清明。
梅映寒还好,事先已经知道二十八将的神异之处。君阳则惊诧万分,恍惚之中记起白争流下午与钱贵说过的话,脑海中便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白大哥对钱大哥当真是掏心掏肺……话说回来,白大哥的刀有这般用途,钱大哥的簪子,不知又有多少妙用。”
知道这点,纵然对独自留在罩房护卫的弟弟仍有不放心的地方,君阳也能镇定地与终于捉住山匪衣领、飞身朝谭家之外奔去的白争流一同离开了。
夜色之下——
持刀青年一身玄衣,足尖快速点过山中林木!
他手中,满脸鲜血的山匪仍在挣扎,身后则传来混乱庞大的脚步。
白争流看一眼身侧人,心想:“梅兄所言不错,我这会儿倒是真提起一个‘谭家’的人。话说回来,像是与前面提常老爷、胡屠户时颇有不同。”
不再是那种沉闷的、像是拎了一大块稻草的感觉。山匪虽然挣扎得他十分烦心,可到底——
“嗖——!”
暗箭自白争流身后穿来。若非刀客反应迅速,在最短时间内侧身避开。那只闪烁幽绿光芒的短箭,便要插在他肩头了!
白争流危机感骤起。当下时刻,再顾不得其他。他手臂用力,猛然将捉住的山匪向上抛起!又在对方身形下落的瞬间,抓住山匪头顶的面罩。
山匪不断下坠。
面罩却留在半空、留在白争流手上。
下一秒,人“噗通”坠地。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白争流瞳仁一缩。
同一时间,其他江湖客赶来现场!
他们却无心去看地上的山匪。每一个人,身后身侧都跟着和前面袭击白争流的短剑如出一辙的暗器,卢青还咬牙道:“他们在暗,咱们在明,倒是拿这群狗东西没办法了!”
君阳左右看看,想要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砸向远方。偏偏危急关头,越是想要什么,便越是找不到什么。
正愤然苦恼,便听到空中传来极轻极快的“嗖嗖”两声动静。再一细看,竟是白、梅两个掌心飞出了什么小小的,只有一个手指肚儿那么大的东西。只是他们动作太快,夜色又太深沉。君阳只能从远方黑暗里传来的山匪惨叫声中听出白大哥、梅大哥顺利击中敌人,再往后——
“嗖嗖嗖!”
暗箭再来,众人只好继续躲避。
这一避,就又避了整整一夜。到晨光亮起,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却又是从头到尾,都再没人看到山匪们的面容。
江湖客们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白争流身上。
得到白争流回复:“光想着那人好抓。但血糊了一脸,皮肉外翻,还真没看出来他长什么样。”
众人:“……”
作者有话说:
收工=v=
很早之前就想搞一天24更了,到现在终于有机会达成,撒花~
正好是跨年的时候,写后面几章的时候外面一直有人放烟花,“砰砰砰”,超级热闹。
那么——小天使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工作顺利,学习进步,天天开心呀~!!!
ps.明天、后天的更新时间会比较不稳定(≈晚上卡点更)
第45章 眼伤
白争流自己也很无奈。
他单知道那山匪的脸被自己劈了一刀,容貌一定有损。可对方“损”到半张脸都没了,还是大大超出白争流的意料。
仔细分析,兴许是二十八将的功劳?他应该早早想到,对于这些诡异的存在,二十八将总能爆发出异乎寻常的力量……
白争流虚心坦诚失误。
其他人先是哑然,然后是无奈。
梅映寒拍一拍一脸懊恼的刀客肩膀,道:“这也并非白兄所愿。”
君阳也来安慰他:“有了这次的经验,今晚再见山匪,我们就知道要如何应对了。”停下来,思绪飞起,“照这么说,咱们是不是还得去找找前辈们说起的山匪们抛下武器之地?”
白争流点头:“是得去找找。今日山匪凶悍,咱们能与之相敌,就有事先毁去他们兵器的功劳。可惜毁得还是不够彻底,如今便要吸取教训。”
君阳问:“白大哥可还记得地点?”
白争流回想片刻:“应该能找到。”
梅映寒跟着道:“我也记得些许。”
白争流微微一笑。
三人说定,便要动身。这时候,旁边插来一道话音打断。
是聂清娥。她神色犹豫,话音却显得坚决,说:“咱们长久不回去,阿陶多半要担心的。不如这样,我与卢郎先走一步,回去把你们的动向告知阿陶。”
她这一提,其他三人都觉得有理。总归按照昨天的经验,天色已经亮起来,山匪们不会再出现。
“也好。”白争流点点头,又关心道:“聂前辈,昨夜看你奋勇杀敌,受了颇多伤。我们来时特地买了许多药粉,你与卢前辈回去便用上。”
聂清娥笑了笑:“多谢白郎关切。不过别看我身上一片血,却都是从山匪们身上沾的,自己却没挨几刀。”
卢青也点点头,“正是。唔,照这么说,应该是你们这些伤重的回去……”
白争流看看他,再看看聂清娥。
聂、卢夫妇与他对视,神色坦然带笑。
须臾,白争流眼神微微晃动,道:“还是按照原先的安排来吧。”看一眼天色,“事不宜迟,还请两位前辈快些回去报平安。至于我等,待找到山匪的兵器,自然也尽快赶回谭家。”
聂清娥轻声道:“好。”
五人分别。君阳昨天没来,此时便是由白、梅两个带路。
路途当中,白争流几次看向梅映寒,眼神深深。梅映寒却只是摇头,又看看君阳的方向。
“有君阳在,莫要多说……”刀客从对方眼神里读出这样的意味。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果真是暂且压下心头所思。一直到他们找到山匪们弃置兵器的地方,才算有了理由,告诉君阳:“君师弟,咱们便快快动起来吧。”
梅映寒补充:“咱们三人各处理一片兵器,在这过程中莫要走远,一定要留在旁人能看到的地方。”
君阳肃然点头:“好。”
这句话后,几人开始忙忙碌碌。
说是“处理”,但他们能做的也有限。用石头把刀剑砸裂、砸碎,或者干脆把捡到的东西埋入深土……
这个过程中,白争流与梅映寒不动声色地靠近彼此。到了相隔不远的时候,两人还开始搭话。
梅映寒说:“早知有今天,就应该去学个搭炉炼刀、炼剑的手艺。”
白争流笑道:“梅兄是想把这儿的刀剑棍棒全都融了?……倒是个好法子。”
梅映寒:“可惜难以做到。”
白争流:“咱们现在把它们弄弯弄碎,也是一样的。”
梅映寒就笑笑,“正是这个道理。”
两人之间出现短暂沉默。
数息之后,白争流忽然开口:“聂前辈和卢前辈一定受伤了,我昨夜亲眼所见。”
梅映寒对此不置可否,只道:“他们说,自己身上没什么伤。”
白争流看他。
梅映寒低声道:“还记得谭家庄那妇人说的话吗?聂前辈、卢前辈来此地,已经是数十天前的事情了。”
白争流深吸一口气,喃喃开口:“他们身上没有吃食。”
梅映寒:“他们与山匪们作战数次,一定也有受伤。”
白争流:“却没有药。”
梅映寒慢慢吸了一口气,而后将其吐出。
他看向不远处还在忙活的君阳,心中忽然觉得残忍。
如果君家兄弟知道,他们心心念念找寻的师姐、姐夫多半已经……
白争流说:“聂前辈、卢前辈并不想让我们知道。”
梅映寒:“正是。”一顿,“白兄如何看?”
白争流与剑客对视,在对方黢黑的瞳仁当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梅映寒并没有说得太清楚,但白争流还是听懂了:这些诡谲地方的游魂历来是要害人的。除非像是柳家娘子一样,径自去报掉自己的冤仇,而后消失在他们眼前。
聂清娥、卢青显然不在此列,可白争流依然不想怀疑他们。他提出:“若是没有两位前辈,钱大哥定然也要身死。”
梅映寒平静地说:“钱大哥如今真的还活着吗?”
白争流皱眉。
梅映寒:“……白兄,我只是这么一问。”
白争流短促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沉吟片刻,“嗯,我觉得钱大哥还活着。”
梅映寒挑眉。
白争流解释:“你还记不记得钱大哥拿出簪子的时候?我前面还没留意,如今去想,却记得卢前辈、聂前辈从头到尾都只隔着帕子去碰簪子。可见那根簪子对于他们,就像是二十八将之于昨夜的山匪,怕是有大威胁。”
梅映寒沉思,是这样吗?
白争流道:“但咱们其他人,包括钱大哥,都是直接用手触碰簪子的。”
梅映寒被说服了,微笑道:“钱大哥倒是有福之人。”
白争流道:“是啊。入了这诡境,先是碰到聂前辈、卢前辈这样的好心之人……之魂灵,身上又有这样的好东西,定能平安地从这地方出去。”
梅映寒颔首:“正是。”又把话题绕了回去,“白兄怎么看卢前辈、聂前辈说他们没有受伤的事?”
白争流:“此地一切都会循环。他们如果已经是‘谭家’的一份子,那这两人定然也会‘循环’。”
也就是说,等回到谭家,聂清娥和卢青身上八成真的没有伤口。
梅映寒道:“可惜了两位君师弟。”
白争流摇摇头:“他们既然不想让君师弟知道,那咱们就也先不说吧。”
梅映寒叹出一口气:“也好。”
几丈之外,君阳:“白大哥——梅大哥——”
正背着人家讲话的刀客与剑客心头一凛,一起抬头:“何事?”“怎么了?”
君阳擦擦头顶汗水,“我把这刀斩成这么小的碎片,应该够了吧。”
白、梅两个:“……很够了,有劳。”
三人就这么忙活了半个早上。一直到太阳升至半空,他们终于折返。
这时候,谭家已经又热闹了起来。各色宾客络绎不绝,孟家叔伯们在门口接待。见了白、梅他们几个,便笑呵呵地朝他们招呼:“从前只知大侠们英勇,如今来看,这份英勇却是拿实打实的苦练换来!”
白争流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聂清娥或君陶给他们找了外出的理由,多半是说他们去外面磨炼武功。
他一样笑呵呵地回应:“练武这种事,就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
刀客的话音一点点变轻、变缓。
他身前,孟家大伯久久听不到下文,目露疑问:“嗯?”
白争流终于道:“——则退。”
话音吐出时,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正巧转头过来的孟三叔身上。
昨天、前天都好好的人,现在竟然在一只眼睛上蒙了罩布。留意到刀客的目光,便朝他笑道:“白大侠说得不错。我与四弟也算是习武之人,今早还起身操练了!只是四弟下手没轻没重,竟然伤了我的眼睛。”
孟四叔“哎哟”一声,“我都说了多少歉词,你还是……”
孟三叔:“道歉有什么用?今天可是文哥儿大喜的日子,你把我眼睛弄成这样,简直晦气!”
孟四叔抽了一口气,又是气恼又是明白理亏。到最后,也只能嘀咕一句:“我也不是有意。”
白争流看完全场,默然不语。他身前,孟家大伯先训斥两个弟弟:“你们两个,都知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怎么还在客人面前闹口角!简直是让客人笑话!”
在兄长的威严下,孟三叔、四叔一起朝白争流道歉。而白争流缓缓摇头,说:“不过是练武的过程中受伤,我亦有过此等经历……”一顿,“几位且忙,我们便先进去了。”
孟家叔伯们一起笑笑,“好!快进,快进。”
白争流笑着踏入谭家。
背对孟家几个叔伯堂兄,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一点点化作凝重。
刀客身侧,君阳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之处:“为什么偏偏是今日有所不同?前面那么多天,也没见他们身上有什么变化……”
“我昨天打中了一个山匪的眼睛。”白争流冷不丁说。
君阳一愣。
他意识到了白争流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孟三叔的眼睛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是被孟四叔不小心伤到,而是让白争流打伤!也就是说,孟三叔就是山匪之一!他,多半还有孟家其他人,他们就是杀死侄女一家,抢走谭家财物的罪魁祸首!
可是、可是……
君阳道:“白大哥!我不明白,昨夜咱们伤了那些山匪许多,绝不只是眼睛一处的伤。”虽然他们到最后还是没有揭下其他山匪的面罩,但在这点上,君阳还是有自信的,“可你我前面看孟家那几人,他们身上明明没有其他伤口。”
白争流道:“兴许是因为,我用来当做暗器,打伤那个山匪眼睛的,是昨日赌客给我的骰子。”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马脸男人一脸不耐,说“通通给你”的样子。
白争流喉结微微滚动。他忽然觉得,酒真的是一样好东西。以后不管去到哪里,自己都得备上一点放在身上。
正想着,他又在正院宾客当中看到了马脸男人的身影。
白争流的视线落在对方身上,对方却像是压根不认识他,视线短暂扫来,而后便从他们一行身上移开。
之后,对方抬起手,快速触碰了一下他腰间的水囊。
第46章 真真假假
外来的七人——入进来看应该是五“人”——再次在后罩房汇聚。
君阳仍然有些恍惚。连君陶伸手在他眼前晃动,他都没有察觉,只一心沉浸在“孟家人竟然是罪魁祸首吗”的震惊之中。
虽然现在想想,这并非无迹可寻。
孟家大伯也就罢了,三叔、四叔可是上来就与白争流坦诚过他们也曾习武。虽然不该有“习武之人,全部都是行下战役、铲奸除恶的英雄好汉”的绝对认知,可他们一到晚上……未免跑得太快了。
要是院子里只有谭员外、谭秋郎在,他们这样逃跑还能勉强解释。可几人的亲侄女、亲堂妹就在不远处的东厢房,他们看都不看一眼吗?
君阳自言自语:“我就说。他们从前不理会孟娘子的婚事,如今有了文哥儿,几人却又跑来帮忙,其中是有怪异之处。”
钱贵听到这里,忍不住说:“可那是他们的亲侄女啊!”
众人哑口无言。
钱贵进一步问:“亲侄女!他们可不光是来抢了东西,还直接把人砍杀在屋里,连刚出生一个月的孩童都不放过!残忍至此,冷血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