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争流解释:“只是仍有些问题要问。”
马脸男人摆摆手:“好好好,你问。”
白争流便再摇赌盅,转眼又是一番输赢。
这一次,他的问题是:“在马兄看,我们一行在谭家还要防备什么?”
毕竟谭家定然还是有不妥之处的。
马脸男人眯了眯眼睛。白争流登时察觉到,周边空气开始微微发冷。
但马脸男人并未真正发作,而是道:“这可不算能拿酒水换来的问题。”
白争流从善如流:“好,我换一个——今日众人态度的变化,是因为我们已经被谭员外‘定下’了吗?”
马脸男人不言。
白争流坦然与他对视,神色之中没有半分惧怕。
半晌,马脸男人喃喃说:“你们这些江湖人,最没意思。”而后随意地点了点头。
白争流心头狂跳,进一步问:“我们……果真是因为钱大哥?”
马脸男人:“钱大哥?哦,那个一看就不会武功的玩意儿。这我怎么知道?”
白争流想:“好,你不知道。但从谭员外的表现来看,这原本也不是个问题。”
刀客再问:“马兄与诸宾客每到下午便离开谭家,而后是去往何方?”
周围空气的温度又低了一点,但马脸男人依然没有动怒,只语气平平道:“你若想知道,不如跟上来看看。”
白争流思索:“跟上去……”倒也是个选择,“等等,难道你们晚上还要来谭家一趟?!”
这话原本是个突发奇想。可真说出来那一刻,白争流竟然有些被自己说服。
马脸男人对此非常无语:“来这儿做什么?还显死得不够快吗?”
白争流狐疑看他。
马脸男人:“若是再没有问题,我便回去了。”
白争流制止:“不,马兄。”犹豫一下,抬手解了刀,将二十八将平放在自己身前。
一番动作下来,马脸男人面上不显,视线却总若有若无地覆盖在长刀之上。
白争流观察他片刻,问:“这把刀,在马兄看来,有什么特别?”
马脸男人意外:“你的刀,你自己不知道?”
白争流:“马兄是说,我知道它能杀死院里其他宾客吗?”
马脸男人:“语气这么大,还真是张狂。”
白争流:“马兄不这么觉得?”
马脸男人冷笑,喝酒。
白争流默默看他,默默观察,又问:“若用他它对上把马兄变成现在模样的那位,有几分胜算?”
马脸男人:“你这都是什么问题?”
白争流道:“马兄这么说,便是可以回答。”
马脸男人:“啧,你还输着呢,这就问起来了?”
白争流道:“好,我们再来。”
语毕,刀客与赌徒来了三局。
三局皆输。
白争流道:“再来。”
又输三局。
这时候,旁边的梅映寒已经开始察觉不妥。
虽然马脸男人的赢面本就大一些,但前面那几十把也没像现在这样,对方上来就是三个六。如此一来,不管白争流摇出什么,都是一个“输”字。
剑客暗暗拧眉,白争流本人却十分平静,依然道:“再来。”
再输三局。
马脸男人不屑地撇嘴,白争流却已经逐渐找到手感。接下来几次开盅,他手底下都是和马脸男人一样整整齐齐的三个六。
“没用,”马脸男人懒洋洋道,“我说,你不如换个问题。”
他自觉这是在给刀客放水。自己的确很长时间没有喝酒,今天这两个小年轻,倒是正好搔到了他的痒处。
正想着,眼前又是一次开盅。
马脸男人这边依然是三个六。他打个呵欠:“倒酒,还再来吗?”
白争流却道:“倒什么酒?马兄倒也先看看我摇出来的数。”
马脸男人不以为意:“你是还没听懂规矩?一样大小,算庄家赢。”说着,还是低下头,看向白争流正在拿起的赌盅。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马脸男人愣在原地。
白争流的赌盅里是有三个六不错。可在那三个六之外,又有三个一点。
——刀客竟是凭内力震裂了骰子!有了多出来的三点,他这边的数字加起来就远超马脸男人了!
马脸男人不可置信:“这?!”
白争流彬彬有礼:“马兄,我前面的问题,是如何说?”
作者有话说:
围观全场的小梅:白兄真棒^^
第41章 玉簪
“不够。”
马脸男人说。
“刀是好刀,但也只是一把刀。真要与此地主人对上,还得靠各人自身啊。”
说着,他用挑剔的眼光看想白、梅两个,在他们身上望来望去。
白争流坦然地任由他看,听马脸男人往下说:“总归,那个姓钱的是肯定不行。”
白争流问:“那我与梅兄呢?”
马脸男人面皮抽动一下,似是自暴自弃:“我怎么知道?”
白争流:“什么?”
马脸男人:“那个姓钱的,我一只手就能提起来!你们剩下的……哈,江湖人。”
说着,脸上露出“我要是能自小拜入某门某派,这会儿一定也能四处自由来去”的复杂表情。
白争流看出来了,不禁瞅瞅对方的肩膀、手臂,再想想钱贵老哥圆滚滚,能有马二一半儿宽的身材。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说白了,马脸男人就是以“我都折在这儿了,比我还弱的肯定要要折,比我强的我就不知道了”。问题是,对方是不是太自信了点儿?
“原来如此。”心中无言,面儿上,白争流还是一本正经地道谢,“多谢马兄告知这些。”
马脸男人“啧”了声,和他确认:“再没什么问题了吧?”
白争流笑道:“马兄若还有什么想和我们说的,倒是……”
马脸男人摆摆手:“我已经说了够多,你也要知足。”语毕,眼神却还在白争流身侧的水囊上打圈儿。
白争流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想想如今身处险境,自己本就无心喝酒。他摘下水囊,晃晃其中余下的酒水,笑道:“剩的不多,马兄莫要嫌弃。”
马脸男人这会儿倒是矜持起来:“给我这玩意儿做甚?不是自己赢的,总少了那么几分滋味。”
白争流:“哦。”那他收起来。
马脸男人:“……”
梅映寒看着这一幕,忍俊不禁。而他一笑,马脸男人就更绷不住,一脸控诉地看白争流。
白争流强忍笑意,“纵然少那几分滋味,毕竟也是酒水,马兄还是收下吧。”
有了这句台阶,马脸男人立刻“勉为其难”:“好吧。”
白争流忍笑忍得身体都在颤抖。还好身边有个知道自己前面不该笑,此刻做出弥补的梅映寒。
他咳了两声,有意无意地挡住白争流半边身体。
白争流心说:“这是什么掩耳盗铃。”
他更想笑,好在马脸男人也无心和这两个外来的年轻人纠缠了,接过水囊,便要离开。
白争流“咦”了声,叫住对方:“马兄!你的骰子。”
“不都被你弄碎了。”马脸男人摆摆手,“捡走自己玩儿吧。”
说完这句,人影——鬼影消失在穿堂之后。
没了当事人在眼前晃悠,刀客深吸一口气,情绪缓慢平复。
他看梅映寒半蹲下去捡骰子,半晌,自己也蹲下来。一只手撑着面颊,就这么看梅映寒。
梅映寒正把完整的骰子与碎骰子一起放在掌心掂量。一抬眼,正好听白争流轻轻抽气。
梅映寒一怔:“白兄?”
白争流眼神复杂:“梅兄。我忽然想起来,前面忘了一件事。”
梅映寒皱眉,心中微微警惕:“是什么?”
白争流叹气:“难得碰上马兄这么一个好说话的,刚刚应该问问他,愿不愿意让我拎上一拎。”
梅映寒:“……”
梅映寒看看穿堂方向,“现在去问,倒也来得及。”
白争流说:“还是待会儿再说吧。”低头,看着剑客掌心里的骰子。完整的与碎掉的加起来,拢共是九片,落在梅映寒手掌的厚茧之间。
刀客:“他是让我们捡走,对否?”
梅映寒点头:“你我一人一半?”
刀客:“还余一个。”
梅映寒想了想:“不如七个人,一人一个。”
白争流笑了:“这话听起来耳熟。”
梅映寒也想到他们前面分阴符的时候。他摇摇头:“罢了,还是我们拿上——马兄像是个坦荡人物,又拿了你的酒……”
白争流纠正他:“咱们的酒。”
梅映寒微笑一下:“我想,这些骰子应该是有用的。”
白争流喃喃说:“可我们还能去找谁赌?总不能是谭员外吧。”
梅映寒看看碎掉的三个骰子:“兴许不是这么个用法。”
白争流摇摇头:“算了。咱们还是先去找钱大哥,问问他对谭员外的态度有没有头绪。”
梅映寒看他,脸上露出一个新的细微笑容:“白兄心里已有猜测,对否?”
白争流犹豫一下,脑海中闪过钱贵前面若有若无地摸胸口的样子,缓缓点头。
又一刻之后,一行七人在后院集合。
场景仿若昨日重演,众人的心态却有些变化。
从前一天的纯粹茫然,到现在到底看出些谭家的端倪。尤其是白、梅两个前面还“失踪”了一段时间,一听他们让众人集合,峨眉弟子、峨眉女婿加上一个过路的商人,众人都对白争流与梅映寒更添一重期待。
顶着众人发亮的视线,白争流再次感觉到了前面的压力。不过时间久了,他也算适应,此刻能平静问:“钱大哥,这次请大家过来,主要是有事想要问你。”
钱贵原本正暗暗喜悦于白、梅两个这么快就找到线索,自己应该很有活着出去的希望。没想到,两人竟然会把话锋引向自己。
他满脸茫然。
其他人看看茫然的钱贵,一样满脸茫然。
“白大侠,”钱贵犹豫着开口,“我能有什么值得那员外在乎的?不就是口舌利些,惯会说那吉祥话罢了。”
要是没有与马脸男人的一场赌局,白争流还有可能认同这话。如今,刀客却只摇头:“不止如此。”
钱贵更加茫然。君陶想了想,开导他:“兴许有什么地方是钱大哥觉得寻常,在谭员外眼里却不寻常的呢。不如你把来谭家前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说一遍,兴许就能找到线索!”
钱贵抱着脑袋苦思。
白争流看他这样,手扶着身侧长刀,掌心慢慢从刀鞘上抚过。
他又开口,道:“前面不曾说清楚。我和梅兄前面没在主院,是因为与那赌客来了一场赌局。”
这话出来,聂清娥、卢青当即当抽一口冷气,十分不赞同地看他。
但一转念,两人又意识到白、梅二人还好好的站在这里,事情一定与他们担心的不同,夫妇这才勉强定心,问:“怎么回事?”
白争流大致说了自己与马脸男人前后的对白。其中两个重点,一是马脸男人透露出“其他宾客今天对他们避之不及,是因为他们已经是谭员外的囊中之物”——听得君陶不住搓自己鸡皮疙瘩,喃喃说着“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二便是在白争流提出以酒入局之前,马脸男人曾经对二十八将展露出兴趣。
刀客总结:“兴许并不是钱大哥做了什么,而是钱大哥有什么。”
他把话层层铺陈到这里,钱贵终于露出迟疑神情,又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胸口。
君陶捕捉到这个细节,立刻喊道:“钱大哥!莫非你真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钱贵长叹一口气,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块手帕。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上面。钱贵抿抿嘴巴,把手帕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众人意外:“簪子?”
钱贵:“是我买来给夫人的。买的时候,那卖家是夸了一通,把这玩意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不过钱贵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他自己就是个卖货的,如何不知道卖家惯是捡好话说?买下它,仅仅是因为这簪子的确好看。通体都是胶胶润润的碧玉,落在他夫人鬓间一定极美。
前面时常抚上胸口,也是因为不知自己能否平安到家,可不可以亲手把簪子交给夫人。
对着簪子看了片刻,钱贵重新抬头,望向白争流。
他问:“白大侠,谭员外对我那么热情,是因为这个吗?”
白争流:“那卖货的具体说了什么,你再与我们讲讲。”
钱贵定神,“说只要戴上,便能避祸趋福。
“某家娘子买了同一块玉做的镯子,转天她家夫君就中了状元。还有人家家贫,只取了黄豆大的一粒玉来做戒指。之后不久,戴戒指的妇人不慎落入水中……
“人人都说她定然无了,可那妇人只是漂到河水下游,到了开阔地带就安然上岸。只是上岸的时候,戒面上的玉粒碎了。”
君陶咋舌:“还真有几分神异。”
钱贵苦笑着摇头:“这些话,听时我只觉得那掌柜太过夸张。如今,唉!——白大侠,你若觉得有用,就把东西拿去吧。”
他说着,就想把帕子收拢,把东西递给白争流。但白争流摇摇头,说:“若真是有大用的东西,还得是钱大哥拿着。我们都有武艺傍身,唯有钱大哥这边,缺个护卫。”
钱贵心中动容,又担心:“可……”
“不过,”白争流又想到了什么,“最好还是在谭员外面前演一场戏,让他觉得东西给别人了。”
于钱贵而言,算是个双重保障。
作者有话说:
很喜欢写小白小梅单独相处的场面555
虽然这章里也只有那么几行只有他们两个,但写那几行的时候江江一直是:=v=
第42章 敌意
等谭员外在各桌上转了一圈,重新来到自己新友面前时,就见一行人正捧着一枚玉簪,来回传手。
先是卢青拿手帕垫着簪子,将其放在妻子发间比划:“清娥,钱大哥这簪子当真极是好看。”
聂清娥抿唇一笑,“怎么,你要买来送我?”
卢青:“君子不夺人所好,”一顿,“钱大哥,你可愿出手?”
钱贵搔搔头,“若是旁人,我定然是不愿意的。可若是卢大侠,自然好说!”
旁边君陶抱怨似的笑笑:“卢师兄,你也给师姐买过太多首饰了。这簪子分明是我先看中,预备买来送给师父的。”
卢青“哟”了声,“你这小子,倒是有孝心。”
君陶得意洋洋:“那是!马上就要到师父寿诞了,我原先想寻一把好剑送上。但转念想想,再好的剑又哪里比得上师父用了多年的‘抱朴’?倒不如从别的方面考虑。”
君阳:“好了,阿陶。既是卢师兄先看上,咱们还是再寻他物。”
卢青:“不。孝敬清娥的师父,原本也是我分内之事……”
白争流:“梅兄?怎么一直不说话。”
梅映寒叹气:“我原先还想,长久未回天山,再回去时,总要给那群小的买些什么。”
君陶瞬间警惕:“什么?原来梅大哥也要和我们抢。”
梅映寒:“倒也不是。”
钱贵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咳了一声:“好吧。诸位若有了决意,告诉我一声就好——咦,谭老哥,你什么时候来了?”
谭员外脸上挂着笑意:“今日吃得如何、喝得如何?家里人多,不曾好好招待钱老弟,属实是过意不去。”
钱贵立刻道:“兄长万莫这么说。我们能沾上文哥儿满月酒的光,心里不知有多欢喜呢。”
谭员外“哈哈”一笑,“今日啊,大家伙儿定要吃好、喝好!”
两人热闹了一番。期间,卢青重新将簪子用手帕包上。似是想还给钱贵,但看钱贵与谭员外热闹说笑的样子,他又先把手帕放在心口,预备后面再给。
整场动作一点儿不漏地被谭员外收入眼中。谭员外唇角勾着,脸上笑着。至于那份笑意有没有落入眼中,就是谁也不知道的事儿了。
这天下午,宾客们照旧是在吃完酒宴之后离开,秋哥儿、玉娘夫妇也照旧是早早进了屋子,只在人们要走时出来露脸,与自家父亲叔伯们一起招呼众人。
马脸男人原先走在人群当中,半点儿都不显得突出。但人都到外面了,忽然被拍了一下肩膀。
马脸男人回头看。
白争流盯着他的脖子,总觉得刚刚那个瞬间,对方差点忘记把身体跟着一并转过来。
他压下脑海中的惊悚联想,脸上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开口:“马兄,那几颗骰子……”
马脸男人十分无语:“不都说了吗?给你,通通给你!”
白争流有意道:“那赌盅呢?”
马脸男人犹豫了。白争流看他这样,立刻笑笑,从袖中取出赌盅还他。
马脸男人没有拒绝,但也强调:“莫要觉得给我这些,我就能……你做什么?!”
白争流若无其事地收回在对方肩头拨弄的手,心中遗憾,嘴巴上则十分平静:“兄台肩上落了片叶子,我帮你取下。”
马脸男人眼睛眯起些。看他这样,白争流断定对方已经看出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但马脸男人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好好好——你们两个小子,”跟着把旁边的梅映寒也叫上,“晚上在别人家做客,可要小心谨慎,莫要打扰屋主,可懂得?”
白争流一愣,梅映寒则是目光闪动,回答:“多谢兄台提醒。”
往后马脸男人走向林子深处,白争流与梅映寒则折返谭家。
路上,白争流拍拍自己肩膀,又在梅映寒肩头拍一拍。
梅映寒任他动作。
白争流苦恼:“倒是不觉得他拍起来像稻草。但姿势不同,原本也有差别。”
可人家好好走着,他上去就把人拎起来也不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