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到自家老夫人点头,他困惑更甚。偏偏在场另三个人,哪个都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还吩咐他:“夏哥儿,你且去给两位客人端些茶水来。”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有话要说,你先回避一下”。
夏哥儿再挠头,“哎……好。”
不过,这三个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迷?
小二一头雾水地走了。留下白、梅并郝老夫人,终于能安心说话。
看出江湖客们亦有不解,郝老夫人主动道:“今天早上,我分明已经起了。可等日头上来,竟又觉得困倦,便睡了个回笼觉。
“这回笼觉时,我梦到我儿来看我。”
说着,郝老夫人话音一顿,面上浮出悲色。
“他说,他前头做了错事,如今终于知错。还说,按理来讲,他该道下辈子还给我做孩儿。可以他之过,就算真有下辈子,也是要投畜牲道的。没法子,只好入我之梦,与我道别。
“他也提到你们。”老夫人还说,“说若非你们,他还不知道要再错多久……”
老太太泪如雨下。
“日后,贺城就真的安稳了。”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儿子又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认真开口,“福娘、巧哥儿回来以后,你们若愿意住在城中,就住。实在觉得那地方晦气,一直待在外头也行。总归都是咱们家的地方,咱们不为这事儿发愁。”
不愁吗?可想到儿子没了,老太太心头就只剩下苦。
“娘,我是真的走了。”郝掌柜还说,“您多保重……”
白、梅离开客栈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哭到睡下了。
两人心情都颇压抑。离开的路上,没有人讲话。
直到一声叫喊打破平静,是他们身后,一个镇民喊:“来份馄饨!”
馄饨?是那贩子出摊了吗?
正想着呢,背后那镇民又叹:“吃了这么多年,老高,还是你家馄饨用料最扎实,味道最好!”
白、梅瞳仁猛地一缩。
“老高”——
他们猛然回头。
馄饨贩子正用毛巾擦一把脸,笑道:“那是!我爹说,我奶从前老和他讲,她生平最遗憾的事儿,就是没再给我爷做一碗馄饨。
“那一碗没做好,日后的每一碗,都得好好做——来咯,您拿着,可别烫到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副本8这就结束啦,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三个本吧。
(出意外就……出了再说2333)
摩拳擦掌ing
第293章 马匪
“哒哒,哒哒!”
两匹马并排,在官道上急驰。
马背之上,各载着一个青年。
一人身着玄衣,身携长刀,气质潇洒飒然。
另一人一身白衣,腰间佩剑,乍看起来难以接近,细看之下,便会留意到他看向身侧同伴时温柔的眉眼。
不必说,这两人自是白争流和梅映寒。
从两人离开贺城至今,又有半个月过去。
半个月前,两人从郝家客栈中出来,又抽了些时间写下几封信,委托驿站分别将它们送到天山、峨眉、武当并几个两人能信任的门派,说明长冲门的疑点。之后,便一直行在路上。
按照月份来算,这会儿已经入秋。可气温一点儿下降的意思都没有,饶是筑基之后的白、梅,骑了一早上马后,还是颇为干渴。
正好,两人在路边见到一个茶摊。
马蹄放慢了前行的速度,白争流轻轻咳了一声:“映寒,喝点东西再走?”
看到他们动作、听到他们话音的茶摊老板立时笑了,“正是,喝点茶水,再来只烧鸡。垫垫肚子,才好继续赶路嘛!”
梅映寒听得好笑。
拿目光一下一下瞄自己的争流,还有笑呵呵、眼中带有期待的老板……剑客微微颔首,“好。”
两人将马拴在旁边树上,自己在茶摊坐下。
老板拎着一个巨大的铜壶来到两人旁边,一边为他们满上茶水,一边问:“若是一整只鸡,两位大侠能吃完否?”
白争流摸摸肚子,“得看共有几斤重。”
老板笑道:“去掉内脏,总也有三斤。”
白争流豪迈:“不过三斤,我们却是有两个人呢。无妨,上吧。”
老板喜滋滋地“哎”了声,便要去忙碌。旁侧,梅映寒看看四周,问:“您说的鸡,平日是在附近养着?”
“哪能啊!”老板回头解释,“我们小本生意,比不得城中酒楼的气派做法。前头说的,是我们自家打的山鸡。
“我家婆娘说了,那么大一只,我们自个儿吃掉多可惜!倒不如料理了,哪位过路客官肚饥,便端给他,也算多个入项。
“不是我夸耀,我家婆娘的手艺,可绝对是这个!”
老板说着,在自己面前比出一个拇指。
白争流笑道:“这么看来,倒是我们运气好。”
老板跟着笑:“也的确是巧了。我家也不是猎户,一年到头,能碰到山鸡的日子就那么五六天吧。”
白争流听着,朝梅映寒眨眼睛。
你看,咱们在这儿碰到老板,是不是个好兆头?说明咱们回京之后,也能顺顺利利从沐鹰、秦桑口中问出消息。
梅映寒眼神晃动,微微点头。
白争流这才低头,端起茶碗,用力喝了一口。
天热至此,摊上备的便是冷泡茶。
老板没提,江湖客们却知道。这样泡茶,需先烧一锅子滚水,再将水静置放凉,这才放入茶叶。
若是讲究些的,最好还要把壶在井中浸泡一夜。到了第二天,壶盖打开,其中凉气扑面不说,还能嗅到一股幽醇的茶香。
一口下去,从嘴巴到胸膛,都浸上一股凉意。
白争流接连“咕嘟”了几大口,这才放下茶碗,开始慢慢细品。
顺道喟叹:“舒服!”
梅映寒好笑地看着这一幕,脑海当中闪过一些画面。
留意到情郎的目光,白争流斜斜看他一眼:“你不喝吗?”
梅映寒:“喝。”
说着,他也端起碗来。
白争流随口问:“映寒,你前头看我,是在想什么?”
梅映寒:“……”
他表情微妙。白争流看在眼中,心头吃惊:“怎么,还真有什么状况?”
梅映寒叹气,承认:“我只是想到,从前在东南那边的林中,曾见过……”
白争流听着,表情从一开始的好奇,慢慢转向匪夷所思。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
“我说,”梅映寒无奈,“那会儿,曾见过一只在溪边饮水的黑豹。争流,你方才的样子,便很像它。”
白争流眼角抽搐,用一种怀疑人生的目光看向情郎,目光里写满:“我把你当能够同床共枕的亲密人,可你心头的我竟是这般模样?!”
刀客颇受打击——其实不至于,但他偏要在脸上摆出这副神情,也算逗弄情郎。
看着心爱之人神色萎靡,梅映寒一身肌肉都绷了起来。
哪怕知道争流多半是在与自己玩笑,他仍然过意不去,进一步解释:“那黑豹喝过水后,便一副放松模样,躺在溪边乱石上打滚……”
白争流左张右望:“哦,这儿仿佛没有乱石让我打滚。”
梅映寒:“争流……”
白争流听出他话音中的紧绷,到底没忍住笑,“哈哈,黑豹也挺好。藏匿在林中,速度又快,力量又高,难寻敌手呢!”
梅映寒定定看他片刻,这才跟着笑了。
白争流又摸摸下巴,琢磨:“不过,咱们可是一对儿。我是黑豹,你是什么?”
梅映寒喉结滚动。心想,“这话题既是我起得头,自然争流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
“有了!”白争流猛地合掌,“你既出身雪山,又总爱穿一身白衣,不正像是山上那雪豹?”
雪豹吗?梅映寒脑海中勾勒出一黑一白两只豹子相互依偎、彼此靠近的场面,忍不住微微一笑:“好。”
“我也觉得好。”白争流心满意足地喝上下一口茶水,嘴巴喃喃叹:“痛快啊!前头赶了那么久的路,你我都多久不曾好好坐一坐了?”
他话中不带疲惫,梅映寒却知道,长期奔波在路上,怎么可能不累?
他说:“等这趟回了京城,教沐、秦两个如实招来……”微微一顿,意识到这远远不够,“把玉涵、韩殊带出。到那时候,我们兴许能歇些时候。”
白争流摇摇头,“真到了那会儿,十有八九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梅映寒一顿:“也是。”
纵观他们走过的路,哪次不是刚刚松一口气,紧接着便又来了事儿?
“好啦,”白争流洒脱,“咱们现在坐着,便好好坐上一顿饭工夫,莫要想其他的。老板!”
他嗓音拉高。
正在灶台上给妻子打下手的茶摊老板“哎“一声,探出头,“客官!”
白争流笑道:“我都闻到烧鸡的香味儿了,是不是马上就好?”
老板笑呵呵:“正是,正是呢!”
白争流咽了口唾沫,转回头,一本正经地对梅映寒说:“鸡腿、鸡翅,咱们都一人一半。其他的呢,各凭本事!”
梅映寒失笑。想说“不用,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一转念,又意识到白争流这会儿的“君子协定”,本质也是一种喜爱自己的表现。若是拒绝,反倒要让情郎为难。
他便点头:“好。”
“好!”白争流雄赳赳、气昂昂,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模样。
梅映寒看着神采飞扬的情郎,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浅笑。
少顷,老板娘亲自过来,手上端着锅子。
其他在茶摊歇脚的人嗅到香气,纷纷转来目光。
白争流一筷子下去,正好戳在一块儿肉上。
山鸡肉本身便紧致。若不留心,很有可能吃到一嘴柴。茶摊上的却不然,光看筷子陷入鸡肉的深度,还有拔出时留下小坑中的汁水,便能觉出鸡肉鲜嫩。
白争流喉结滚动,迫不及待地加了一块儿,送入口中——
“哒哒、哒哒!”
茶摊外头,又响起一阵马蹄动静。
刀客、剑客一起转头去看。便见几名大汉策马而过,行色匆匆。
这倒是寻常。不寻常的是,其中一个大汉怀中夹着一个孩子。
马蹄往前,转眼就要消失在官道尽头。孩子的哭声却留了下来,“哇哇”地在茶摊众人耳边响起。
不少人面色当即就变了,“这是……”
白争流嘴巴一嗦,口中鸡肉脱了骨。
单把肉抿在口中,丰沛的肉汁儿香得刀客迫不及待要动第二次筷子。
但他没有。
不单是白争流,旁边梅映寒也停下动作。
这还不算。两人一同起身,朝孩子哭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都察觉不对,前头虽未看清楚大汉怀中孩子是什么情况,可要是同自己家人在一起,小孩儿怎么会哭成这样?
有这心思的不光是刀客、剑客,其他人也在议论:“难不成是抢娃娃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至于吧……”
“是啊,这也太过大胆!我看,多半是城里哪个小少爷被家里人赶出来学骑马。学不会,这才哭成这样。”
最后一人话音刚落,官道另一边,一对男女跌跌撞撞地跑来。
“我家幺娘!”见到茶摊众人,他们当即哭道,“各位乡亲好汉,你们可看到有带着孩子的马匪经过?
“前头我们夫妇两个带着孩子走到路上,旁边忽然经过几匹快马。那骑马的恶人,拉上孩子就跑啊!”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294章 有问题
夫妇两人话音落下,茶摊众人当即滞住。
前头那些猜想像是泡沫一样被戳破。到现在,留给众人的,唯有回过神后的义愤填膺。
有人斥道:“竟当真有如此恶事!”
有人担忧:“这!那马匪跑得如此之快,怕是……”
也有人关心:“有报官否?”
夫妇二人一面朝官道尽头张望,脸上痛苦更加分明,一面回答:“不曾。我们全是猝不及防,好好走在路上啊!怎么会有人来抢孩子!
“他们带着幺娘跑了,我们当即便追上。报官、报官……”
做娘亲的念着后头两个字,看神色,整个人都要晕厥过去。
茶摊众人心头满是不忍。想做些什么帮帮这对可怜夫妇,只是人的双腿怎么可能跑过马匹的四条腿?
想要救下孩子,除非——
有人想到什么,看向人群中的两个江湖客。
这一眼,却发现人早已经不在原先的位置上坐着。而是来到前头拴马的地方,在众人眼前翻身上了马,动作潇洒利落。
白、梅神色凝重:“我们这就去追。你们且记得分出人手报官,再有——”
茶摊老板听着最后四个字,心都提了起来。
“再有,”白争流叹道,“这锅烧鸡做得属实不错,可惜等我们回来,它定然已经凉了。罢了,便分给众位吃吧。”
说罢,他也不等众人回应,拉住缰绳,便让马匹调转方位。
众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头的忧虑隐隐约约散去几分。只觉得这江湖客言谈之间如此从容笃定,孩子多半……多半是能追回来吧?
丢了孩子的夫妇两个也露出期待目光。可惜时间紧急,白、梅没工夫与他们多说两句。略一点头,便双腿一夹,“驾!”
两匹马追着前头马匪的踪迹,没一会儿,同样消失在官道尽头。
一边分辨道路上的痕迹,刀客心头一边遗憾。
他前头说的话,可是带着十分真心。
烧鸡滋味是真的好。
可惜啊,可惜。
满怀遗憾的刀客,连带另一边认真赶路的剑客,都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前方。
也就无从知道,他们身后,茶摊处,众多过路的百姓、行商,包括茶摊老板都在安慰的那夫妇二人,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唇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
“虽然有两位大侠出手,咱们却也不能闲着。”
越是这种混乱的时候,越需要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现在,茶摊老板承担起这项重任。
他拿一句话,引来众人的目光。之后,便安排:“咱们现在有两样大事要做。其一,就是像两位大侠临走时说的那样,将此事报予官府。”
众茶客听着这话,连忙点头。
丢了孩子的夫妇两个则眨动眼睛,收敛神色,只继续露出悲戚模样。
“其二,前头过去了那么多个马匪,大侠却只有两人。”茶摊老板忧心忡忡,“真不知道他们能否应对呢!这样,在座青壮们不如随我一同往前,哪怕慢一点儿,没法在第一时候赶到。也起码能帮个忙,不让两个大侠当真第一时间应对匪徒……”
丢了孩子的夫妇:“……”
男人动一动嘴巴,无声地念出一句“多事”。
女人则捂住面孔,又哭出声:“多谢众位大哥、嫂子。若有来世,我们一家子纵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众位恩德啊!”
说着,身体微扭,脚下一踩,脚掌狠狠压在旁边男人身上。
男人面皮一抽,面上也露出感激涕零来:“正是,正是!”
他们说定这些安排的时候,白、梅照旧在赶路。
两人骑着的,只是从寻常市集中买来的马。寻常代步已经足够,到此刻,却多少显出劣势。
好在两人另有一项优势。当他们所有心念都集中在“快些找到那些马匪”上时,前方道路、林子的景象,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两人脑海当中。
他们看到了前头从茶摊外路过的马匪。
双方之间仍有颇长一段距离。约莫是这段距离让马匪们放心,此刻他们已经停下,将马在路边一拴,便离开官道,进入林中。
白、梅看到这一幕,眼皮同时一跳。
更让他们心生疑虑的,是马匪身边小孩儿。
——那竟是个小男孩儿,而非茶摊夫妇口中的女儿!
现在,男孩儿已经不哭了,只是面皮上还残留着泪水的痕迹。
此刻安静、乖觉地跟在马匪们身边。脑袋低着,可以理解成专心看路,不让自己被脚底下杂乱的石头、树根绊倒。可一个刚刚被拉走的孩子,莫非不想念家人,希望快点回到家人身边吗?
白、梅心头疑窦丛生。
再有……
白争流的嗓音顺着风,来到梅映寒耳边。
他先确认:“映寒,你也看到了?”
梅映寒:“对。”
白争流这才说出自己的重点:“那个孩子,好像没有另外一条胳膊。”
梅映寒舌尖抵着上颚,心头就一片沉重。
白争流看得更加仔细:“他那边的袖子空空荡荡,下头也的确没有手——呀,我竟然还能看到袖子里头。”
还停留在茶摊上哭的夫妇,怕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虽然白、梅不曾在自己身上发现异常,可两个江湖客还是在与马匪们正面相对之前,看出疑点。
不过,虽有疑点,白、梅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只因白争流又发现:“有了!他的手臂果真没了,但是从肩膀来看,”刀客话音微微停顿,再开口时,嗓音里多了隐隐约约的怒气,“这绝非天生的伤病!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如何被人生生砍断胳膊?!”
梅映寒言简意赅:“有问题。但是,还是要去看看。”
白争流:“的确……”
电光石火的工夫,整件事都在两个青年脑海中过了一遍。
“不出意外,是冲着咱们来的。”梅映寒补充,“如果孩子早已被‘马匪’们控制,自觉逃脱无望。有如今的表现,还算能说过去。”
“可要是这样,前头那对夫妇不该是当时的反应。”白争流顺着情郎的思路往下分析,“偏偏在咱们歇脚的时候出现,嘶……”
梅映寒:“是长冲门?”
白争流沉默。
他们怀疑长冲门,是一回事。在没有真正确定的证据之前,给曾经尊重的江湖前辈扣上一顶“邪道妖人”的帽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他能想到另一处细节:“映寒,当时高耀祖没了的时候,情况不对,你记得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