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只用了一只胳膊,可被白争流投下的箭,速度竟然不输被弓送出去的!
不光是快,力道更是惊人!鬼兵们一起往下看,便见箭头先是穿过了一个敌人的脑袋,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没再穿过去。箭在遇到第三个敌军鬼兵时被削弱了力道,就那么留在他脑壳当中。
白争流身侧,一群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更不知道如今已是真正战事的数十年后的鬼兵们瞠目结舌,再看白、梅两个,目光中都透出敬仰。
接下来一天,白、梅基本只做了一件事情。
旁人把被敌军射在城墙上的弓箭搜集起来,交给他们。他们再将这些箭反手投出,每每一次就能解决数个敌人。
什长最先还没留意到这边的状况。等察觉了,他看白、梅的神色也开始变得不一样。
等到天色转向黄昏,一天就这么过去。百夫长引着千夫长过来查看这一片士卒们的状况,叫到什长的名字,什长连忙跑了过去。
只见他背对士卒们,不知是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千夫长、百夫长一起抬头,望向正在城墙上倒得歪七扭八,就这么休息起来的士卒们。
不,不是所有人都歪着。一群士卒当中,两个青年的身形格外显眼。
他们并未太过出格,在旁人疲惫劳神时显出多少风采气度。两人亦靠在墙上,两腿盘起,距离很近。正各自侧着头,与另一人轻声交谈。
可光是还能坐着交谈这种事儿,在当下,就显得尤为难得了。
千夫长、百夫长眼里闪过一丝欣赏,什长看在眼里,立刻叫道:“新来的两个,快些过来。”
白、梅早就留意到他们在谈论自己。此刻听到什长的话音,两人也不意外。都是轻巧地在地上一撑,便翻身而起,转眼来到千夫长、百夫长身边。
什长绷着神色,站在一旁看他们。从神色中,能看出他此刻同样疲惫。
“就是他们两个了。”眼看人来了,男人便向长官们介绍,“今日才来的,贡献却大。我们这儿没有伤亡,全靠着他们俩。”
百夫长看着白、梅,问:“为什么之前没来?”
白争流还是前面回答什长的那句话:“我们之前不在这边。”
百夫长听着,点点头,没有追问。
这在白争流的意料之中。早在士卒们放下梯子,拉他们和郝掌柜上城墙的时候,两人就隐约想到了。鬼境毕竟是鬼境,与正常世界不同。对这儿的游魂们来说,他和梅映寒从何处寄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得加入战争。
千夫长则说:“你们两个很会使箭?”
白争流谦逊:“不过是有身粗略工夫。”
千夫长笑了:“能救下这么多人,这可不算‘粗略’。不过,今天对面儿攻得原本就不算激烈,哪怕没有你们,他们应该也能守住地方。”
白争流看他。
见千夫长收敛神色,脸上的笑意转向严肃,问:“我且问你们,愿不愿意去更危险的地方?”
梅映寒:“大人是说——”
千夫长朝城门方向看了一眼,“今日的大半敌军,还是冲着那边儿去的。”
白、梅听着这话,心头微微一跳。
为什么敌军会冲着城门去?
因为只有冲破城门,才能进入贺城,占领这里!
面对这么一个重要的地方,贺城守军会是什么反应?
自然是把己方精锐也调动过去。不出所料,贺城的守卫将军,就在那里!
两人对鬼境虽然没有什么思路,不过从前头经历来看,所有闹鬼的地方,都存在一个“核心”。
并不是说“核心”一定是鬼境当中地位最高的那个,可有了更强大的能力,总会更显眼一些。
常老鬼、荣王……
白、梅一起开口:“自然愿意!”
哪怕“核心”并不在贺城守卫军这边,而在敌方呢?
他们尽快与守卫军的高层接触,不是恰好有机会了解敌方的情况,好做出反应吗。
听着两个青年坚决的嗓音,千夫长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点点头,先赞了一声“好”,又说:“你们明日早起,便直接去那边吧。”又转向什长,吩咐:“今天晚上,不要让他们两个守夜。”
什长点头,白、梅明天的去向就这么定了下来。
往后千夫长、百夫长离开,什长果然另安排了人值夜,防止晚上敌军偷袭。
再往后,鬼兵们开始下城墙,预备回营歇。
这场景说来颇为诡异。数之不尽的死人凑在一起,组成一条川流不息的长河。偏偏这条长河中不时有笑声,来自鬼兵们的笑声非但没有让气氛好些,反倒更增添了一重怪异。
鬼兵们当中,白、梅慢慢来到了郝掌柜身侧。
听到两个人的动静,郝掌柜转身来看他们。昏色之中,他头顶上的血洞像是也被模糊了。
“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把老娘接进来吗?”郝掌柜说,“进来的都已经是死人了,哪里还会再死?从此之后,便能一直活下去……”
白争流说:“现在不打算问你这个了。”
郝掌柜一愣。
梅映寒说:“城中是这样,你又是这么出去的?”
这倒是郝掌柜没想到的问题。他看两人片刻,忽而笑了。
“想知道?”他问。
白、梅没有回答,但郝掌柜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等你们像我一样了,自然会知道。”
作者有话说:
二更~
三更今天也……嗯……
第263章 高将军
白争流、梅映寒听着这话,再看郝掌柜,视线还是在他额头打转。
郝掌柜倒是任由他们看。被这么盯着,也不恼。
白、梅看在眼里,心头那句“掌柜真是个好人”的响动又转了一圈儿。
刀客忽而问:“你是不想告诉我们,还是不能告诉我们?”
郝掌柜幽幽地看他,什么都没说。半晌,干脆转开了脑袋,去与鬼兵们商量起“晚上会吃什么”。
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前头抄了百姓的存粮,此举是给守卫军见底的军备补了些货。可守卫军不是侩子手,他们不想饿死士卒,同样不想饿死百姓,只是希望把所有能吃的东西放在一个锅里统筹。
拢共十几、二十万人,每天都要吃掉一个天文数字。贺城被困的消息迟迟传不出去,主军那边的援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这种情形当中,摆在操劳一天、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的士卒们面前的,就只是一个黑黢黢的窝头。
白、梅算是立了功,分到的依然是这种。只是一个队伍的鬼兵们感激他们,把所有人的窝头凑到一起,挑了最大的两个让给他们。
白、梅看看手上黑乎乎的吃食,再看看旁边鬼兵们热情的目光,到底没把那句推辞说出来。
他们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定位。是和鬼兵一样的“已死之人”,还是纯粹的“外来者”……打仗的时候鬼兵们不在意这点,现在却不一定不在乎。
两人只捏着窝头,也不动。
鬼兵们还是留意到这点,曹老四看白、梅片刻,问:“你们不吃?”
白争流说:“饿过了,回头再吃。”
梅映寒则问:“你要吃吗?”
曹老四舔了舔嘴巴,似是心动。
但也只停留在心动了。他倒是有原则,说:“不行不行。你们刚救了我老四的命,从此以后,就是我和我一家子的恩人了,怎么能从恩人口中拿吃的?”
白、梅看着他身上的致命伤,再听听那句“救命”,心头百般滋味。
白日操劳太久,吃完东西后,鬼兵们便相继睡下了。
营房中呼噜震天,这倒是还能忍受。然而处于一群不知多久没有洗漱过,身上混着酸臭、腐臭和其他奇怪味道的士卒之间,要睡着,也是不可能的事。
白、梅跟着闭眼躺了没一会儿,便相继睁眼。
两人视线对在一起,不必讲话。一个眼神,就足以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他们轻手轻脚地下了通铺,从屋中走出。
到了外间,夜风吹过刀客、剑客面孔。
空气里虽然也弥漫着血腥气与腐败气息,味道却还是比里头好了不少。
白、梅捏捏眉毛,一起长长吐出一口气。再看彼此,从对面人的目光里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无奈表情。
他们平日自忖经历过颇多艰难环境。雪山去过了,峭壁走过了。虽然还没有入海的经历,大江大河上却也都曾渡过。
谁能想到呢?没败倒在荒山野岭、孤坟破庙里的两个人,竟因一屋子乱糟糟的臭味儿,头一次支撑不住。
“既然出来了,”梅映寒说,“正好四处转转。”
白争流点头,手同时覆上二十八将刀鞘。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明天虽然是他和映寒头一次与此地守将相对,他们身侧却有两个对他们有所了解的人。
不过,现在还不是找前辈们出来的时候。
刀客、剑客一路疾行,慢慢的,营地中那些血腥气、腐败气息离他们远去。
周遭空气仍然显得沉重,却已经比先前好了不知多少。
白、梅左右看看,猜测自己现在应该到了从前贺城市集所在。只是和人满为患的营地相比,这本该热热闹闹的地方,倒是显得冷清了。
确定四下无人,白争流的手覆上二十八将,轻声叫:“前辈?可在?”
他话音落下,两道灵光铺就的影子慢慢出现在青年们身边。
这份光亮,在夜间按说颇为显眼。不过杨春月、潘桂都能自如操作自己在旁人眼里出现与否,倒不会因此被鬼兵们发现。
白、梅朝前辈们拱手,大致说明了眼下状况,最后问:“前辈可知那贺城守卫为人处世?”
杨春月闻言沉吟:“贺城守卫……”
白、梅专注看她。
便听杨春月歉然开口,道:“我是听说过贺城之事,可要说与那守卫将军打交道,却是不曾了。”
白、梅听着这话,心头微微失望。好在潘桂很快开口,接过话茬。
“还是我来吧。”中年将军解释,“老高和我们一块儿的时候,春月丫头年纪还小,不曾上过战场。后来我们这边地盘儿大了,大伙儿慢慢分开,老高分到了西北这面。再往后,才是春月丫头与我们一同上阵。”
白、梅心头恍然。
打天下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从有人扛起反旗,到傅家先祖稳坐帝位,前后经历了整整二十年。
这些时间,足以让杨春月从二八年华的少女,变成老成持重的将军。也足以让意气风发、一同征战的兄弟变得天各一方,再听闻对方消息时已是死讯。
“我认识老高的时候,他才二十岁。”潘桂缓缓回忆,“和我们这些粗人不同,老高家里是地地道道的书香世家。祖上啊,说是出过举人呢。
“可惜老高他爹死得早。人一没,他家里就只剩下孤儿寡母。纵然有个‘读书人家’的名头,还是少不得受欺受辱。那些人还笑话他,说他十多岁就中了秀才,之后怎么再无寸进?……到最后,竟连家产也没能守住。
“家中田宅被夺,到这一步,老高竟还是忍了。让他不能忍的,是那年他要往首府赶考。走到半途,遇上强匪。被夺了一身银两不算,还毁了他的身份路引!如此一来,就算他如期到了首府,也没法进场。
“为这场考试,老高准备了多少年啊?他白日去做工,晚上才要苦读。头悬梁,锥刺股,多苦的条件都忍下来了,不就是想要出人头地吗?可是非但没有等到那么一天,日后还见抢了他银两的匪人在当时的郡守府进出。你猜怎么着?原来让人守在赶考路上,本就是那当官的的主意!
“一是能得些银两,二是那些失了路引的考生要是还想上场,到了地方后少不得得找人疏通。三呢,就是就在郡守那边,有些人是一定要上榜的。可动试卷的胆子,他还没有。如此一来,不如在路上做些计较。”
听到这里,哪怕自己不是读书人,白、梅也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这一步一步、步步陷阱……
“明白这点后,老高便觉气血上头。当日就提着刀,进了郡守府。
“他倒是还有理智,没有祸及无辜。只擒了那狗官,将人逼至闹市,想让那狗官当众承认他前头做了什么。”
白争流、梅映寒听着,不自觉地被潘桂口中描述吸引,脱口而出:“而后呢?”
潘桂无奈:“自然是没能成功,反倒被那官的手下一箭射中手臂。好在不曾伤及筋骨,更好在那狗官是没说什么,他自己倒是把话喊完了。旁人听着,想想自己一路所见,也信了他的话,朝着狗官一拥而上。
“场面一乱,老高就有了外逃的机会。这小子,从前半辈子运气都不好,唯独这会儿好了一回!竟真给他逃出去了。不过,那以后,老高也不敢回家,生怕牵连了家人。便一直窝在山里,直到起义军四起,他才扛着刀下山,一并反了前朝!
“最开始,他说他是读书人,我们还犯嘀咕呢。不说老高当时那模样,就拿常理来断,一个读书人,哪里能挥得动刀?
“老高却说,他从小到大,不都是给家里干活儿干过来的吗?再有,以赶考之路远,还有考场那环境,若是身子骨不健壮些,人怎么能撑得下来?
“我们哪里知道考场是什么环境?听他那么讲,也没太放在心上。还是后来到了城中,真切见到一处考场。我们才知道,老高的话,是一点儿都不错。”
潘桂一边讲,一边对着白、梅比划。
“就这么窄个地方,上下两片儿木板,吃饭拉尿都要在里头。若是一不小心,挨着臭号,噫——”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白、梅虽不知道“臭号”究竟是个什么,但顺着潘桂的描述想想,脑海便模模糊糊勾出一个答案。
紧跟着回想起他们刚刚待过片刻,就迫不及待出来的营房……
白争流吸了一口气,把那些糟糕联想驱出脑海。
“叔爷爷,”白争流问,“你们一起打仗的时候,高将军是个什么风格?”
潘桂跟着从“臭号”中回神,思索片刻,得出两个字评价。
“谨慎。”他说,“凌华已经足够严谨了,老高却是比他更有十倍、百倍慎重。
“他后来讲,提着刀去找那狗官,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冲动。事后想想,他也不信自己能做出那等事。
“倒是不后悔,毕竟要是没有这冲动,还不知道他日后的路要怎么走。
“但想想那段见不了家人,只能一个人在外逃亡的日子,他也……唉,”潘桂做了总结,“说到底,还是被逼的。要是世道太太平平,他多半也是个‘之乎者也’的学究吧?
“再说他有多谨慎。我们每次迎敌,定好策略,都要让他来评判一番。若是老高觉得风险有六成,多半就稳了。而要是七成、八成,老高每每提到都要心口绞痛,我们却知道,虽有风险,却也可以一试。
“自然,说是十成风险,便还是算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
这里是正在医院等抽血结果的江……一看竟然要等两个小时我就,还是在这儿把更新写了吧()
看单子应该只是怀疑急性肠胃炎,不是诺如,情况应该还好。
第264章 你说谁
要说原先白、梅对叔爷爷口中的“谨慎”认知还不够深刻,听完潘桂这番话后,两人算是彻彻底底懂得。
“换句话说,旁人觉得‘稳了’,在高将军眼里仍有六成风险。”白争流咋舌,“果真是再稳重不过。”
梅映寒则道:“叔爷爷从前与高将军多年不见,如今也算有机会重逢。”
白争流听了情郎的话,也从自己的喟叹中回神,跟着道:“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要是换做他自己,经历了与老友的生死诀别,紧跟着自己也被坑陷、杀死,又在数十年后以另一种方式重生……
刀客不知道那会儿自己会是什么心情。唯独知道,如果到此时自己还能见到情郎、见到诸多故友,情绪自然有所不同。
“不。”出乎白、梅意料,潘桂思索片刻后,竟然拒绝了“与老友相认”的提议。
眼看两个青年惊讶,潘桂先是笑笑,紧跟着换上严肃神色:“我从那野坟地里醒来至今,倒也有些时候。前后听你们说了不少与‘鬼境’有关的状况,又亲眼见过芙蓉江下的老鬼墓。
“能形成‘鬼境’,背后定有一个实力颇强的怨鬼在操控,这话对否?”
白、梅凛然回答:“是。”
与还要考虑一下“核心”是否存在于贺城守卫军这边的两个青年不同,潘桂直接道:“不出意外,造成如今鬼境的老鬼,应该就是对面儿的主将。哈,他活着的时候不放过我们的将士,如今死了,竟然还要折磨他们!
“不光是折磨他们,还要害这几十年后总算能得一份安宁的百姓,将他们拖入鬼城……”
讲到这里,潘桂脸上浮现怒容。
考虑两个后辈还在身侧,中年将军并没有让这份怒容在自己脸上持续太久。没一会儿,潘桂收敛神色,只朝白、梅两个叮嘱:“我与春月丫头,便算是你们的‘底牌’。老高可信,但都走到这一步了,谁知道他身旁有没有多余的眼睛?……为了你我,也为老高,初时呢,先别把我和春月丫头暴露出来。
“等到你们得到老高信任了,能在私下场合说话,我们自会出来,与老高相见。
“到那时候,也算旧人重逢了。”潘桂慢慢说。
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渺远,像是透过眼前光景,看到了颇久远的从前。
“不光是与我有交情,”潘桂还转向杨春月,“老高与你家大哥关系也是极好的。说来,我们平日总嫌老高那些计较太过累赘,可真遇到事儿了,也多亏有他事先准备,我们才有斡旋的余地!你家大哥算是因此被救过一命,那还是你十八九岁的事儿。”
杨春月听着这话,先是微微怔忡,随即也坚定了神色。
“竟还有这等事吗?”她道。想了想,又转头叮嘱白、梅:“你们若有机会,不如观察一下高将军的兵器是什么、一般放在什么地方。他去世得早,无论用刀用剑,还是别的什么,都定然不曾像我们的兵器一样被融到‘二十八将’当中。可其中道理想来也算相似,若有机会,便带他一同离开吧。”
潘桂补充:“还得老高愿意。”
杨春月便笑:“自然是愿意的!潘叔,你忘了你自己那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