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山是京郊一景,平日常有人来踏青上香,按说在山上碰到人是正常,碰不到才是古怪。
可前提是,他们行在通往山上碧云寺的路上。不像现在,周遭都是深深树林,一眼望去,看不到半天寻常人能用以行路的小径。
偏偏这时候,一个与沐鹰、秦桑的描述一模一样的中年男人出现了。
他手中拎着一个布包,包上还沾了一点儿土色。光是远远看着,都觉得沉甸甸,里面怕是塞了不少银两。
白争流却没急着之前冲上去。直到目光在男人身上扫了两圈,把各种样貌特点都对上了,他才抬起手,扣住二十八将刀柄。
作者有话说:
二更~
ps.三更【大概率】推迟
第206章 追
林中着实难走。
不同于白、梅两个的轻松,中年男人行得磕磕绊绊。隔三差五,就要在树根、石头的阻拦下绊上一跤。
几次三番遇到这种状况后,中年男人面上浮现怒容。偏已经行至此处,他再恼怒,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紧一紧身上的包袱,吸一口气,再往前走——
就在刘武这一抬头的当口,他面前出现一把刀。
那是一把雪亮的长刀。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它的拥有者待它是如何爱惜。定是时常保养,它这才有如此锋利的刃。
刘武喉结猛然滚动。
他脑袋缓慢转动,沿着刀刃,去看刀柄方向。
一只手映入男人眼帘。与常年握笔的书生、保养得当的富家公子不同,那只手并不白皙细腻,而是手指修长、骨结分明,带着指背、掌背都有细碎的伤疤,一看就知道充满力量。
“咕嘟!”
刘武喉结又是一滚。
他又顺着那只手,去看手的主人。
男人看到了一双明如寒星的眼睛
下一秒,那双眼睛骤然靠近,伴随刀锋斩破空气的动静。
看过了刘武在林子里走得跌跌撞撞的场面,白争流虽不至于轻敌,但也在心头对此人做出判定。
不是一个难应付的对手。
刀客甚至颇为惊诧。如果刘武在山林中行路时这么费劲儿,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么走?
抱着这样的疑惑,他朝刘武挥出了第一刀。
白争流明显听到,在刀锋接近的时候,刘武抽了一口冷气。
他惊恐地看着越来越靠近自己的刀锋,瞳仁收缩,身体发抖。
白争流目光收敛,手腕紧绷,把控着出刀的力道,要确保自己能在刀锋落在刘武脖颈之前一寸处时停下。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变故陡生。
刀客眼睁睁地看着刘武在自己面前不见了!
……
……
林中不算寂静。时值初夏,周遭一片蝉鸣。
白争流却丝毫不受这些虫声影响。
他原本就在山林当中长大,对刀客而言,无论蝉声还是风吹过林叶的动静,都仅仅是可以自如忽略的背景音。
如今刘武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初时,刀客自然有短暂愣神。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在自己眼皮上覆盖灵气——
没有。
白争流看看周围的树,看看身前的草,重点看方才刘武在的方向。
什么都没有。好像刘武是真的凭空蒸发了,不留一点儿痕迹。
白争流喉结滚动。虽然还是难以理解,但到这一步,他还是接受了“刘武跑了”的事实。
青年缓慢收刀入鞘,同时开口:“难怪他分明那么不擅行于山林,却能出现在这里。”
梅映寒的目光依然放在周遭。听到白争流的话,他眉尖微微拢起,“他是真换了地方?还是——”
白争流:“嗯?”
梅映寒:“咱们在天山的时候,不也遇到过?那群怨鬼想找咱们踪迹,但师伯还是带着你我从包围中走了出去。”
他说前半句的时候,白争流还有疑问。到后半句,青年恍然。
“你说这个啊。”没错,是有这么一遭。不过那时候,他们扮演的才是“不被人发现,悄悄溜走”的角色。
那刘武呢?他其实也近在白争流身边,但白争流无法发觉吗?
青年想了想,否认了这个可能性:“咱们当时虽然被从怨鬼们眼前抹去,可人还在洞窟里。脚底下踩着的东西实实在在,碰其他壁石也没问题。
“刘武却不一样。这里地势复杂,光他脚旁边的一片儿就是一堆草木。你看,他方才的脚印都在这里。要是他没跑,只是躲着你我的目光,咱们总能看出痕迹。
“或者他干脆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也不可能。要真是这样,我现在一伸手,就应该碰到他。”
说着,白争流还比划似的朝前面够了一下。
梅映寒看在眼里,眉尖拢得更紧。
照这个意思,刘武的能力还更在杨春月之上?
可若真是这样,他有什么必要……
正想着呢,白争流提出了第二种可能。
“他可能就是‘走了’。”刀客非常冷静,“要是这样,也能解释他为什么能在林子里穿行。因为他手上握有一法门,能让他直接改换所在方位。只是这法门毕竟有限制,譬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落在哪里。”
梅映寒:“竟还有这样的东西吗?”
白争流短暂地笑了一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如果他能以一把刀来斩断风雪,如果映寒手上是一把天外“神仙”赠予长阳子师祖的剑,那再多一个能让人转瞬移动的法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梅映寒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看情郎点头,白争流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毛笔。
拿出来的时候,他还略有抱怨:“这东西好用是好用,拿着却很硌人。映寒,你下回可要提醒我。咱们再碰到这种寻人的差事儿,定得找个轻便的东西。”
梅映寒听出他是在有意拿轻松语气讲话,好让气氛不至于死气沉沉。他也跟着笑笑,道:“好。”
等白争流对毛笔再用一遍以物寻人的灵阵,笔尖果然转了方向,朝另一个地方飞去。
刀客、剑客对视一眼,同时收敛目光,再度飞身前行。
这一次,他们走啊走,竟然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意识到不远处就是城郊乱葬岗,白、梅同时一怔。紧接着,两人心情慢慢下沉。
……
……
“呼哧、呼哧!”
抱着包袱,中年男人一路急奔。
中间依然有几次踉跄。但不得不说,乱葬岗的地形虽然复杂,却也比碧云山好上太多。若说在那边他是走一步摔两跤,到这会儿,他就是走上三五步,才要踉跄一下。
这一踉跄,却颇不得了。刘武已经尽量不低头了,偏偏余光依然捕捉到了自己身侧土堆里若隐若现的东西。
那是一截骨头。约莫因为死去太久,上面已经完全没有挂肉。白惨惨地从土石里支棱出来,旁边还散落着一串儿更短、更细的小骨头。若是有个仵作来看,定能分辨出这正是人的五个指头。
如今散在那儿,像是正在对刘武招手。
一般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就算胆大,也少不得“哎哟”一声。轮到胆子小的,定然已经叫起“阿弥陀佛”。
刘武却不同。他面对白争流时有多发愁,看到眼前一幕就有多欣喜。眼皮敞开了,唇角也勾起来,乐呵呵地朝骨头伸手。同时,另一只手摸进自己带了一路的包袱,想要从里面取出什么东西——
白争流、梅映寒来到刘武身后时,正好见到这样一幕。
他们一眼看到刘武手中那核桃大的石块儿。虽然在听说他所作之事时,白、梅对这一幕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真看到,他们心头还是骤然紧绷。
阴石!
刘武竟不光是把阴石充作“镇邪法器”,骗着张老二,将这些石头送给孟文光。看着架势,他分明是时常接触取用!
眼看随着靠近阴石,地上的骨头开始颤动、上面萦绕起薄薄一层黑雾,白、梅瞳仁一缩,一起出手。
只听得“刷刷”两声,一枚铜钱并一枚镖刀同时朝刘武打去,正冲着刘武手腕。
“啊!!”
刘武发出一声惨叫,手中阴石脱出,在空中飞起。
白、梅一起往前,一个直接冲着刘武而去,另一个则专心对付即将跌落的石块。提前在掌心覆盖上灵气,赶在石块真正落下之前,险之又险地将它收入手中。
纵然已经做好准备,到这一刻,梅映寒还是抽一口气:“嘶!”
只是一瞬的接触,阴气却已经顺着他的手掌扩散开,顷刻便消弭了他掌心所有灵气,渗入皮肉之中。
梅映寒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他心中庆幸,还好自己方才与刘武相对更远,这才得了手上的差事。如若不然,是争流碰到……
他自然也会做好。只不过,梅映寒还是希望情郎能少遇到一点麻烦危险。
周边打斗声传来,梅映寒并不参与其中,而是一心一意对付手中石块。
终于,在大量灵气的集中灌输之下,石块上的点点黑斑一点点消散,整个石头显出原本的清透明亮来。
这时候,白争流那边的战斗也有了结果。他反剪了刘武的手臂将他压在地上,刘武挣扎无果,满面怨恼。
见梅映寒看向自己,白争流同样回给情郎一个笑容。
这时候,原先系在刘武身上的包袱因他的挣动落在地上。
白、梅听到动静,低头去看。就见一块有一块核桃大的阴石滚落,一并落入包袱下的黄土之中。
两个青年看着这一幕,微微怔忡,忽而意识到——
“在山上的时候,”白争流语气极冷,“他包袱鼓鼓囊囊,里面绝不只是这些东西!”
他话音落下,忽然感觉到了身下刘武的颤抖。
“哈哈、哈哈!”方才还一脸怨恨的刘武,此刻竟是笑了。一面笑,一面恨恨地对白、梅二人道:“我知道你们有追我的法子,今日定然是跑不了!除非能将你们杀去——”
说着,三人身侧,那接连无数、数之不尽的坟包,开始慢慢颤动。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207章 活尸
“咔哒、咔哒——”
先是一只手从坟包中伸出来,然后是属于亡者的小臂、大臂……一直到肩膀。
约莫实在是太久没有活动,爬出坟墓的尸体呈现出一种非常僵硬的姿态。白、梅甚至能听到他——他们——骨头架子碰撞时发出的动静,但这样的动静并未存在多久。
随着点点阴气覆盖上这些动起来的尸体,他们的动作开始变得灵活,身上那些因腐败而消失的血肉逐渐又有了“充盈”的样子。嘴巴、鼻子上方,一双眼睛黑洞洞地朝白、梅两个看来,里面写满了对这两个活人的贪婪觊觎。
白争流仿佛能感受到那股冲天的怨气。“为什么你们还活着?为什么我们只能被塞在这荒寂无人的乱葬岗中。生前无人在乎,死后也无法得到祭奠!”
他们恨白争流,恨梅映寒,更恨所有活人!
白争流看在眼中,面皮紧绷。恰逢刘武还在笑,那笑声落在白争流耳畔,让他心烦不已。
刀客干脆将手侧作刀形,朝刘武脖颈上劈去。
这一下稳、准、狠,刘武只来得及翻一下眼睛,就身上骤软,无力地躺在地上。
暂时剥夺了此人的行动能力,白争流面色沉沉地起身,再度扣住身侧长刀。
他身边,梅映寒已经拔出镇星剑。
两人念头相同,都是一句:“不能让这些东西离开乱葬岗。”
他们生前是什么遭遇,为什么被弃至此处,白、梅是无从得知,也来不及同情了。
两人只知道,一旦让活尸们从乱葬岗走出,周遭村庄中的百姓,乃至京城中人,都一定会遭遇灭顶之灾!
刀客、剑客甚至没来得及对视一眼,就分作两个方向,向前冲去!
白争流浑身肌肉都在这一刻紧绷。此前所有战斗,他都在意一个“稳”字。要让自己坚持更长时间、不能在最初时就将丹田内所有灵气用出。否则的话,后续怕是只能任人宰割。
现在却不同了。
要快!要再快一点!
灵气沿着就刀客的经脉,浪潮一般地朝着二十八将奔涌而去。又以二十八将为基点,朝四面八方溢出,在刀客前后左右化作无数一模一样的长刀,向活尸们斩落!
三成活尸在澎湃纵横的灵气之下被顷刻碾碎,再也无法重新站起。剩下大半,却依然能动。
没关系。
白争流脚下轻点,面容依然沉峻冷静。
他的注意力在此刻得到极大延伸扩展,所有接触过灵气的活尸都被他纳入眼中、脑海当中。哪怕是不在刀客视野范围之内的零星三两个,白争流都能“看”到它们活动。
这样的状态显然极不寻常。若是其他时候,刀客恐怕已经在为了自己新发掘出的能力而欣喜尝试。可现在,他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
杀杀杀!
留下它们,不让它们祸害四方!
抱着这样的心思,第二波暴起的灵气朝活尸们涌了过去,准确无误地落在前一次灵气制造出的刀口之上。
一面是斩碎活尸们的身体,另一面则是净化他们身上的阴气。前面虽有七成活尸留了下来,但并不是说它们能够安然无恙,只是身上破损还没到能让它们倒下的地步。
此刻却不同了。等到第二波灵气散去,又有无数活尸失去支撑。不过,大约是身上阴气的确强过一些同伴,竟有些脑袋、肢体虽然已经散落在地,却依然蠕动着朝彼此靠近。
白争流看在眼中,被恶心了个够呛。
他往前一步,想要将它们继续斩碎。偏偏这会儿,青年脑后传来一阵凌厉的风。
白争流只来得及侧过身体,避开这道攻击。那以后,他才找到回头的工夫,看清自己背后的活尸。
只一眼,刀客就意识到,这恐怕是自己在乱葬岗中要面对的、最强大的敌人。
与其他七零八落、浑身都是补丁似的阴气的“同僚”不同,身后这个不仅衣冠完整,脑袋、双手这些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显得非常完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公子哥儿,嘴唇呈现出一种鲜血似的殷红。
他手上拿着一把扇子,幽幽地看着白争流。等到与白争流对视,公子哥儿似的活尸朝他一笑。
笑意扩大之间,唇角也在不断朝两边咧开。
咧开、再咧开……
仿佛只是一晃眼的工夫,那张咧开的嘴,就变成一张血盆大口。上下两边,惨白尖锐的牙齿排排密布。但凡被它们碰到,怕是直接变成肉馅儿的下场!
而这时候,因为前面两次进攻,白争流丹田内的灵气已经见底。
他喉结滚动一下,手指因强烈的危机感而变得僵硬。
即便如此,刀客依然没有后退的打算。
他是习武之人。
他年幼、年少时跟随师父行走四方,见过颇多百姓苦难……
可无论日子多苦、肚子多饿,在一老一小两个刀客从他们的住处路过,帮他们除去山中野兽、害人的山匪时,他们仍然愿意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
白争流也说不清楚,自己“护卫百姓”的念头是如何来的。或许因为那些老人们自己也舍不得吃,却能大方塞在他手上的鸡蛋。或许因为汉子、大娘们揉着他的脑袋,逗一声“好俊的小郎,要不要留下做我们家的孩儿”。或许因为……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神清明,坚定如昔。
活尸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食欲,朝白争流冲了过来。
白争流一面侧身,化解掉活尸动作之间的大半力度。一面抬起长刀,刀锋向外,挡在自己身前。
以活尸自己的力道,给活尸一个好看!
双方碰撞,长刀发出一声沉而厚重的长鸣。
“铿——!”
白争流双脚踩地,到底因为丹田空空,力有不逮。
他在活尸的逼迫下双臂僵硬发酸,抵在身后的脚不断滑动、滑动——活尸距离他太近,白争流甚至可以清晰地嗅见对方身上飘来的腐臭。
对方脸上的贪婪之色更甚,像是觉得刀客已经是他的盘中餐、口中肉!
白争流却忽而笑了。
他目光稍稍挪动,却是从身前活尸身上挪开,看向它身后。
正有一潇洒剑客解决了那边的祸患,提剑朝这边奔来。
下一息,镇星从活尸心口穿过。那张仿若公子哥儿的俊俏面孔在一瞬间变得僵硬,随即更加浓郁的腐臭味道从它身上爆发,像是浪潮一样向四周席卷!
白争流趁势朝前一推。如此一来,活尸被更深地钉在梅映寒剑上。这还不算,只见梅映寒手腕一翻,一块晶莹胶润、灵气浓郁的石块出现在他掌心,正是前面被剑客接住、净化的那块。
此刻,青年将灵石朝前送去,正好沿着镇星剑边缘,嵌入活尸心口。
活尸身形更僵,白争流趁着这个机会从它身前挪开。同一时间,梅映寒也抽出了剑,只把灵石留在对方身上。
两人同时后退。在他们退到一丈之外的瞬间,只听到“嘭”的一声,活尸爆开。
白争流:“……”原本以为周遭已经臭到了极致,没想到竟还能更臭一点儿。
他面色微微扭曲,再看身侧的情郎,同样是一脸一言难尽。
两人再度后退。距离真正拉远,气味仿佛也小了一些。又有风吹来,白、梅感受一下,总算觉得可以呼吸。
只是……
白争流叹气:“这身衣服是要不了了。”
回去就扔掉。
不,要不然还是现在就扔吧?总之附近也没什么人,应该不会有人看到……
他胡乱想着这些,这时候,梅映寒朝他看来。
白争流看他神色不太对劲,登时转移了注意力,问:“映寒?”
梅映寒慢慢吐出一口气,轻声说:“争流,你前面太冒险了。”
白争流微微一怔。
梅映寒低声说:“我最先只顾着自己那边,都没留意到你……还好我那边的活尸也不多了,否则的话,等我看到你有麻烦,怕是都不能及时赶去。”
白争流从情郎话音里听出了深深的懊恼。
他眼皮颤动一下,虚心地想:“也对,如果自己猛地看到映寒陷入苦战,差点支援不到,恐怕也和如今的映寒一样自责吧?”
但他也不算真正冒险。想了想,白争流说:“我没事。再说,就算我真不行,不是还有师伯吗?”
他是习武之人,却并不是莽汉。白争流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与自己硬着头皮坚持,最终却被活尸一口咬死,周边百姓也没了看顾相比,自然还是“我先缓一缓,等灵气恢复一点儿,再做打算”更好。
之所以像前面那么做,不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被咬死?
按理来说,梅映寒该知道这点。会像如今这样,也不过是关心则乱。
果然,听白争流一讲,梅映寒登时愣住,转而露出一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