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一役,翻案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睡不着的人还有很多,比如佑安。 他被吊在刑架之上,浑身上下都是鞭子抽出来的伤痕,找不见一块好皮,手腕和脚腕上更是被打上了精铁锻造的锁铐。 那是用来锁奴隶的。 沾了盐水的鞭子打在身上,让人保持着清醒的状态,佑安不得不找其他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他忽然想起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燕暮寒身上都戴着这种锁铐。 燕暮寒。 从小阿娘就让他将燕暮寒当成兄长,他不愿意,一个奴隶怎么配当他的兄长,所以他一次次的捉弄燕暮寒,一开始是觉得有趣,后来是看到阿娘対燕暮寒颇为看重,他心里不平衡。 如果燕暮寒死了就好了。 他用拙劣的陷害算计,却因为有痴傻的心智作为护身符,从来没有被怀疑过,但无论他怎么努力,燕暮寒都没有死。 命比那副贱骨头都硬。 这种算计持续了很久,他策划一场万无一失的刺杀,用自己作为诱饵,抱着不杀死燕暮寒不罢休的念头,想置人于死地。 但当燕暮寒为他挡了一刀后,他突然不想让燕暮寒死了。 有个能保护自己的兄长,似乎也不错。 他的出神被行刑的人发现,一瓢盐水泼在身上,刺激得伤口血流不止,佑安“嘶”了声,收回思绪,抬起一双阴狠的眼,盯着不远处靠在软榻里被揉肩捶腿的男人。 “保持这种眼神,千万别求饶,别扰了我的兴致。”厚厚的软垫很好地缓解了下身的疼痛,金折穆偏头吃下喂到嘴边的葡萄,哂笑,“算计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佑安咬紧了牙,喉头一阵腥甜:“你究竟是谁?” 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光明正大的対他用刑。 “想知道我的身份?”金折穆坐直了些,似笑非笑,“别急,你很快就知道了,只不过届时你不再是北域长公主家的小公子了,只能是趴在我脚下苟延残喘的狗。” 佑安心里发寒,迟迟没有人来救他,似乎从侧面印证了金折穆的话是真的。 “怕了吗?” “如果我是狗的话,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佑安不想低头,他深知眼前人是什么恶劣的性子,此时低头会让金折穆失去兴趣,唯有兴趣才能让自己在这个男人手里活下去,“被狗艹过了,你是……母狗吗?” 四周一静,就连行刑的暗卫都愣住了,从没有人敢这样激怒金折穆。 修长的手掐住脖颈,金折穆从喉咙里挤出一丝笑:“激怒我,你想过后果吗?”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他在挑衅。 “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金折穆凑近些许,在他的梨涡上落下一个轻吻,语气温柔,如同対待情人一般狎昵,“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人的行为都是有原因的,长公主会那样对小燕子也有原因,后期会讲,并没有人设bug哈。 第67章 谋划 翻案代表着推翻官府的审理,像睢阳一役这种轰动南秦的大案子,是圣上派人三堂会审,可以说结案的决定是圣上作出的。 翻案意味着承认之前的审理出了纰漏,将此案重新搬到台面上。 这是在打德隆帝的脸。 睢阳一役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要翻一桩陈年旧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以说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圣上绝不会作出这样的决策。 这个万不得已的契机是什么? 祝珩迫不及待想知道祝子熹做了何事,但信上并未多提,只说了一句已经翻案。 除此以外,满篇都是关切之语,祝子熹十分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多番询问他的近况,以及子母蛊毒有没有复发。 此时已近年关,在信的末尾,祝子熹问他要不要去睢阳城过年。 睢阳城是祝氏一族的老家,如今已经成了北域的疆土,南秦朝堂的手伸不过去,祝珩不太担心祝子熹的安全问题。 不过去睢阳城过年,他有些心动。 只是要迁就燕暮寒的想法。 过完年就成亲,与燕暮寒的期望不谋而合,狼崽子应该不会拒绝。 夜色深浓,祝珩将信收好,剪掉了烛花,打算等燕暮寒回来。 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直到天光放晓,塔木和裴聆来收拾炭盆,才惊醒了靠在软榻上的祝珩。 “主子,是我们吵醒你了吗?” 在软榻上躺了一夜浑身酸痛,祝珩睡眼惺忪,活动了一下肩膀:“没有,将军回来了吗?” “还没有。”塔木摇摇头,面上不掩担忧,“将军该不会出事了吧?” 燕暮寒昨夜去了王廷,一夜未归。 祝珩沉吟片刻,道:“应该不会。” 话音刚落,嘈杂的脚步声就从院外传来,塔木朝外看了一眼,惊喜道:“将军回来了!” “诶,怎么还带着那么多人?” “那些人好像是王廷的护卫。” 两个小的叽叽喳喳,祝珩定定地看着大跨步走来的人,虽然还记得要保持将军的稳重,但燕暮寒的步伐已经乱了。 祝珩呼吸一窒,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乱了。 不过是一夜未见,思念就已蔓生,他比想象中还要离不开燕暮寒。 “长安!” 塔木和裴聆识趣地退出房间,和王廷护卫一同站在门口。 燕暮寒摩挲着祝珩的眼尾,看到他眼睛底下的乌青:“我回来晚了。” 祝珩皮肤薄,熬夜就会透出青色,看他神色倦怠,不知昨晚等了多久。 燕暮寒环视四周,并没有看到书卷:“长安是在等我吗?” 没有看书,在等他。 这个认知让燕暮寒在心疼的同时,又忍不住欣喜若狂。 “嗯,在等你。”祝珩往软榻里让了让,触碰到他冰冷的手,眉头一皱,将绒毯盖在他腿上,“身上怎么这么冷?” 两个人依偎在软榻上,一朝挨在一起,都不愿意挪窝到更舒服的床上。 “外面下雪了,我骑马回来,沾了些雪。”窗纸上透出院子里的人影,燕暮寒眼底冷意毕现,“昨晚被绊住了,没法子送信,让你担心了。” 北域对子嗣的出身并不看重,王上像个老来得子的慈父,想将他接进王廷,补偿从前的亏欠。 燕暮寒厌恶至极,却不得不适当妥协,毕竟比起其他的办法,利用这层血脉来夺权事半功倍。 “王上找你是因为……” 燕暮寒自嘲一笑:“他把我当成儿子。” 祝珩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燕暮寒并不想认这份血缘关系:“你打算怎么办?” “顺势夺权。” 仰人鼻息不如自己掌权,权势送到了手边,他没有不收的道理。 燕暮寒把玩着祝珩的长发,掌心托着一缕发丝,像握住一捧不会融化的雪。 我若弑父弑君,你会厌恶我吗? 他想这么问,又怕祝珩露出排斥的眼神,纠结的时候,一封信递到了面前。 “舅舅的信,让我们去睢阳城过年。”祝珩停顿了一下,抬眸看他,“睢阳城是祝家世代守卫的地方,可以带你去见见我祝家的列祖列宗,若是成亲也方便……你想去吗?” 燕暮寒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还准备挑个时间跟祝珩提让祝子熹主婚的事,没想到祝珩已经有所打算了。 “想,我当然想去!”燕暮寒眉眼飞扬,嘴快咧到耳朵根了,“那我们赶紧收拾收拾,这几天就出发吧。” 距离过年还有不足一月,要去的话得提早动身。 祝珩也被他感染,露出笑容:“不急,先等你把王廷的事处理好。” 王廷之事。 燕暮寒沉下眉眼,心里有了打算。 — 多事之秋,三十七年年关之际,南秦翻了睢阳一役的旧案,北域王上突然认了个义子。 王上膝下无子,认个儿子继承王位无可厚非,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可偏偏这义子名声在外,消息一经传出,便惹得三十六部纷纷上书,拼死劝诫,就连百姓也对此事颇为关注。 无他,这义子姓燕,来自延塔雪山,正是立下赫赫战功的疯子燕暮寒。
一时之间,燕暮寒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议论对象。 任凭外界风涌浪翻,将军府内还是一片祥和气氛。 祝珩翻着书页,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燕暮寒正在收拾行李,这几天他闭门不出,已经整理了好几箱东西。 “差不多就行了,你带那枕头做什么?”祝珩无奈开口。 燕暮寒理直气壮:“这是你常用的,我怕你睡其他的不习惯。” 那我过去的二十年是怎么睡的? 祝珩默默腹诽,招了招手:“你能离开王廷城吗?” 今时不同往日,燕暮寒现在已经变成了王上的义子,等同于北域的皇子,拥有继承王位的权利,不能贸然外出,更不必说要去那千里之外的睢阳城。 王上会放这得来不易的儿子走吗? 祝珩觉得够呛:“若你抽不出身,我们迟些日子再去也行,不必急于一时。” “怎么能不急!” 他都快急死了。 燕暮寒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跑过来了:“我已经看好了日子,上元节就适合嫁娶,今年的上元节我们没有一起过,明年成亲也能弥补遗憾。” 每一个节日,他都想与祝珩一同过。 见祝珩迟疑,燕暮寒忙道:“我能抽出身的,王廷的事你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三日后我们就出发去睢阳城。” 祝珩将信将疑,没想到三日后,燕暮寒真的整顿车队,带上数十箱子的行李启程了。 王上并未阻拦,反而派了人护送,浩浩荡荡的车马驶出城,阵仗大得仿佛是出使他国。 护送之人大部分是从远征军中抽调的,王上在前几日正式驳回了燕暮寒卸去军权的请求,如今燕暮寒不仅是他的义子,还是能调用北域所有兵马的大将军。 除了远征军,王上还派了一队王廷护卫多加保护。 祝珩惊诧不已,多番询问,但燕暮寒说什么也不告诉他,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山人自有妙计。” 祝珩:“……” 这句话还是他教燕暮寒的,没想到会被用来搪塞自己。 一行人走了十日,在腊月二十八到达了睢阳城,住的地方已经打点好了,就是之前燕暮寒带祝珩住过的府邸。 刚到府里,燕暮寒就派人请来了祝子熹。 舅甥俩一见面,便热切地聊起来,燕暮寒没有打扰,命人将睢阳城守卫军和随行的护卫们召集起来。 此次来睢阳城,燕暮寒只带了启闲光一个心腹,留下天尧和穆尔坎坐镇军中。 他要谋划大事,需得有人在王廷城里照应。 启闲光兴致高昂,他作为少数几个知道燕暮寒计划的人之一,这一路上都难掩激动。 “冷静点。”燕暮寒皱眉,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毛毛躁躁的,一点副将的样子都没有。” 拿回军权之后,燕暮寒提拔了几个心腹,启闲光和天尧都成了副将。 启闲光缩着脖子,有些唏嘘:“将军你和军师越来越像了。” 燕暮寒比他还要小两岁,以前还能看出点少年意气,这一年来被祝珩带得沉稳了很多,不怒自威。 提到祝珩,燕暮寒脸上的冷意消融了些。 跟在一旁的塔木打趣:“我知道,这就是夫妻相!” 燕暮寒和祝珩要在明年上元节成亲了,塔木作为贴身侍奉的人,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燕暮寒勾起唇角,解下钱袋扔给他:“去城里的点心铺子逛逛,给长安买些零嘴。” 目睹一切的启闲光揉了揉腮帮子,嘶,甜腻腻的,齁得他牙疼。 塔木一走,只剩下燕暮寒和启闲光两人,启闲光严肃道:“除夕夜宴,王上要宴请三十六部,天赐良机,人已经安排好了,届时动手定能万无一失。” 因为义子之事,王上与三十六部的部主闹得很僵,想借此次宴会缓和关系。 燕暮寒把玩着手上的红绳,铜钱还是去年过年时在饺子里吃出来的,他和祝珩共享了一年的平安福气,马上就能够荣辱与共,携手一生。 “除夕,就是后天了。” 启闲光点点头:“药的期限大概是十五到二十日,初十出发,刚好能在计划的时间内回去。” 初十出发,岂不是过不了上元节? 燕暮寒眉心紧蹙:“上元节后我们再启程回去。” “啊?”启闲光不解地挠了挠头,“可赶路就需要七八日,若是上元节才出发,就要耽误了。” “五日就行。”燕暮寒语气沉重,不容置喙,“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五日便可到达王廷,上元节一过立刻出发。” “将军三思,十日是留出了两日时间,如果路上出点事,就要耽搁了。” 启闲光苦口婆心地劝解,但燕暮寒就是不为所动,他崩溃地问道:“将军,为什么非要过了上元节才出发?” “为了成亲。”燕暮寒抬了抬下巴,带着似有若无的骄傲,“上元节,是我与军师成亲的日子。” 启闲光:“……” 启闲光:“???” “阿嚏!阿嚏!” 祝珩连打了两个喷嚏,祝子熹满眼担忧:“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没事。”祝珩摇摇头,“应该是有人在骂我。” 祝子熹噎住,给他续了杯热水:“别胡说八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骂你。” 祝珩不置可否,急切地问出了一直疑惑的问题:“舅舅,睢阳一役翻案,是不是与你有关?” 此前祝子熹有所动作,但之后就没有消息传来了,时隔几个月,睢阳一役突然翻案,很难让人不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