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折穆的反应有些奇怪。”燕暮寒拿着棋子,迟迟未落。 “你也看出来了?”祝珩轻哂了声,“计划太顺利了,他对佑安的态度不像是对待脔宠,也完全不怕这件事被戳出去。” 燕暮寒将热水递到他手边:“难道是佑安在说谎?” 可是为什么呢,且不说一个傻子会不会懂床榻之事,他和金折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做这种事情干什么? 趁着祝珩喝水的时候,燕暮寒快速从棋盘上捡了两枚白子,换成自己的黑子。 “唔,我下在这里。” 放下杯子,祝珩扫了眼棋盘,唇角微勾:“佑安是不是在说谎,我不知道,但我发现了某人在说谎。” 他的记忆力超群,能闭着眼睛复盘棋局,燕暮寒的小动作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这不是小狼崽第一次作弊了,祝珩想到今日赌棋的彩头,了然地笑了笑:“想看我穿嫁衣?” 彩头是谁输了就穿嫁衣。 自从远征结束,燕暮寒就找人裁制喜服,两人都是男子,做的两件都是男子的喜服,嫁衣是额外加的,为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床帏乐趣。 燕暮寒装糊涂:“唔,想看。” 以前作弊,祝珩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点出来过,因而燕暮寒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早就暴露了。 女装都穿过了,穿穿嫁衣也无妨,反正是给燕暮寒一个人看,祝珩本来是想半推半就输一局棋,就当哄哄小狼崽,万万没想到这人心思如此之重,算计到他的头上来了。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了。 祝珩坐正了些,开始认真地推演棋局,于是本来还有些胜算的局势顿时开始转变,燕暮寒瞪圆了眼睛,每落下一个子,就会看着自己的棋加速陷入死局。 房间里点了香,以往都能下到香燃尽的,今日刚燃下去一小截,棋盘上就分出了输赢。 燕暮寒傻眼了,拿着棋子不知所措。 “总是让着你,还真以为我下不过你?”祝珩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轻笑,“藏起来的两个子,就当是为夫让你的。” 他打量着燕暮寒,在脑海中幻想这人换上嫁衣的模样。 少年的身量已经长成了,修长挺拔,若是薄纱覆面,红裙遮身,不说美艳,也定有一番别样的风情。 祝珩很期待:“明霁打算什么时候穿嫁衣给我看?” 他起的表字,经由他念出来,缱绻的语气撩人心弦,燕暮寒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刚想回答,隔壁房间里突然传出一道破了音的尖叫声。 两人收敛了表情,站起身。 祝珩有些担忧:“若是佑安被欺负得很惨,你会不会愧疚?” “不会。”燕暮寒斩钉截铁道,“我与佑安之间并不像你想象的一样亲近,我因他受过很多罚,挨过很多鞭子,我……总而言之,就算他今日因我而死,我也不算亏欠他。” 祝珩敏锐地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皱眉:“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燕暮寒眼神暗了暗:“都是些旧事了,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刚到房间门口,还没等让人开门,管家正好带着长公主过来了。 两封信是分开送的,燕暮寒刻意打了个时间差,让长公主到的时间正好在金折穆之后,能看到这出好戏。 一年未见,长公主看上去沧桑了不少,见到燕暮寒时怔愣了一瞬,想说点什么,突然看到一旁的祝珩,神色又变得凌厉,掐紧了手心:“佑安在哪里?” 她并不是一个慈母,即使是在询问佑安的情况,语气里也听不出几分真心。 燕暮寒轻嗤一声,朝房门努努嘴:“他吃完了犯困,在房间里睡觉。” 话音刚落,房间里就传出了声音,这里并不隔音,暧昧的喘息声夹杂着零星的咒骂和呼痛声,长公主是浸淫欢场多年的人,自然听得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燕暮寒,你做了什么?!”她惊怒不已,连忙命人去开门。 燕暮寒冷笑:“殿下可别冤枉人,小公子带着朋友过来,想与朋友一起玩耍,你也知道小公子的个性,我怎么敢阻拦。” 房门打开,里面发生的一切映入眼帘。 众人都愣住了,就连祝珩和燕暮寒也不例外,错愕地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和计划的场景相同,但位置似乎出了一点点意外。 “阿娘怎么来了?”少年仰起头,一双眼睛锐利清明,并无半分傻气,“污了阿娘的眼睛,是孩儿的不是。” 他笑得很乖,颊边的梨涡里溅上了血液,又显得邪肆。 祝珩看着眼前的一幕,大惊之后就是大悟,心神微动,困惑他很久的问题一点点解开了,原来如此。 一切都说得通了。 咒骂声不停,佑安眼底闪过一丝阴鹜,他伸手捂住身下人的嘴,抬起头盈盈一笑,很乖很软:“孩儿眼下有点事要忙,等下再与阿娘交代,阿罕哥哥,请帮我关一下门。” 第65章 过往 马失前蹄,鹰被兔子啄了眼。 燕暮寒府上守卫森严,加之金折穆只把佑安当成负隅顽抗的小宠物,没让暗卫跟随,这一时不察,被他哄得喝了加了料的水,才落入如此境地。 黑心的兔子比金折穆想象中更难对付,以往那么多次的相处,他竟然都没发现佑安会武功。 并且武功不低。 此人心机之深,远超他的想象,能装这么多年的傻子不露馅,可见一斑。 金折穆眼神阴郁,是他小瞧了佑安,这人确实很能折腾,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折腾得他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这只兔子一朝张嘴,就将他咬得鲜血淋漓。 燕暮寒下的药能让人失去反抗的力气,金折穆痛得浑身发抖,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恨意催生得身体更加敏感。 房间门缓缓关上。 祝珩和燕暮寒面面相觑,就连一开始想发作的长公主都陷入了沉默。 怎么看,佑安都不像是吃了亏的人。 燕暮寒眼神狠厉,冷嗤了声,脸上满是嘲讽:“恭喜殿下。” 长公主心头一颤。 “小公子突然不傻了,殿下后继有人。” 哪里会突然不傻了,这么多年来,他们都被佑安蒙在鼓里罢了。 燕暮寒的语气很沉,夹杂着被蒙骗的愤怒,又很快活一般:“只是小公子走上了歧路,还强迫了一个不好相与的人,怕是此番不得善终。” 金折穆身份尊贵,东昭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祝珩不禁有些唏嘘,换了寻常人来,这件事都能压下去。 可惜对象是金折穆。 佑安装疯卖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压了金折穆一头,却想不到这人的来头之大,不是长公主能抗衡的。 雌伏于男子身下,金折穆活了这么多年就没受过这种苦,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而王上厌恶佑安,为了他与东昭为敌,并不现实。 明面上看,佑安占了上风,可知道金折穆真正身份的祝珩和燕暮寒心里清楚,这位诡计多端的小公子将自己送到了死局之中。 燕暮寒很满意:“如果我是殿下,现在就会去王廷里搬救兵,否则等这道门再打开的时候,您见到的就不是活生生的小公子了。” 长公主并不清楚金折穆的身份,只知道他是拍卖场的主人,王上曾嘱咐过她不要招惹金折穆,言词间可见忌惮之意。 她会审时度势,顾不上争口舌之快,让人留下看着房门,就急匆匆地去王廷了,离开之前,还不忘警告燕暮寒:“你不能让佑安出事,他将你当成亲哥哥,你必须保护好他。”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祝珩本来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思,闻言心里生出了火气,照长公主这说法,要是他将北域王上当成老子,那王上是不是还应该把北域双手奉上。 药效很强,房间里的声音不知何时会停下,祝珩不悦地抿着唇,将强忍着怒意的燕暮寒拉进了屋子。 香炉里点着清淡的香,让人的心神放松下来,祝珩倒了杯清茶:“喝一点,消消火。” 燕暮寒就着他的手喝完一杯茶水,张开双臂,圈住他的腰:“长安,我很想看到佑安死,我是不是很坏?” “不是。”祝珩摸了摸他蓬松的发尾,心都软了,“除了装傻这件事,佑安是不是还对你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情?” 他想起塔木对待佑安时的不满态度,以及燕暮寒之前说的不会愧疚,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燕暮寒垂下眼帘,盯着祝珩挂在腰间的弯刀,心里一阵动容。 那是他的弯刀。 北域的儿郎会将佩刀赠送给所爱之人,意为最重的承诺。 祝珩是文雅温润的读书人,不喜欢打打杀杀,却将刀时时佩在身侧,除了对他的爱意,他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燕暮寒抱紧了祝珩的腰,脸贴在衣襟上蹭了蹭:“因为他,我几次在鬼门关前走过,差点就没办法去见你了。” 从前以为是傻子无心,现在想想,桩桩件件都是佑安故意谋害。
燕暮寒又气又怒,在面对祝珩的时候,气怒却不敌心里的委屈:“佑安曾将我推入穆尔勒河,那时我正好遇到无家可归的塔木,他的水性很好,救了我。” 后来重遇,他便将塔木带在身边,多加庇护。 “有一夜我睡着了,房间突然起火,查出来是烟火自燃,那烟火是佑安放在我房间里的。” “他经常把抓到的虫子埋在我的饭菜里。” “烧过我的头发。” “让我去河里给他捡东西,不过这一点算是好事,我因此学会了游水。” “摔坏了长公主喜欢的瓷器珠宝,诬陷是我做的。” …… 他讲的干干巴巴,大部分都是小事,像是小孩子在恶作剧捉弄人,如果放在七八岁幼童的身上,十分正常。 但佑安只比燕暮寒小三岁,是个心机深沉的黑心狐狸。 “还有一次,长公主让我照看佑安,佑安要吃糖,让我去给他买,结果买回来的时候他人不见了,长公主派人找了几个时辰才找到,佑安一直哭个不停,说我不要他了,我因此被罚了几十鞭。” 冬日里脱了上衣受鞭子,因为他辩解自己没有错,鞭子上蘸了盐水,他被活生生抽晕过去,高烧不退,差点一命呜呼。 太疼了。 即使日后受过那么多伤,那一次的经历也刻骨铭心。 也是从这顿鞭子之后,燕暮寒不再为自己辩解,几乎变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沉默的接受一切欲加之罪。 不过这些没必要告诉祝珩。 他总是很矛盾,想让祝珩心疼他,却又怕祝珩太过心疼。 “长公主不会去查明真相吗?” 如果说之前还能当作是玩闹,那这次就是佑安故意针对燕暮寒,想要他的命了,怪不得燕暮寒下药时毫不手软。 祝珩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揉着燕暮寒头发的手更加轻柔。 “没必要查,我只不过是长公主的奴隶罢了。”燕暮寒停顿了一下,自嘲一笑,“后来府上的人议论,说我故意弄丢了佑安,为的是取代他的位置,那时刚好长公主与王上有私情的流言传出来,很多人猜测我是那个早产的孩子。” 祝珩眸光一凛,他对此事有所猜测,却没想到燕暮寒早就知道了。 这些事不过是冰山一角,燕暮寒照顾了佑安几年,遇到的祸事数不胜数,就连搬出来自己住了,也没有停止。 是故府上的人都很惧怕长公主,是故塔木对佑安从来没有好脸色。 如果佑安不是个傻子,他惹出来的事情,早就够燕暮寒杀他几十次了。 燕暮寒厌恶和长公主扯上联系,很快就挑开了话题:“诸如此类的事情有很多,不过从我舍命救下佑安开始,他就变乖了。” 变乖指的是连累他受伤的次数大幅下降。 那是一次刺杀,他为佑安挡了一刀,伤从左肩开始,贯通整个后背,差点令他当场毙命。 燕暮寒深吸了一口气,祝珩身上的气味令他平静下来:“刺客很多,我以为自己会死,特别愧疚,不能履行承诺去找你了。” 祝珩心里一紧,他从背后占有燕暮寒的时候,曾多次亲吻那道伤疤。 那确实是一道很严重的伤,以至于过去了这么多年,用了很多的伤药,伤痕都没有完全褪去,看起来依旧狰狞。 他心疼了很久。 “那后来呢?” “我晕过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醒过来的时候,刺客已经被杀了。”燕暮寒仰起头,眸光清亮,“我答应了长安要去找你,所以即使到了地府,我爬也要爬回人世间。” 他说的很简略,但祝珩能够想象出其中的凶险,不知燕暮寒身上的伤痕,有多少是拜佑安所赐。 “这件事过去之后,佑安开始黏着我,我本来以为是他对救命恩人心怀感激。” 现在想来,那查不出来历的刺客十分蹊跷。 祝珩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周身的气势凌厉起来:“你何止不亏欠于他,你便是将他千刀万剐了,都不为过。” 燕暮寒痴痴地笑,得了祝珩这一句饱含疼惜的话,他觉得之前吃的那些苦都有了意义。 在长公主回来之前,金折穆的人先到了,他进府里太久,过了约定的时候,暗卫急不可耐地闯了进来。 燕暮寒没有阻拦,让暗卫带走了金折穆和佑安。 长公主留下的人气急败坏,燕暮寒理也没理他们,只打量着被暗卫狠狠教训过的佑安,他和佑安认识了七八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少年。 几年的相处基于欺骗,满怀算计,这个他曾一度当成弟弟照顾的人陌生得让燕暮寒胆寒。 “阿罕哥哥,你说过不告诉阿娘的。”佑安噘了噘嘴,无意识的撒娇,他的脸上满是青紫伤痕,做出这样的表情莫名阴冷,“我让阿罕哥哥如愿了,哥哥为什么不夸我呢?” 他知道东西里下了药,也知道燕暮寒想看到什么结果。 “阿罕哥哥讨厌金折穆,我帮你教训了他,你开心吗?” 他仍是少年音色,乖软可怜,一派天真的询问,却让人心里发冷,如同被毒蛇缠住了一般,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