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情种 拨乱反正,何为乱?何为正? 沈问渠心中一动,眼底闪过些许微妙的情绪:“你与我见面,又与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宣扬出去,治你个欺君之罪吗?” 祝子熹望向不远处的城墙,如今守卫的将士已经不是他熟悉的祝家军,换成了北域的人。 “那沈阁老进入睢阳城的时候,就不怕无法活着离开吗?” 沾了燕暮寒的光,他现在是北域大将军的舅舅,要在这城中杀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祝子熹挺直了腰杆,不得不承认祝珩这新娘娶的很有用。 在沈问渠身边随行保护的侍从闻言上前,虎视眈眈地盯着祝子熹,仿佛只要祝子熹对沈问渠不利,他就会出手反击。 祝子熹还没做出反应,楚戎先不干了,握住了剑柄。 他的眼眶还有些红,满脑子都是祝子熹方才说的话,楚氏满门被抄斩,他父亲楚明灏背负骂名多年,睢阳一役的真相若是能大白于天下,他父亲能沉冤昭雪,让他当牛做马也行。 愿以此身做石阶,供君踏破迷雾,平反冤屈。 沈问渠拦住侍从,沉声喝道:“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侍从低下头,默默退到他身后。 沈问渠站起身,走到祝子熹身边,和他一起眺望着睢阳城中的风光:“祝家小儿,你跟我透个底,六皇子现在何处。” 拨乱反正,这个正只可能是嫡皇子,祝珩。 从祝子熹的一番话里,沈问渠已经能确定祝珩还活着了:“睢阳一役之事,殿下可有参与?” 祝子熹不愿意透露祝珩的所在,那说一下参没参与总可以吧,来一趟,起码得知道祝珩做到了哪一步。 沈问渠这样想着,却没料到祝子熹还是搪塞:“沈阁老觉得以晚辈之能,做不成这件事吗?” 他油盐不进,摆明了不配合。 沈问渠借着年关省亲之由告假,着人兵分两路,才得以来睢阳城和祝子熹会面。 他没有时间耗下去,或许也怕祝子熹对他下手,当即就带着人离开了。 祝珩有些不解:“舅舅,为何又不让我与沈阁老见面了?” 按照祝子熹原本的想法,是要安排他和沈问渠会面,不然也不会让他坐在屏风后。 “我想岔了。”祝子熹摇摇头,神色冷淡,“我原以为他插手睢阳一案,是不忍忠臣良将无辜枉死,想为将士们讨回公道。和他谈过后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稳固南秦朝堂。” 或许正义公道很重要,但重不过国势安危。 从沈问渠问他是不是意欲谋反开始,祝子熹就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两个不是同一路人。 非友即敌,那就没必要让沈问渠见到祝珩了。 “虽然以他的为人不太像会对你下手,但还是防备一点比较好。”经历了这么多事,祝子熹对祝珩的安危看得格外重,也不再相信任何人。 祝珩微微颔首,心里动容:“舅舅思虑周全,长安自愧弗如。” 他亲自倒了杯茶,递给祝子熹:“沈问渠忠于南秦,会做出这样的取舍也正常,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不远万里来见你。” 祝子熹抿了口茶,迟疑道:“为了打探关于你的消息?” “有可能,但我觉得不仅仅是这个原因。”祝珩不喝茶水,把玩着空杯子,修长的指尖抚过白瓷上的釉色,字斟句酌,“他太急切了。” 临危不乱的沈阁老不该如此疲于奔命,这让他联想到将死之人费尽心机寻求活下去的办法。 祝珩手腕一转,茶杯被倒扣在桌子上:“来人。” 话音刚落,六道暗色身影便悄无声息地跪在他面前:“主子。” 这是燕暮寒特地留下的暗卫,供他差遣,保护他的安全。 祝珩眯了眯眼睛,吩咐道:“两人跟着沈问渠,两人快马加鞭赶往大都,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我要知道发生的所有事。” 四名暗卫应声离去:“遵命。” 祝子熹面上不显,悄悄在心里感慨,这媳妇儿娶的好像还不赖:“你怀疑大都出事了?” “眼下是多事之秋,朝局动荡,谁也说不准哪一日气数将尽。” 比如北域王廷里的那位,不就突然咽气了。 祝珩刚得到燕暮寒送来的消息,唏嘘不已:“有备无患罢了。” 祝子熹点点头,看向面前的两名暗卫:“让他们离开吧。” 这样说话都不方便。 “等下,我还有事要他们去做。”没有避着祝子熹,祝珩直接从怀里拿出一沓信,语气变得柔和,“送到北域王廷,务必交到燕暮寒手上。” 祝子熹看愣了,那一沓信能有十封:“你之前饭都顾不上吃,就是忙着写这东西?分开不过几日,你和燕暮寒这么黏糊?” 被长辈打趣,祝珩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含糊地应了声,打发暗卫离开。 之前他跟踪金折穆去淮州城,答应了给燕暮寒写信,分别一月就是十封信,后来出了岔子,但祝珩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他想给燕暮寒极尽所能的宠爱。 这还是他那个冷心冷情的外甥吗? 祝子熹发自内心的觉得,祝珩改变了很多:“我之前还担心你和燕暮寒在一起会受委屈,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燕暮寒虽然在成亲当天丢下了祝珩,但无论是暗卫还是睢阳城守卫军,无论是快马加鞭的急报还是对祝珩做任何事的支持态度,燕暮寒所做的一切,都表示出他对祝珩的爱意。 祝珩分明也甘之如饴。 “写那么多信,是想他了?”祝子熹调侃道,“看来我祝家要出个大情种了。” 祝珩单手握拳掩着唇,轻轻咳了声,扯开话题:“如今我都成亲了,舅舅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以前为了照顾他,为了守住祝家,祝子熹没心情也没精力去考虑成亲的事,如今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祝珩不想看到祝子熹孤独终老。 “舅舅可曾有过心仪之人?” 一句话把祝子熹问毛了,他放下杯子,板着一张脸故作不悦:“没大没小,还开始打探长辈的私事了,和你那小狼崽过好你们的日子就是。” 看这模样,是有过的。 祝珩笑得促狭:“我不打探,舅舅可要快点给我娶个舅母回来。” 祝子熹低斥一声,不自在地转开脸。 派出去的三拨暗卫陆续有了回信,出乎祝珩的意料,最先传来消息的是前往大都的暗卫。 已经近十日了,自上次王廷的消息之后,燕暮寒再无音讯。 祝珩转了转手腕上的珠串,看着玉珠绕着线翻滚,在腕骨上留下一阵阵微凉的感觉。 为什么没有消息。 是太忙了,连给他回个信的时间都没有?还是北域又出了什么事? 这么一想,祝珩立马坐不住了,快速拆开从大都传回来的密报,同时吩咐道:“去备马车。” 这边有祝子熹盯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他得回一趟北域,去看看燕暮寒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一看到信上说了什么,祝珩立马变了脸色:“等等。” 刚说不会出岔子,立马就打脸了。 德隆帝立太子了。 立的却不是大皇子,而是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 祝珩算了算,十三皇子秦翮玉比他小十四岁,如今不过才八岁。
自从德隆帝一意孤行要改立新后开始,朝堂上坚持祖制的官员已经不多了,他们以沈问渠为首,被称为清党。 诏令是在上元节当天颁布的,此时沈问渠正好离开了大都。 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祝珩捏着密报,急匆匆地去找祝子熹,刚出了院子,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怔了一瞬,拔腿就往大门跑。 方才还惦记着的人出现在门口,一身戎装,赤红色的披风在身后荡开,燕暮寒翻身下马,大步跑来:“长安!” 祝珩被抱了个满怀,鼻尖萦绕着风雪与黄沙的味道,明明只是十几天不见,却好像已经分别了很久很久。 思念犹如实质,将他们包裹在一起。 “长安,我回来了。”燕暮寒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夹杂着隐秘的欢喜,“信,我都看了。” 十封信,催着他跨越千里,从北域赶回来。 祝珩看着他,提起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他捧着燕暮寒的脸,摸了摸奔波路途上留下的沧桑痕迹:“平安回来就好。” 四目相对,再多的话都比不上对视间传递的深情。 进了房间,祝珩逐渐回过神来:“你怎么回来了?” 北域出了那么大的事,十天半个月哪里够处理完。 “我想你了。”进了房间,燕暮寒还是不肯放开祝珩,腻腻歪歪地牵着他的手,“自从收到你的信之后,我就一刻都等不了,迫不及待想来找你。” 他本来就忍受不了与祝珩分别,那信上的一句“思君念君”,直接让他忍耐多日的思念之情崩决。 思君念君,日日盼君安,夜夜盼君归。 他也想他的长安了,日日夜夜都想,很想很想。 祝珩抱住扑进怀里的人,所有的冷静都被心上人的热情冲溃,他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那张总说出教他心尖酸软之言的唇。 他尝到了小石榴的味道。 分别时恰好是成亲时,两人犹如干柴烈火,一亲上就分不开了。 多日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燕暮寒眉眼晶亮,滚烫的情意倾泻而出:“欠你的洞房花烛夜,我来还了。” 他低垂下眉眼,小声问道:“相公,你愿意尝一尝成熟后的石榴是什么味道吗?” 这一声恍若惊雷,将祝珩炸得理智全无,他掐紧了燕暮寒的腰,眸色越来越暗。 成亲后的石榴完全成熟了,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迟迟没有等到回答,燕暮寒臊着一张脸抬眼看去,正好迎上祝珩俯下来的脸。 从额头到眼角,再到鼻尖,铺天盖地的轻吻落下来,饱含着怜惜爱意,最后停在唇上。 祝珩叼着他的唇肉吮了吮,哑声轻笑:“娘子盛情款待,为夫自然愿意。” 衣料摩擦发出簌簌的声音,床帏上透出两个相拥的身影。 成熟的石榴从枝头落入怀里,皮也剥掉了,露出藏在果皮里面的石榴籽。 红彤彤的,一看就酸甜可口。 祝珩尝了两口,口感比想象中好,他没忍住口腹之欲,又多吃了几口。 他吃起东西来十分细致,几乎将整只石榴都吃遍了。 熟透了的石榴吃起来合情合理,没有后顾之忧,祝珩忍不住大快朵颐。 燕暮寒是坐着的,红透的耳尖从蓬松的卷发中露出来,劝道:“石榴……不能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祝珩将他脸侧滑落的发丝别上去,笑着抱住“好心”的娘子:“好,不贪多,我就是太久没吃了,想多吃几口。” 没错,一二三四五六……几口。 第71章 皇妃 多吃了几口石榴,祝珩抱着打瞌睡的燕暮寒,柔声问道:“连夜赶过来,王廷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王上身死,作为义子的燕暮寒手握兵权,是继承王位的不二人选。 “基本处理好了,我暂代王上之位。”燕暮寒哼哼唧唧,往他怀里拱了拱,嗅着那股淡淡的檀香气,心里安定又宁静,“如今我在北域里横着走,再没有人能拿你的身份来做文章了。” 比起他所受的欺辱,西里塔拿祝珩的身份来威胁他,显然更让燕暮寒印象深刻。 之所以这么快対王上下手,也有这个原因。 祝珩为他高兴,狼崽子一路走来吃了太多苦,如今终于彻底翻身,摆脱了像狼神那样被排斥驱逐的命运。 “明霁好厉害。”祝珩低下头,亲了亲他还发红的眼角,那里不久前还淌着泪,湿红得令人心动,“那佑安和长公主,你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燕暮寒上次传回来的信中有提到,王上很早以前就准备好了诏令,保长公主不死。 提及此事,燕暮寒的眼神冷了几分,他想起在大牢里和长公主対峙的场景。 大牢里昏暗无光,长公主被关押在湿冷狭小的牢房里,神志恍惚,素来威仪的面容变得苍白。 看到燕暮寒,她平静的眸子里起了波澜,嘶哑着开口:“我生下你,将你养大,你难道想杀了我吗?” 长公主被关在大牢里已经整整三天了,没有人来过,她的锐气和傲气都被磨灭了,无法抑制的产生慌乱。 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待了三天,她想了很多事,想王上的死,想他临死前的话,想当年的种种,想她生下孩子又丢弃,想她在延塔雪山上找回燕暮寒…… 往事随风,却不会烟消云散,岁月里留下了痕迹,一笔一笔都有代价要付。 她恨王上,也恨燕暮寒。 身为娘亲的天性让她无法看着燕暮寒流落在外,但恨意郁结在心,除了対着这个乱伦的产物发泄,她别无他法。 当年那个狼崽子已经长大成人,隔着牢笼站在她面前,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看仇人。 长公主突然绷不住了,声嘶力竭地吼道:“燕暮寒,我是你的娘亲,是我生下了你,是我救了你,你不能恨我,不能!” “这是你欠我的,你应该还给我!” 她伸出胳膊,想要抓住牢外的人,燕暮寒微微侧身,语气嘲讽:“我欠你什么?” 是我求着你生下我的吗?是我求着你养我的吗? “你我的母子缘分早在二十年前就断了,当你将我扔在延塔雪山开始,我就和你没关系了。” 燕暮寒突然想起祝珩说过的话,眼底的冷漠消融,他勾了勾唇:“我是狼群养大的孩子,是延塔雪山的神明给了我生命。” 他是神明的孩子。 “我唯一感激你的,就是你救了祝珩。”尽管那是以他为奴换来的,燕暮寒依旧满怀谢意,“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想找人侮辱他。” 哈坚一事,触碰到了燕暮寒的底线,也打碎了他対长公主的最后一丝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