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参军之前连杀鸡都不敢,第一次杀人当场就吐了,还是燕暮寒开导了他。 其实也不能说是开导,他们将军只说了一句话:“想死你就继续吐,我送你一程。” 当场就治好了他的不习惯。 祝珩抬起头,对上天尧的视线:“我若不杀他,他便要伤我,这算不上有胆魄,不过是求生欲罢了。” 天尧颔首:“军师所言有理,只是这一刀下去,军师虽保全了自己,却将将军置于险境了,哈仑桑部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启闲光也不作声了,气氛有些尴尬。 他们是燕暮寒的下属,自然向着燕暮寒,祝珩并不觉得冒犯,笑了笑:“你应该相信将军,他既然能请我出山,必定是有护下我的决心,哈坚欺辱的虽是我,但打的是将军的脸,若他连哈仑桑部都摆不平,又怎么配执掌大军,又怎么配让我给他做军师。” “哈哈哈哈,长安说的没错。”燕暮寒和穆尔坎从帐外进来,祝珩的大帐被他劈坏了,他当即就把人带回了自己帐中,“如今只死了一个哈坚,远远不能令我满意。” 天尧眼皮一跳:“将军,你该不会是想……” 燕暮寒勾唇,周身萦绕着阴沉的气势:“只要哈仑桑部都死光了,就不会不罢休。” 他捅自己那一刀不是白捅的,他要哈坚和哈仑桑部无数条命来偿。 长公主知道他要做什么,肯定会去告诉王上,可一下午过去了,王上那边都没有动静,这就是王上对此事的态度。 燕暮寒将弯刀放在桌上,倒了杯水,递给祝珩:“喝点水润润喉。” 祝珩的嗓子哑着,临时又找不到润喉的药,只能等回去后再看医师了。 “将军,三思啊。”启闲光火急火燎地劝道,“军师受了欺负不假,但好歹没有受伤,而哈坚已经死了,我们本就不占理,若再对哈仑桑部下手,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就知道燕暮寒会发疯,但没想到他能疯到这种地步。 祝珩静静地喝水,不插话,他已经猜到了燕暮寒想做什么。 桌上的弯刀已经被擦洗干净了,祝珩拿过来,把玩着,挂在了腰间。 这柄弯刀是当初燕暮寒酒醉后送他的,代表着北域儿郎至高无上的承诺,他方才就是用这把刀杀了哈坚。 天尧看着他的动作,眸光一凝,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占理?”燕暮寒嗤了声,将贪狼刀拍在桌案上,“这就是理!” 天尧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要对哈仑桑部下手。” “你他娘的傻了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启闲光气得脑瓜子嗡嗡作响,他扶着额头,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看你们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眼下不是争一时之快的时机。” 穆尔坎按住他的肩膀,依旧是那副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你知不知道桌上那把刀叫什么?” 启闲光不解:“贪狼啊,这是镇国刀,我能不知道?!” 天尧循循善诱:“王上让将军督办冬猎,还将此刀给了将军,你可知道这代表何意?” 启闲光愣住。 “这代表王上给了将军信任,他要将军站在东西部的对面,他要将军帮他打压东西部,我们不需要占理。”天尧眸中精光大盛,“我们占了王上的心意。” 启闲光一脸茫然,他还停留在燕暮寒被忌惮,被罚酒的时候,乍一听完这番分析,第一反应不是激动,而是心酸。 终于从媳妇儿熬成婆的心酸。 “所以是,王上也想让哈仑桑部死?” 祝珩放下杯子,轻声道:“不,应该是王上想让三十六部死。” 为人臣子,若生出了能够桎梏君王的权势,那便是大忌,如若再用这份权势胁迫君王,更是将自己往死路上推。 东西部做的最错的事,就是逼王上选妃。 虽说有王上属意,但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杀人,那是往别人手里递话柄,灭哈仑桑部,得神不知鬼不觉,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做的,但又不能留下一点线索。 入夜,围场里的灯都熄灭了,整座山里漆黑一片。 燕暮寒带着早已点好的亲兵,不动声色地潜入了哈仑桑部的营帐。 南征大军负责冬猎的所有事宜,包括饭菜,天尧一早就命人在哈仑桑部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保证他们睡得跟死猪一样,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队亲兵都是燕暮寒亲手提拔,由他亲自调教,各个都继承了他的心狠手黑,一刀封喉,干脆利落。 将人都杀死后,天尧点着灯挨着检查尸体,确认哈仑桑部参加冬猎的人都在这里后,启闲光便开始泼油点火。 “老子做饭烧鸡烧鱼,还真是头一回烧人。”启闲光搓了搓手,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兴奋,“跟着将军做事就是刺激。” 天尧白了他一眼:“看仔细,全部都得烧成渣,要到仵作无法验尸的程度。” 启闲光比了个大拇指:“知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天尧默默腹诽,就是因为你办事,我才不放心。 等到尸体烧完后,天尧立马给出了信号,穆尔坎带着人出动,将哈仑桑部的营帐也一并烧了,将这场屠杀伪装成走水。 燕暮寒站在高地上,指指旁边:“那里也烧一烧,免得老家伙们说这火成了精,只烧哈仑桑部。” “是。”穆尔坎应下,往附近几个部族的营帐也放了火,“将军,我能往穆离部放一把火吗?” 穆离部离哈仑桑部很远,中间还隔着几个部族的营帐。 燕暮寒有些诧异,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行,烧死他们也没关系。” 穆尔坎笑笑,心满意足地去放火了。 “烧穆离部可不是好决定。”祝珩从黑暗中走来,他披着一身雪色大氅,厚厚的一圈狐裘将他的脸衬得更加小,“为什么要答应他?” 地上泥泞,燕暮寒伸手扶住他,解释道:“穆尔坎是穆离部子弟,他从小没了爹,是他娘一个人带大了他,他与他娘感情甚笃,但穆离部扣住了他娘,借此来威胁他。” 穆尔坎会这样做,必定是穆离部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燕暮寒叹了口气:“我知他心里憋着一口恶气,得让他出一出。” 祝珩想起了祝苑,心中动容,若他是穆尔坎,撕了穆离部的心都有:“能想办法将他娘从穆离部接出来吗?” 穆尔坎是燕暮寒麾下大将,不能让他为穆离部所用。 燕暮寒挠了挠他的手心:“军师聪明,帮他想想办法吧,我都快被这件事愁死了。” 讲了那么多,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祝珩瞥了他一眼,笑道:“好,将军为我出恶气,我为将军解忧愁。” “我有军师,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定能无往不胜。”燕暮寒笑了笑,轻声道,“为军师踏破南秦大都。” 我要送你入青云,登高阁,一世长安。 见火烧得差不多了,燕暮寒抬了抬手,锣鼓声立马传遍了围场。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啊!” “大家赶紧醒醒,别睡了,赶紧醒醒!” 燕暮寒拉起大氅的兜帽,给祝珩戴好:“我要去接王上了,等下天尧和启闲光会送你回帐里,路上注意安全,如果长公主再敢找你麻烦,尽管动手,出了事我帮你顶着。” 他碰了碰祝珩腰间的弯刀,道:“暂时让它替我保护你。” 祝珩整个人都陷在软乎乎的绒毛里,他看了眼跑来的天尧和启闲光,嘱咐道:“我知道,你也注意安全。” 燕暮寒应下,转身跑向王上的营帐:“末将救驾来迟,还望王上恕罪。” 王上衣冠整齐,亲自扶起他,意味深长道:“有劳大将军了。” 在橙红的火光映照下,他脸上的笑容格外明显。 燕暮寒躬身一拜:“王上厚爱,这是末将应该做的。” “听长姐说你受了伤,严不严重?”王上语调温和,“长姐担心你,特地嘱咐本王,要找太医好好给你诊治。” 燕暮寒眼睫一垂,眸底冷意绽开,他攥紧了手,又是一拜:“末将,多谢长公主殿下厚爱。” 王上拍了拍他的手臂,温声含笑:“你记得她的好就是,走吧,这一场火烧的太大了,应该有不少人受了惊,随本王出去看一看。” 火已经被扑灭了,所有人都集中在空地,火堆照亮了四周。 王上端坐在主座上,沉声质问:“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燕暮寒一撩袍袖,跪倒:“回禀王上,是哈仑桑部的世子哈坚私自祭祀,点燃的蜡纸飘散,落到了其他营帐,故而引起大火。” “胡闹!”王上喝道,“哈坚人在何处?” “他已被烧死。” 全场哗然。 长公主浑身一颤,攥紧了衣袖。 王上叹了口气:“可还有其他伤亡,哈坚虽然死了,但哈仑桑部得负起责任来。” 燕暮寒看了眼长公主,对着她微微一笑,高声道:“报!哈仑桑部无一人生还!” 第41章 【修】烟火 三十六年冬,除夕。 一场大火烧死了哈仑桑部的部主及继承人,加上长公主突患恶疾,冬猎不得不提前结束。回到王廷后,王上忧心长公主的身体,无心选妃,转眼就到了年关。 祝珩早半个月就从军营搬回了将军府,他在冬猎时受了寒,回来后一直咳嗽,燕暮寒强行带着他回了府,每天早早赶回来,也不宿在军营里了。 管家领着人早早贴上了福字,挂起了灯笼,府内一片喜气洋洋。 祝珩抓着一把糖果,当核桃一样把玩着:“什么时辰了?” 裴聆答道:“回主子,已经到酉时了。” 除夕夜提前下值,燕暮寒应该回来了才是。 祝珩皱了下眉头,起身:“随我出去看看。” “主子,不行!”裴聆急忙拦在他面前,“屋外风大,将军说过了,你不能出房间。” 祝珩微叹:“我只是出去看看,冻不着,你把我的大氅拿来,等他回来了,我亲自跟他说。” 他要听燕暮寒的话,但燕暮寒要听祝珩的话,裴聆权衡了一下,屁颠屁颠地拿来大氅。 上午还下过雪,地面上积了浅浅一层,祝珩沿着扫开的石阶小路往外走,正思忖着要去哪里找燕暮寒,就看到了从大门进来的人。 燕暮寒一身官服,见着他愣了一下,快步跑过来,沉声道:“长安,你怎么出来了?” 裴聆吓得一哆嗦,暗暗后悔,要是他再坚持一会儿,拦住祝珩,就能等到燕暮寒回来了。 “我算着你快回来了,特地出来接接你。”祝珩嘴边一勾,戏谑道,“见到我,小燕子不欢喜吗?” 燕暮寒顿时没了脾气,小声道:“欢喜的。” 天知道他看到祝珩站在门口等他时有多高兴。 “阿罕哥哥等等我!”一身红袄的小公子从马车上下来,小跑进门,“嫂嫂,许久不见,你更漂亮了。” 祝珩微讶:“佑安?” 燕暮寒“嗯”了声,扶着他往府里走:“长公主年年去王廷过除夕,佑安都会来和我过,今日就是因为去接他,才回来晚了。” 王上厌恶佑安,如若不是长公主,早就将他杀了,又怎会让他进王廷过除夕。 祝珩瞥了眼蹦蹦跳跳的佑安,问道:“他和你过了很多年的除夕吗?”
燕暮寒回忆了一下:“从长公主把我带出延塔雪山开始,到现在每一年的除夕,他都是与我一起过的,大概有七八年了。” 佑安穿得很厚实,别家小公子到了他的年纪,已经打扮得像模像样了,唯独他还是一副孩童装束,红彤彤的袄子,裹得像个球,戴着虎头帽,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他亲昵地蹭在祝珩身边:“嫂嫂,我可想你了,但是阿娘一直不让我来找你。” 长公主啊…… 祝珩的表情淡了几分,他往燕暮寒身边靠了靠,将手里的糖果塞给佑安,与他拉开距离:“吃吧。” 可怜是可怜,但有那么个娘,他还是亲近不起来。 年夜饭已经准备好了,因为祝珩的缘故,今年的年夜饭有三分之二都是南秦的菜色,北域特色的烤羊腿等菜也切成了小块,方便取食。 佑安抱着杯子喝光了花果茶,咂咂嘴,气鼓鼓地盯着桌上的饭菜:“阿罕哥哥,年夜饭变了,我爱吃的菜怎么没有了?” 祝珩撩着眼皮,看向燕暮寒,燕暮寒正在帮他盛汤,闻言随口道:“不喜欢的话,你可以回家去吃,以后我这里的年夜饭都是这样。” 祝珩搅了搅碗里的汤,舒心地冲他一笑:“谢谢。” “长安不必与我道谢。”燕暮寒期待地看着他,“快尝一尝,我特地让厨子炖的,从南秦买来的藕,不知味道是不是和你喝过的一样。” 南秦的年夜饭里总会有一道藕汤,冬藕煲得糯糯的,和排骨或者其他肉一起炖。 明隐寺的斋饭不沾荤腥,宫里的宴会又不会做这种家常菜,是故祝珩一个南秦人,活了二十年,还没有尝过藕汤。 这是他第一次喝藕汤。 祝珩尝了一口,点点头:“一样的,和我以前喝的味道一样。” 燕暮寒长出一口气,扬起笑:“那就好,我怕你吃不惯,喜欢的话多喝点,我帮你盛。” “阿罕哥哥,我也想喝!”佑安从凳子上跳下来,绕过大半个桌子,将碗递给他,“帮我盛!” 大圆桌,燕暮寒的座位紧挨着祝珩,佑安在正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