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岱醒来时,又看见了熟悉的冰蓝幔帐。向右一转头,是鹿一黎拉着个脸。 “师尊呢?”麟岱问。 “我在这给你输了两天灵力!”少年的语气很冲,但听得麟岱心头热乎乎的。 “多谢。”麟岱柔柔一笑。 鹿一黎却站了起来,他气冲冲地瞪了麟岱一眼。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忙?” 麟岱点点头,说:“师弟辛苦了。” “你那条蠢狗还在外面乱窜打扰我。” “琼牙蠢笨,请师弟原谅。” 鹿一黎转过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你醒了,我就不能待在这了。昏迷是因为劳累所致,我为你求过情了,等师尊来了,你认个错,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麟岱问:“你知道,我为何受罚吗?” 鹿一黎迟疑片刻,道:“当然是因为你私自出宗门。” 麟岱苦笑一声,也不辩解,只是说:“辛苦你了,待我恢复,便去帮你。” “谁要你帮了。”鹿一黎红了耳朵。 “你好好修养吧,病美、病秧子。” 麟岱想起了自己院中有几株过于娇弱的花草,他上次一走几日,给它们憔悴的不成样子。连忙唤住鹿一黎: “师弟!” “还有什么事啊你!” 师弟依旧很暴躁。 按照麟岱的性子,他是宁死也不会麻烦别人的。可近来发生的事,让他坚守了二十一年的行事准则有了改变。 “你回个头,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然后麟岱收获了一张怒气满满的脸。 麟岱回味着那小男孩的“师兄这样说话,不会有人不听的”,将语气收回了当时的调调上。但说出的话,无一不是命令式的。 “帮我照看下北院里的灯笼草。” 麟岱保持着笑意,每句话末尾的声调都放缓一些,跟哄小孩似的。 “一天浇要浇三次,少一次都不行。” 麟岱紧张地盯着少年,想知道这样说话是否有用。 要知道鹿一黎有一身反骨,请他办事不毕恭毕敬,他都能给你脑袋扬了。 少年的反应很及时。 他猛地后退两步,整个人都瑟缩了起来。 “行行行,你说话就说话,笑什么笑!” 这么有用的吗?麟岱两眼放光。 “别笑了你!”鹿一黎怒叱。“舌头捋直了说话,嗓子里黏糊个啥啊你!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少年夺门而去。 真有用啊!是真的听话! 麟岱发现了新大陆,原来除了绝对的强悍实力,还有别的方式能使人服从,做法还这样简单。他怎么今天才知道,麟岱暗暗觉得可惜。 他率领弟子外出时,难免遇到软硬不吃的刺头。又不能直接动粗,当时要是会这一招,那该省下多少麻烦事。 麟岱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骨珑仙尊果然来了,鹿一黎离开不过半个时辰,男人便出现在了床前。 麟岱知道他如今是把自己当个小玩意养着,见他来,装作害怕似的往后缩了缩。 琼牙惯用的招数。 男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伸出来准备抚他额头的手僵在半空中。 有用!麟岱暗暗握拳。 “师尊,弟子知错。弟子不该偷跑出去的。” 青年的嗓音软软的,尾音像猫爪一样,蹭的人心间痒痒。 鹿鸾山眸色深沉,脸色却仍是冷静自持。 “知错就好。” 麟岱乘胜追击。 “可我是真的有事要办……” 鹿鸾山面不改色,但眼神已经没那么冰冷,他看着青年,一言不发。 麟岱不禁皱眉,心想,好像也没那么好用。 气氛不对,再试试。 麟岱继续说道: “上次是弟子无心之举,说错了话,弟子不怪师尊责罚。” 这次声音更软了。 鹿鸾山这才冷淡地嗯了一声。 他望着青年,似乎要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师尊真的要把我交给邓陵钧吗?师尊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说着,青年将脸转过去不看他,眼角眉梢里都透着委屈。 “师尊要是生气,就把我送过去吧,反正我也没什么用。” “不送。”沉默了半晌,男人终于回应了他。 麟岱微微勾了下嘴角。 “那还把我安排到他在的书院里,师尊是故意的。” “今后不用再去。”男人似乎走近了些,寒气透过薄衾,冰着他的脊背。 “我可讨厌他了。” “今后不必再见。”男人又靠近了一点。 麟岱不着痕迹地向里挪了挪,他本能地,不想离师尊太近。 床榻向下一沉,麟岱差点没维持住侧卧的姿势。 要命,师尊竟坐在了他身边。 有用,这招也太有用了。师尊当初可是嫌恶他嫌恶到在拜师礼上浇他一脑袋茶。 还记得他当时害怕御剑,情急之下抱住了师尊的腰,被他丢进了湖里。 不止这个,古剑门门主来揽师尊的肩,还没开始称兄道弟,就被他扇出了百八十丈远。 还有一次,隔壁柔印娘子上来摸了师尊的侧脸,转眼就被他拍进了石墙中。 这招是有什么玄妙啊,师尊都能挨着他坐了。 麟岱一方面感叹语言的魅力,一面抱着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 他得想想办法,让师尊把邓陵钧赶出去,这人太碍事了。还得弄到自由进出宗门的权力,最好能在太阿宗内光明正大的炼丹。 但这些事,得一样一样来。 忖度了一会,麟岱咳了两声,果然鹿鸾山弯腰,语气中带着些难以察觉的焦急: “还疼?” 言罢,大手抵在他颈侧,澎湃的灵力便源源不断输送进来。 麟岱忽然有些愧疚。 师尊确是没把他当回事,却从未苛待过他。 可是,如果不把他当回事,那琼牙,那满院的灵兽,那后山的白菊,在师尊眼里就更算不上什么了…… 他所挂念之物在师尊眼中不过微尘,待他死后,微尘也自然随风而逝。 麟岱索性眼一闭,心一横: “我本来就活不长,还天天被关在后山,哪里都不能去,能不疼嘛。” “我就出去一次师尊还生气,让我跪外面,我腿疼腰疼哪哪都疼。” “那就关着我吧,疼死我算了,反正师尊也不在乎。” 第13章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鹿鸾山甚至有点手足无措。 “我并非有意。” 他尝试着去安抚青年。 麟岱裹着被子往里滚了半圈,离鹿鸾山更远了。 “我才不信。” “如何才信?” “证明给我看!” —————— 麟岱顺利出了太阿宗,他骑着琼牙,心情大好。 丹心阁算是麟岱出宗门后最常来的地方,他熟练地出示令牌,找了处不显眼的地方坐了下来。丹心阁内有许多小妖怪,见到他,都不由自主地避让开。 他体内有魔兽狐火,对妖物而言有天生的威慑力,小妖精们都有些怕他。只是不知道为何,今日他们怕的格外厉害。麟岱周围空了一大片位置,几乎能让原形的琼牙就地打滚。 麟岱把琼牙置于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脑袋。往常他是不会带琼牙来这种地方的,但琼牙现在的实力可比金丹,必要时能保护他。 他觉得窝囊,哪有主子要狗子保护的道理。不过琼牙似乎不在意这些,蠢狗见到厅内四处飞舞的灵蝶,正哈着气垂涎欲滴。 麟岱翻着册子,耐心地等着那件丹炉。 早在他出使魔界之前,就听闻丹心阁挂出了这件宝物。他当时倒是对炼丹之道不怎么上心,便也没做什么打算。如今后路已绝,这丹,是非炼不得了。 今日估计有不少修士都是为此而来,可麟岱并未看到任何宗门派别的标记,想是自魔界翻脸后众人都严谨了起来,连那往日醉醺醺的老道都正襟危坐,如临大敌。 半个时辰后,那件丹炉终于被呈了上来。 麟岱看到呈放在紫晶案台上的金错仙山铜炉。这是莲帝的遗物之一,据说是他用过的最顺手的一件丹炉。 它不是很大,但很沉,炉体呈豆形,看起来像是女子闺房里的香薰。上有盖,盖如高山,被刻意雕镂成重峦叠嶂的样子。炉体饰有错金云纹,底部绘有飞禽走兽,栩栩如生。 此一件丹炉,形飘逸饱满,意天人合一,实在是件不可多得的佳品。 据说当年莲帝有藏品无数,甚至意外得到了上古神器三口四耳双绞龙紫晶炉,它很精美强悍,每次都能炼制出顶级丹药。但是,再也没有一件丹炉能像这口金错仙山铜炉那样趁手,令莲帝感到一呼一吸都与天地同步。 前人之述备矣,麟岱几乎能称得上摩拳擦掌了。丹炉之于炼丹师,就如同水之于鱼,银针之于绣女,宝剑之于剑修。 高品阶的丹药,是草药中的自然精力、丹炉丹鼎等辅助器物匠力,和炼丹师在炼制过程中倾注的心力的完美结合。所以在炼丹过程中,药要品质优良,比例精准。炉要坚韧强悍,神形兼具。人要沉静如水,火随心动。此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他压了嗓子,右手举起令牌准备喊价。 那紫晶案台边的妖艳女子清清嗓子,叫了声: “二百枚,一刻钟,起拍!” 起价竟只要二百枚灵石?麟岱手腕一颤,差点没握住那令牌。他足足备了二千枚灵石,再加上鹿一黎给的百来片金叶子,才敢来竟拍这丹炉。 “四百枚!”也无暇细思,麟岱直接给它翻了倍。 他出了层薄汗,紧张地盯着丹炉。 大厅内安静至极,琼牙打了个哈欠,微微眯起眼睛。 别说声音,连杀意都没有。以往鱼龙混杂暗流涌动杀气腾腾,现在厅内乌压压的人头都变成了哑巴小羊,咩都不咩一声。
美人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番,像是对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思议。他掩在兔毛下的薄唇抿了抿,转而向身后看去。 空无一人。 麟岱扭头时,露出了大片雪白的颈脖。前头一个小妖精瞪大了眼睛,满面赤红地拉扯身边的同伴,伸手指向麟岱。他的同伴立马捂住了眼睛,同时也拼命把他的脑袋往下摁,两妖就这么扭打了起来。 美人重新坐直身子,那案台边的女子已经喊了三遍“四百枚”,“咚”一下敲定了成交锤。 顺利的一塌糊涂。 麟岱稀里糊涂的进了库房,稀里糊涂地拿到了金错仙山铜炉。被那女子领着出丹心阁时,他还在思考炼丹业的可持续性。 那女子生的妖艳绮丽,胸膛饱满,腰肢细韧,背对着麟岱一步一晃扭得风情万种,一头黑发勾魂幡似的飞扬。 可她身后的男人,丝毫没注意到前方的香艳美景。麟岱牵着狗,满面愁容。 如今炼丹业已经如此不景气了吗?被迫跳槽的麟岱不禁看向了身后摇头晃脑甩尾巴的傻儿子。 丹炉都这样不值钱,那丹药岂不是更轻贱了。他还能给琼牙留下一份巨额财产吗?琼牙会不会年纪轻轻就要出去自谋生路?他真的能讨到饭吗? 麟岱心绪不宁,差点撞到了身前的娇美女子。 还好他及时停住了,一抬头,发现这女子竟比他高出许多,正俯首笑盈盈地看着他。 女子美的有些过分了,妩媚又英气。她披着天青色披风,式样有些像涅罗宗弟子的狩猎服。露出的白色衣裙上绣满了竹叶,裙子好长完全盖到脚。脖子上围着雪白的帛带,似乎怕人窥见了那娇嫩的肌肤。 这样妖媚艳丽的人穿着淡雅的衣裳,倒也不显得违和。 麟岱与她只隔着一拳的距离,女子的凤尾眸轻轻一扫,他后背一麻,连忙后退了几步。 他想起了那些年做散修的日子,有无数姑娘这样堵在他面前,三分之一说要嫁他,三分之一说要娶他,还有三分之一说要买他。 当时年少,也无人教养,哪里懂什么叫自尊自爱。拧一下脸就给一块灵石的事情,他做了不少。这女子越看越眼熟,难道是当年的哪一位? “姑娘有何事?”无论从前如何,现在的麟岱是个老实人,往后挪了三丈远,才开口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居然看到那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看到了自家洁身自好的丈夫。 麟岱为这个想法感到羞愧,他扯了扯琼牙,示意他上前交锋。 琼牙左爪踩右爪扭捏地走向前,贼眉鼠眼地抬头瞧了一眼,又羞涩地低下了头。尾巴在身后转了九九八十一圈。 麟岱瞥了他一眼,蠢狗的心跳的极快,估计已经撞死了几千头小鹿。 两人一狗正僵着,那女子倒是先发话了。 “戴公子……” 这声音分明从女子口中传出,却低沉的像个男子的嗓音,混合着奇怪的魅力。麟岱耳朵一酥,不动声色地抱起四脚浮软口水直淋的琼牙。 “听闻公子乃渭州丹修,实力超群,可属泾州第一。今日难得一见,为何遮掩着脸,害奴家在台上张望了半天。” 女子说着,就伸出薄纱手套裹着的纤纤玉指,要挑起麟岱幂篱上垂下的白纱。 一阵香风袭来,麟岱急忙后退。 琼牙自那指尖挑起时就冲到了麟岱前头,方才还一脸花痴的蠢狗瞬间化作了狰狞的凶兽。 自麟岱脑子里闪过惊慌的那一瞬间里,琼牙就已经拔高了身形,弓着脊背露出寒光凛凛的獠牙。 那女子被吓得惊呼一声,跌坐在地,捂着饱满的胸口娇嗔: “好瘆人,奴家只不过想见公子一面,公子不给看就算了,何须这般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说着,那女子掩面哭诉起来。 “臭男人,这般蛮横无理,奴家恋君好几年,一颗热乎乎的女儿心,硬是被你丢到了泥巴里,嘤嘤嘤……” 麟岱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琼牙回头看着他,前爪刨地,鼻子耸动着观望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