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佛谙打开檀木柜子,取出一件赤红法衣递给琼牙: “给你三百枚,他喜欢泾州东那家甜面果子,记得捎一袋回去。” 琼牙疑惑地看向男人,想问的话却没问出口。他接过法衣,看到里头窝着的乾坤袋,神识一扫,不由瞪大了眼睛。 整整三百片金叶子。 一片金叶子可抵十枚灵石。 琼牙忙不迭收好法衣,窥见男人眼底的担忧之色,说: “我道歉,我不该说你穷。” 他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来什么,问道: “主人说丹炉值千金,可我们花四百枚灵石就买下来了,那是不是你付的钱?丹炉比四百枚要贵很多?还有,竞拍时太安静了,是不是你清过场子了?” 楚佛谙歪了歪头,但神色肃穆: “太阿宗的人在找他,赶紧回去吧,记住我说的话。” 琼牙没得到回答,还是点点头,正欲抱起麟岱,又听得身后那人低沉的声音: “还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泽渊与骨珑少接触些。” 琼牙高大结实,抱起青年十分轻松,他转身看见男人已经画好了的传送阵法,直接走了进去。他站在法阵中央说: “我知道的,我也不喜欢那个冰山师尊。” 楚佛谙正欲催动法阵,却见青年头发散乱了一些。他信步走近,准备伸手替青年理好头发。 青年的眉毛很英挺,眼眸却秀气极了,睫毛翘起像一层芦苇。楚佛谙忍不住想拨弄一下,指尖离那眼睫还有两寸远时,他停住了,碾了碾手指,说道: “走吧,今日不留客。” 犬妖动都未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这不是个传送阵,而是个杀阵一样。 楚佛谙心头一紧,目光向阵中探去。 那犬妖傻不愣登地立着,尾巴被一只苍白漂亮的手握住了。这手只是虚虚握着,犬妖就不敢动弹半分。 青年并未睁眼,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困倦: “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第16章 无名无分的扣留 楚佛谙干脆利落地点了青年的睡穴。 琼牙张口就咬了过去。 “你这蠢狗,没伤着他!”楚佛谙向后飞掠两步躲开,撞倒了先前坐着的那张椅子,上头挂着的衣裙掉落在地。 楚佛谙捂着脸叹了口气,隔空燃掉了那堆衣物。 琼牙忽然想起了这茬,但在灵兽眼中美丑有别,男女却并无差异,转眼就把这茬抛在了脑后,呵斥道: “你做什么?” “我不想让他见我!” “为何?” “徒增烦恼罢了。” “什么烦恼?”琼牙是个死脑筋。 “你懂什么?”楚佛谙单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脑,把乌发揉乱。 “你嫌弃我主人?”琼牙瞪大双眼,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楚佛谙自闭了,“我疼他还来不及!” 时机实在是不成熟,青年像是被他半路掳来的小美人,真怕他会多心,又自轻自贱。 琼牙仔细复盘两人说过的话,忽然灵光一闪,道:“你说主人心不在你这里,所以你不想见他?” “我不想让他见我。”楚佛谙纠正他。 “都差不多。”琼牙颠了颠怀中人,眷恋地看了一眼,说道: “你放心,虽然主人已经有我了,但是只要你乖一点,不要乱吃外面的东西,下雨天提前把衣服收好,走路时不要踩到他的衣裳,不扑蝴蝶,主人他还是会喜欢你的。” 楚佛谙:“……” “你也别太小气。”琼牙好言相劝。 “像我主人这样的修士,一生怎么可能只有一只灵宠。你看开点,到时候我认你做兄弟,我们好好相处,不给三首蛟空子钻。” 说到此处,琼牙怒目圆睁,“除他之外还有白羊白兔山鹿,都是心眼子多的妖,不是狐狸族,胜似狐狸骚,你到时候要小心。” 楚佛谙:“……” 楚佛谙摆摆手。 “罢了,和你说不清。我确实还有很多事想同你主人交代,但是你,得先去办件事。” “什么事?”琼牙不自觉抱紧了青年。 楚佛谙不理会他,而是唤绵锋前来,吩咐道: “备宴。” 哪能无名无分地把人扣在这,委屈了他的泽渊。 “可要美酒?”绵锋试探地问。 楚佛谙摇头,道:“太阿宗访度使,按此规格操办。” 泽渊醒在不明不白的地方,怕是会忧心忡忡,楚佛谙想。自己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远而不疏,亲而不狎,实在难办。 要不……还是扮作女子好了,以往探视也是用的这法子,五年来一直如此,从未被青年发现。 绵锋口称“是”,随即离去。 楚佛谙点点头,面露纠结之色。 青年在太阿宗过的并不好,总有自愿离开鹿鸾山的那一天,如今与他多见见也不算坏事。若是青年真的移心于自己…… 琼牙看着楚佛谙歹毒的笑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 涅罗宗,宴客园。 午后,碧绿水池里养着一汪盈盈白莲,即使在秋日也鲜嫩的很。素衣的少女手捧银盘,出入于亭台之间。 池畔设有几张茶桌,一女子于桌边抚琴,弦音清亮。 一干年轻弟子跪在茶桌两侧,静默不语。众人伏拜处,设着一宽大的美人榻,榻上斜卧一人,无冠散发,一身软烟罗金纹黑袍几分曳地。他听见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将头一抬,露出昳丽的五官来。 龙眉凤目,正是楚佛谙。 麟岱被人引着走了有半刻钟,才堪堪平复下突突跳的小心脏。他不过是胡诌了句爱慕剑尊,转眼就被带到了剑尊府上。听引路的涅罗宗弟子说,他冲撞了剑尊的亲妹妹,被人抓到了涅罗宗来兴师问罪。 苍天开眼,他哪里知道那女子是剑尊亲妹妹,原以为是自己年少时欠下的风流债,没想到,是阎王派来的催命鬼。 如今阎王就在眼前。麟岱忍不住咽口水,在心里祈求阎王饶他一条小命。起码让他安置好院子里的小灵宠们,不然他死都没法瞑目。 楚佛谙还不知道自己被冠上了阎王的名头,此刻正对着亭柱上的水琉璃整理仪容。他悄悄探出脑袋,想着要不要把衣襟再拉得低一点。 麟岱幼年失怙,想来应该会更喜欢高大威猛有安全感的男子。这般想着,他努力吸了吸气,把自己凹成一株枝干遒劲的招摇树。 可麟岱又喜欢鹿鸾山那样古板无趣的君子模范……楚佛谙又把衣襟合了起来。 许鹏莱看着美人榻上面色沉静,心思深不可测的男人,不由得担心起那位雪一般轻柔俊逸的人来。 仙尊毫无征兆地给人掳了回来。那人重伤未愈,八位元婴护法都只能堪堪保住其性命。现在仙尊又给人扔在了寝宫,做了这样大的阵仗,说是宗门访度使,但不知道要如何发落他…… “宗主,仙尊,人带到了。”有人对着许鹏莱与楚佛谙说到。 许鹏莱见榻上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急忙冲不远处引着麟岱的弟子喊道:“慢吞吞的,赶紧给人倒茶。” 已经起身端起茶盏的楚佛谙又躺了回去,继续当自己的高傲的剑尊。 麟岱还抱着那返生炉,这物件是涅罗宗镇宗至宝,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他手里。 这法宝能源源不断地吸收天地灵气并输送进他体内,缓解肢体里从未断绝的痛苦,令他舒服了许多,他不忍心撒手。 太阿宗内也有一件类似的法器,可是他没资格享用,所以自断魂渊回来后,他从未像今日这样舒服过。 麟岱竟生出了向阎王讨要这法宝的狂妄心思。 他可以向鹿一黎要金叶子,鹿一黎毕竟是他师弟,两人又相识多年,总归有些情分。但剑尊,他只是年少时见过几面,都没和他说过话,哪敢向他要东西。 不过听那女子说剑尊在求丹,给他一点时间,他应该能炼制出他想要的丹药。如此一来,向他借用返生炉,应该不是难事。 楚佛谙见人来了,略微直了直身体。 “麟岱小友,许久未见。” 许鹏莱正张罗着给人拿点吃的,听到这个名字,一脸惊恐地看向青年。 “麟泽渊?” 麟岱正盘算着怎样才能得到返生炉,猛地被问,想着身在竞争门派内,不能丢了自家宗门的脸,于是恭敬回答道: “晚辈麟岱,见过许宗主。” 许鹏莱喜出望外,指着自己对楚佛谙说道: “仙尊,麟泽渊认得我,他居然认得我!” 楚佛谙咳了一声,许鹏莱转身面色深沉如古井,不见喜怒。 “坐吧。” 麟岱不敢不坐,他抱着炉子,忽然发现地上的蒲团上垫着兔毛,坐上去暖乎乎的。
修真之人,哪里需要这些御寒之物。 麟岱不着痕迹地瞄了楚佛谙一眼,又端端正正地坐好。 这涅罗宗剑尊,还真是娇贵,比鹿一黎还讲究。 娇贵的剑尊恢复了自己往日的矜贵做派,他坐正身体,有着勾人弧度的凤尾眸轻轻扫向麟岱。 “麟岱小公子。” 他的声音低沉,有种让人想挨近了倾听的欲望。 许鹏莱见剑尊终于恢复了正常,眉目见也无暴戾情绪,终是松了口气。天知道当他看见一袭裙装涂脂抹粉的仙尊时,内心是何等的惊恐与绝望。 麟岱现在舒服得很,加上对方是自己的前辈,师尊的老友,虽然嚣张跋扈的名声在外,但看起来却没有记忆中那样放荡轻狂,便收起了几分戒备之心。跪坐着行弟子礼,口称: “太阿宗首……弟子麟岱,麟泽渊见过和光仙尊。” 楚佛谙坐的比他高许多,低头就能见到青年脑袋上的一圈发旋。他们挨得不算很近,但楚佛谙仍能闻到青年梳洗过后身上的皂香。 楚佛谙咽了咽口水,待青年礼毕抬头时,面上已换了和煦笑容。 “许久未见,小友不在宗门中养伤,怎么在丹心阁私自售卖丹药?” 许鹏莱捂住了脸。 不对劲,还是不正常。 麟岱神色如常,脊背停直犹如杨柳。 “仙尊误会了,四方法会在即,特去丹心阁买入莲帝遗物,免得再让先人之物流落民间。” 他已经学会了撒谎,还脸不红心不跳。 楚佛谙看着青年故作镇定,应付自如的小模样,忽然起了玩味的兴致。他掷了手中茶盏,拎起鸟首壶,为青年添了杯茶水。 清亮茶水如一道银线流入青年面前的瓷盏,麟岱随着他的动作向瓷盏看去,是一只精美的喜鹊银纹青瓷。 涅罗宗图腾为鹰,故而所有的标志多多少少都和鸟有些关系。 麟岱觉得这位剑尊真真浪费,这样金贵的瓷器说扔就扔。 楚佛谙为青年倒好茶,又悠哉悠哉地准备为自己斟一盏。他拎着茶壶,看着滚落在地的青瓷,哂笑一声道: “废物,连杯水都接不住,还说是什么天下名瓷。” 麟岱:“……?” 不会是在说我吧? 许鹏莱:“……?” 总不能是说我吧? 两侧跪着的涅罗宗弟子:“……?” 绝对是在说我们! 万里之外的鹿鸾山画错了一道咒,他揉皱符纸,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打了个喷嚏。男人静默半刻,抬手祭出了一面水镜。 许鹏莱这货挡住了他充当镜子的水琉璃,楚佛谙阴暗地剜了他一眼,给壮汉吓了一跳。高大威猛的男人瞬间把身形缩小了几分,对着楚佛谙乐呵呵道: “我替仙尊看看库房清点的怎么样了。” 楚佛谙没关心仓皇离去的男人,对着水琉璃确定了一下自己现在姿势优美帅气非常。他动作轻柔地自袖中取出一只成色普通至极的小盏子,语气轻松随意: “那就好。私售丹药为上修界大忌,麟岱小公子自然不是那违规乱纪之人。” 他把小盏子敲在小几上,嗓音和蔼到怜爱: “本尊信得过。” 麟岱看着他手中的盏子,背部瞬间冒出冷汗。 他耳边一阵静谧,整个人仿佛陷入黑暗,四周空旷无声。 那盏子再平常不过,任何茶馆酒肆都能寻得到。 可偏偏就是平常,才让他心惊肉跳。 麟岱目力极佳,一眼就看出是自己在风陵渡不见的那一只,因为丢了,他还赔了店家一点钱财。 现在却出现在了这里。 剑尊知道他在撒谎,却没有戳破。 那日与代替平成与他交接的人……想起那只筋骨有力,极适合握剑的手。麟岱抖着睫毛窥向男人大袖下遮掩的手掌。 楚佛谙哪里能不知道青年的小心思,在那蜗牛触角似的小眼神瞥来时,就“恰好”收回了手,转身将茶水一饮而尽。 “啧。”楚佛谙舔了舔杯口,说: “那青瓷看着正经,盛起水来却不比普通茶盏稳当。” 麟岱不明白一盏瓷怎么能用到“正经”这个词,于是便放弃思索这个问题。但他知道眼前这人是在提醒自己,私售丹药的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麟岱叹了口气,将身子前倾几分,低声道:“仙尊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佛谙呼吸一滞不置可否,但眸光闪动动,撑起了结界。 层层光幕像水流一般将二人裹住,从远处看,犹如一只巨大的茧房。 男人理理衣襟,好整以暇地端坐在美人榻上。 “敢问仙尊,我狗呢?”麟岱问。 “在这里。”楚佛谙轻拍自己的侧腰处。 麟岱难免看到了男人劲瘦的腰身,目光微微移开,轻咳一声: “请仙尊交还与我。” 楚佛谙爽快地抛出了一团灰扑扑的东西。 麟岱连忙接住,是缩成一团的琼牙。不知为什么化成了幼犬的模样,正肚子鼓鼓地打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