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岱思量半天,挥手示意琼牙退后。琼牙照做,缓慢踱步至麟岱身后,身形缩小成普通土狗大小。一双兽瞳仍定定地盯着女子,尾巴拖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狗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主人的痛苦了。麟岱点点食指示意他安心,自己则俯身去扶那女子。 那女子见他伸手来,抬起凤尾眸瞄了他一眼。红唇溢出点笑意,又很快止住了。她撅着嘴,娇娇地抬起手,然后—— “啪”一下给麟岱的手拍开了。 “臭男人,奴家哪里是那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之人!” 麟岱没了灵力护体,肢体格外脆弱,他甩着隐隐作痛的手说道: “是在下唐突,还请姑娘不要生气。” 那女子见他被打疼了,眼中闪过一抹惊忧,随即一扭头自己站了起来。 “奴家才不稀罕你这负心汉,呸!” 麟岱莫名被啐了一口,更加深信两人从前见过,女子对他也不只是听说。 他入了太阿宗后刻意回避那些不堪的往事,结果,终究是避不过。当初欠下的债,如今都得一一还回来。 也不知当年答应过她什么,许诺帮她杀人夺宝还好,要是说的是以身相许,那可就难办了。 这女子体格高大丰满,看着应是武修。身在泾州而来去自如,定是有宗门庇佑。 泾州武修大宗便是涅罗宗,她又披着涅罗宗的衣裳,虽然没看见宗门独有的图腾,但也差不多就能这个宗门的弟子。 年龄比他大,约莫二十三四?或者还要更大一些。她面容娇俏,气质却老练,看着像是宗门理事一类的人物。 “这位姑娘。”麟岱也不生气,仍是好脾气的说道: “我少时不懂事,行事荒唐孟浪,或许让姑娘有所误解。姑娘惦念至今,我心里也很愧疚。不如这样,七天后,我送姑娘一丸丹药,可破金丹至元婴,助姑娘早日登临长生。” 麟岱在心里给自己鼓了三千个掌,真棒真棒,说话越来越流畅了。果然嘴巴还是得多用,从前习惯闷声刀人动手不动口,失去了动手的能力后,口条顺溜多了。 “你骗人。”那女子仍是娇滴滴的,脸色好了些。 “你要是有这种本事,还会来这种地方偷偷卖丹?我们仙尊就急着求丹,你要真有这本事,早就投奔他去了。” 麟岱微微一笑,这女子果然是涅罗宗人。颂煌仙尊原本就不是天授尊者,也没有女弟子。 天机录只诏封了泾州两位仙尊,一位是他的师尊鹿鸾山。另一位,便是那涅罗宗的和光仙尊,楚佛谙。 楚佛谙其人,天纵奇才,然暴戾恣睢,骄横浪荡。师尊曾与他试剑,自己也偷偷瞧过两眼,通身气息跋扈狂妄,一看便知不是良善之辈。 他如今在求丹?果然越悍的人,越容易早死。 某仙门知名悍美人抚了抚胸口,暗自庆幸自己今天也平安活了下来。他看向那气鼓鼓的女子,解释到: “怀璧其罪,不能外言。姑娘若不想要助力突破的丹药,我也会炼制驻颜丹。” 不爱大业,那便是爱自己了。麟岱暂且只能想到这么多,凭着他对女人的那点少到可怜的认知。 那女子美目流盼,掩面娇笑了一声。 “一颗丹管什么用?不如一位炼丹师,有他在,奴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你……” “对,奴家就是想要戴临小公子。” 麟岱不禁扶额。 “姑娘三思,我年纪尚轻,根基浅薄。连丹药都只能私下倒卖,如何配得上姑娘。” “老子我,啊呸,不对……老娘,呸呸……奴家就是爱嫩草。” 麟岱:“……” 还真有人说自己是老牛啊。 那女子见他不语,柔声道: “你别怕,奴家家大业大,绝不会让小公子受委屈。小公子要多少灵石,奴家都给得起。” 麟岱:不是,怎么还变味了呢? “姑娘。”麟岱将心一横,准备速战速决。 “我乃天阉,不能给姑娘幸福。” 那女子听了此话,反将眉毛一挑。 “奴家有的是本事给你幸福。” 麟岱面色一白,看向琼牙。琼牙没听懂这话,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麟岱攥紧拳头,说: “我喜好男子,哪怕成亲了也会去想着找男人。” 第14章 遇见了咱也躲不开 这话前真后假的,但也能唬住人。天下的女子,没有哪一个能容忍心上人干出这档子事来的。这女子再难缠,也会知难而退的…… 女子冷哼一声: “看得出来。” 麟岱:“……” “但奴家不在意。”女子笑靥如花。 麟岱再次扶额,连着叹了两口气,他扶着脑袋,绞尽脑汁地思考拒绝女人的一百零八种方式。 忽然,他眼前一亮——让琼牙把她打晕! 麟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怒叱,畜生!是你先对不起人家! 琼牙焦急地绕在他身边,嘤嘤呜呜地劝慰主人。 麟岱忽然眸光一闪,抬头时掩去了唇边笑意,很严肃地说道: “不瞒姑娘,我其实已有心上人。他与我有云泥之别,我不敢高攀。但是没了他我就想死,所以此生我为他而活,不会再爱旁人分毫……” 麟岱话还没说完,就被耳侧一阵疾风打断。那女子鬼魅般瞬息便逼近至麟岱眼前,右手霹雳般急速探出,一把撑在了墙面上,饱满的胸部迎面怼上麟岱的脸。 麟岱吓了一跳,急中生智屈膝蹲了下来。心想,不愧是武修,这躯干竟比寻常男人还要遒劲几分。 琼牙怒吼一声正欲扑来,被麟岱一个眼神禁在原地。土松低垂兽首,喉中酝酿着凶狠的嘶吼。 那女子见他蹲在地上,手指顺着墙壁往下滑,暧昧地停在他耳边,然后也蹲了下来,低着头看着他。 麟岱视线里出现了一寸又尖又翘的下巴,和两瓣点着娇艳朱砂的薄唇。 那薄唇扇动了一下,声音寒凉透顶: “哦?是谁?你不怕我杀了他?” 麟岱看着她的披风思索了半刻,心生一计,道: “你杀不了他。他是位宗门坐镇仙尊,亦是天纵奇才。他修为已至长生,是位举世闻名的剑修,他就是你……” “够了!” 女子厉声打断了他,声音尖利到麟岱把“宗门里的那位剑尊”几个字给吞了下去。 女子站起来时身体竟有几分摇晃。她眸中尽是阴鸷,却忽然掩面大笑起来,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知道啥了?琼牙用圆圆的狗狗眼瞅着麟岱。麟岱看着她,心里泛起几分苦涩。 他其实很希望有人喜欢他,如果他现在不是修为尽失死期将近…… 看着女子恍惚失神的模样,麟岱的心结结实实地痛了起来。 他本就是个讨人嫌的东西,如今又要来害别人痛苦吗? 麟岱看着她走远,放心不下。 不说,倒是保全了自身,可这女子若是一时想不开,提剑要斩那楚佛谙怎么办?说了,他修为尽失之事暴露,连带着真身都可能被翻出来。 可她若真去挑衅楚佛谙,以剑尊的性子,必然一剑斩杀。 这女子岂不是被他害死了! 麟岱痛恨自己思虑不周,可那女子已经跌跌撞撞要离开去了。麟岱一咬牙,跑着上前拉住她的披风。 “我虽心悦剑尊,可那也只是我痴心妄想,我们根本不可能。你这样聪明漂亮,不知有多少人喜欢你……” 麟岱一边追一边说,然后“嘭”一下撞入那女子怀里,脑袋在人胸脯上震了两下。他呆呆地抬起来,望着忽然停住转身的女人。 不知为什么,麟岱觉得她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究竟是何地何时,何年何月?麟岱也无暇细思了。 这一下撞得太厉害,他只觉得口鼻一热,喉管里血腥一片,眼前微微发黑。 这具身体几乎可以称的上弱不禁风,麟岱昏沉间向后仰倒下下去。 那女子伸出手,似是想拉住他。 耳边响起一声犬吠,还有指甲磨地的声音。 “琼牙,我没事。”麟岱昏厥前喃喃的说。 涅罗宗,内门,佛谙殿。 琼牙已经化为了人形,不过他显然心不在焉,连那对犬耳都没有收回去,萎靡地搭在毛绒绒的发间。他一边煎药,一边拿眼角余光窥视着床上人。 床上的人合着眼睛,双手交叠于腹部,掌中握着个碧绿色暖炉,静静睡着。 楚佛谙看着他,心中默念着丹道正要的内容。 青年面似堆琼,着雪白单衣,像一场温润的初雪。他躺在毛绒绒的兔子堆里,脸颊上是浅浅的绯色。 他的呼吸很轻,连柔软的兔毛都吹不动。 这些兔子也安安静静的,它们个个浑圆肥硕,扇动着粉红的三瓣嘴窝在青年身边打盹。兔子的背上都被画了无色法咒,伴随着心跳而波动起灵力涟漪。 含灵法阵第三重,便是以活物为祭品,汲取自然生气为阵心补充灵气。这阵心,便是麟岱。待他醒来,这些小生灵就会耗尽精气而死。 琼牙趴在床边,摸了摸青年裸露在外的手腕,又将目光移向床边椅子上支着下颚小憩的男人。 即使微阖双目,满脸倦意,也难以掩盖男人身上的凌厉威严之感。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是个明艳动人的大美人。 丹心阁外,麟岱再次昏厥过去。那女子一把抱起了,轻松的像是抱起一叠纸。她抖落披风裹住青年,踩着鬼魅般奇异的步法向一处昏暗街角疾驰而去。 琼牙浑身筋骨暴涨,四爪点地怒吼着跟上。他目光锁住女人的背部,张口欲咬。
那女子祭出含灵法阵,水灵气柔和地覆盖在青年周身。透过女人飞舞的发丝,可以看见青年苍白的脸色瞬间红润。 琼牙在利齿穿透女人脊背时勉强合嘴,一头扎在了女人跟前。 “蠢货。”那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琼牙,朱唇轻启: “你这样子,如何保护好你主子。” 巨型煞面黄土松低下了头,露出脖子上一圈舵银打造的雪亮鱼鳞甲。他呜呜地低吼两声,祈求面前人救救自己的主人。 在含灵法阵亮出的一瞬间,土松再蠢笨也感受到了那股强大温和的气息。 高大的女人面若冰霜,再也不复刚才的娇俏柔媚,她冷哼一声,道: “随我来。” 两人一犬拐入街角,消失在了黑暗里。 小道很长,踏入时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头潮湿的水汽瞬间被隔绝,空气渐暖,隐约有檀香传来。 青年的脸色更红润了,似乎比修为尽失前看着还水灵。只是一动不动,任由女人抱着他,像是一尊漂亮的石像。 琼牙一边走,一边担忧地看着青年。 女人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声音丝毫没有缓和: “无妨,有我在,他不会有事。” 琼牙冲着她摇了摇尾巴,像是在讨好。 女人不做反应,只是领着他向前走。 良久,黑暗的甬道里终于出现了亮光,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快开阵,剑尊来了!” 白光骤然变得刺目,琼牙忍不住眯起了眼。女人单手于虚空勾勒几笔,白光瞬间被破开,一亮一暗,令琼牙眼前昏花。 “下来吧。”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粗粝,她纵身一跃,绣满竹叶的衣裙里露出双白底皂靴。 琼牙忙不迭跟上,晚她一步落地。 四周衣衫鼓动声,铠甲碰撞声、剑穗摩挲声、环佩相击声,伴着推搡斥责声乱作一团,不绝于耳。 琼牙抬头一看,哪里看得出此为何地,前方何人。 总之四面八方都涌上了人。或铁甲云靴,或礼服高冠,或衣衫不整。举着刀的,背上插枝箭的,手上端着碗嘴里包着饭的,不管在做什么的人都奔了过来。 远处半空中的传送法阵还在源源不断地送人,不断响起“哎呦”“你压着我了”“看剑”等声音。 “和光仙尊!”一声拉长的调子在噪杂人声中挣出,飞到了二人耳边。只见个五大三粗的银甲男人自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跑来,他左手扶着摇摇欲坠的银冠,右手一把扇开面前拦路的修士。 他膝盖一弯,滑跪到女人面前。 “不知仙尊大驾光临,涅罗宗招呼不周,望仙尊恕罪。”那男人跪地抱拳,行了个大礼。他抬头看见了眼前人涂脂抹粉,帛带罗群的怪异装束,又尴尬地把头低了下来。 “备八人阵,取法衣,把返生炉拿来。” 跪着的男子膝盖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他满脸肉疼,还是咬牙说道: “遵玉旨。” 四周众人纷纷抱拳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和方才的慌乱大相庭径。前排的人不由的伸长了脖子朝昏迷的麟岱看来,但目光触及到美艳女子时,都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两人一犬拨开人群径直向一处高大殿宇走去,那粗犷男子跟在后头亦步亦趋。众人跪着整齐,见人一离去便开始交头接耳。 “仙尊今日这番打扮倒是别有韵味。”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周围一圈人纷纷应和,一人接话: “让人都没注意到他怀中人。” “嗯,仙尊大概是不想让我们注意到,故意作此打扮吸引尔等注意。” “仙尊好计谋。” “仙尊高明。” 众人争相吹起了彩虹屁,那粗犷男子折返回来,见到如此景象,怒叱道: “还跪着干吗?不用参加法会了?小心隔壁麟泽渊把你们都踹出上修界去。” “又是麟泽渊,宗主能不能说些别的?我耳朵都出茧子了。” “对啊他都没修为了……” “你们嫌我烦?”那男子粗眉倒立,黝黑的面堂活像个锅底。他哼笑一声,道: “我还不乐意说教你们呢。我就算是说给牛,说给马,它们也该懂了。只有你们,讲过的东西就在脑子里滑走了,全都还给我了。你们简直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我在太阿宗考察时,人家弟子不知比你们用功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