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老者拄着双鲤鱼拐杖缓缓走来,人群自动分成两列,老者看着麟岱,轻哼一声,道: “我当是什么,一个小侍讲就把你们迷得不轻,你们这群草包,书都读到……哎呀!”老者忽然惊呼一声,“啪”地丢了拐杖,咋咋呼呼地跑来。 “泽渊啊!是泽渊来啦,泽渊来看老师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呐,哎呦我的泽渊啊,瘦了瘦了……” 麟岱:“……?” 众弟子:“……” 汝嫣鸿激动地握住麟岱的手,抬头看了半晌,言语中满是心疼: “我的乖泽渊,受了多少苦,怎么现在才来找老师啊!” 麟岱茫然,印象里,他同这位老先生关系可没多亲密。而且他当时蠢笨,师尊直接给他换了书院,从那以后,就再也诶见过这位讲师。 “好孩子……”汝嫣鸿红了眼睛,可身后还有十几个弟子等着,现在实在不是个嘘寒问暖的好时候,他转头道: “我与你们师兄有事要谈,你们自行温书。下次我来问,答不上来的,看老朽怎么惩治你们。” 言罢,看着捡起拐杖等在一旁的麟岱,汝嫣鸿张嘴就是: “哎呦我们泽渊多懂事啊,快来快来,老师考考你最近的功课……” 弟子们看着走远的两人,个个表情呆滞。 “汝嫣先生已经许久不讲学了,怎么今天突然来了?是来视察吗?” “你懂什么,大师兄在此,老人家闻着味就来了。” 茶室,麟岱正襟危坐,看着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为自己斟茶。 汝嫣鸿笑得满脸褶子,和蔼地看着麟岱,把麟岱盯着坐立难安。 麟岱把甘甜的茶水咽了下去,试探地问: “老师近来可好?” “好的很,新入的弟子虽没你聪敏刻苦,但也不至于蠢到听不懂老朽讲学。” 麟岱语塞,羞愧地低下头。 老天爷,这位先生可从未夸过他,怎么今天如此热情。 汝嫣鸿看着麟岱,越看越喜欢,不禁回忆起青年刚入门的时候,感叹道: “那时仙尊说你顽劣,让我务必严苛以对,结果你是书院中最勤奋踏实的孩子。” 麟岱一愣,手指攥紧到发白。 师尊,对外一直是这样说他的吗…… 汝嫣鸿继续追忆往昔。 “你那时基础薄弱,跟不上进度,每日都在老朽堂外跪着,可怜巴巴的,却不敢来问,只是埋头苦读。老朽实在看不过眼,和仙尊说过两回,让你私下来,老朽手把手教你。你这孩子,怎么都不肯来,就那么跪着。”
麟岱感觉身体麻木不能动,手脚冰凉到快断裂。 师尊从未和他说过,只提到先生不喜欢蠢笨木讷之人……他也一直以为先生厌烦自己。 汝嫣鸿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语气也变得有几分寂寥: “你是我带过最出息的孩子,两届法会蝉联魁首,真是羡煞旁人啊。仙尊惜才,让你另择名师,老朽也理解,只是你……你……” 汝嫣鸿声音颤抖,眼中含泪。 “你怎能这么久都不来探望老朽,老朽这般境况,还有几日可活啊,我狠心的泽渊哟。” 麟岱木然,有什么好探望的呢?反正先生觉得自己“朽木难雕”。 不对,这话不是先生对自己说的,麟岱心中一紧,是师尊转告自己的。 “老朽给你写了千行朱批,你怎么连一个字都不寄给老朽呢?” “怎么出使魔界这么大的事,都不同老朽说一声呢?”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都不吭声呢?” “你个小没良心的。” 麟岱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老人,心都不会跳了。 太过浓烈的关怀,太过辛酸的悲哀,炽热的感情如同一勺滚烫热油浇在了带水的时令蔬菜上,炸的麟岱心口滋啦作响,烟雾缭绕,一塌糊涂。 麟岱就那么僵着,喉头挂着千斤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世界,为什么和他看到的,完全不同。 汝嫣鸿见青年不言语,以为是自己教他尴尬了,连忙拭干眼泪,顺了口气,说道: “人老话多,泽渊莫怪,往事就让他过去吧,老朽如今只问你一件事。” 麟岱心乱如麻,他从来未同人过分亲近,如今也不知道如何劝慰。 他望着老人,目中满是愧疚与自责,硬是一句安慰都说不出口。他焦急不已,肺腑内一片腥热。 麟岱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他眼不瞎心不盲,这些年,就硬是没看出一个老人对自己的关切?还是说,他自己心胸狭隘,对他人温情熟视无睹,却睚眦必报将些小伤小痛铭刻心头? 他眼前发黑,死死撑住身体,终于发出了声音: “老师请说。” “你……当真是自愿出使魔界的?” 自愿? 麟岱迷茫了,他生是太阿宗的人,死是太阿宗的鬼。宗门给他的任务,他从来没想过拒绝。 自愿……那他就是自愿的了。师尊玉旨一下,他就本能地领命。不仅领,他还要做到最好,让师尊看得起他。 麟岱只好艰难地点点头。 汝嫣鸿哀叹一声,摸着他的脸,道: “好孩子,你何苦要争这个,你一去必然凶多吉少。你还年幼,再多等几年,上修界总会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又在急什么呢?” “你为什么不来与老朽商量啊,你至少也要问问你师尊的意思啊,怎么这样糊涂哟!” 麟岱感受到脸颊边粗糙的触感,闻到老先生身上平和温暖的木香,两行冰冷的泪水不自觉淌了下来。他喉头滚动,咽下满口鲜血。 该怎么说? 他没有收到过一行朱批,看不懂的书都草草背下了,年岁渐长,才慢慢理解。 他没有另择名师,他被分去了外门书院,无人教导他读书。 他伤的很重,向同门求助,却被调笑戏弄。 他不是自愿出使魔界的,他只是习惯了领命听旨。 他该如何说?又如何让人相信。他是骨珑仙尊首徒,怎会落得如此境地。让先生去和仙尊对峙吗?去质问仙尊为何如此吗? 麟岱不敢在往下想了。 师尊潜心剑道不问宗门事务,凡事都交给长老阁和他这个弟子首席。长老阁散漫,事务便交给言清协理,言清是颂煌仙尊弟子,诸事都听从颂煌仙尊。颂煌仙尊是教养他的半个授业恩师…… 他该去找谁? 麟岱迷茫的很,汝嫣鸿却心明眼亮。他打见到青年起,就发觉他的不对劲,于是试探地问道: “是仙尊派你去的对不对?” 麟岱摇了摇头,刚准备说是宗门决定的,又顿住了。 师尊不问烦杂琐事。但人魔两界和谈非同小可,理应由他出面,况且上修界尊者门也没拟定出使人选,师尊便直接指给了他。 思及此处,麟岱点了点头。 汝嫣鸿一拍大腿: “老朽就知道!” 这一拍给麟岱拍回了魂,他看着撸起袖子大有上门理论之势的汝嫣鸿,思绪回笼,连忙劝说到: “老师勿急,师尊这样做定有深意,泽渊会自己问清楚。况且弟子现在……并无大碍。” “你个可怜孩子,兔死狗烹的道理,你能不知道?”汝嫣鸿摇了摇头,将他按回座。 “你的话能有几斤几两?你能活到如今,全靠命硬,全靠老朽给你请的平安脉,老朽不求你能像从前那般风光,但求你能平平安安活着,好好读几年书!” “等老朽禀明仙尊,定给你争个合理的功绩,哪能让你这样委屈埋没。” 言罢,老人就要起身离去,麟岱连忙拦住他。 “老师别急,弟子自有办法。” 有个毛的办法,麟岱心中很是无奈。 “你有个毛的办法!”汝嫣鸿心直口快。 “来这书院打杂就是办法了?老朽要是今日没来,你得打多久的杂?” 麟岱无语凌噎,但还是支支吾吾回到: “弟子有错在先,这是弟子该做的……” 两人争执间,汝嫣鸿腰间的传讯符亮了起来,麟岱松了口气,忙说: “大约是议事阁有事,老师先去看看吧。” 汝嫣鸿不满地拍了这符咒一下,扶着麟岱的手臂说道: “这群废物,事真多。老朽去去就回,你在这好好的不要乱跑,那群弟子让他们自己学,别管他们,我再叫几个人来帮你。” 麟岱连连点头,看着老人急急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你别累着,那些破事有人做。斗柜里有糖,自己拿着吃。” 声音渐远,麟岱痴痴站在原地,傻傻笑了出来。他愣了半天,去斗柜里翻了翻,果然找到一罐蜜糖。 麟岱含了一颗,给怀里的小兔也递了一颗,拢了拢头发,向外走去。 他要赶紧受完罚,然后来陪汝嫣老先生。 第11章 无赖强娶被群殴 他其实不大想弄清上面那些弯弯道道,反正他也活不久了,他只想自己和灵宠们都好好的。 等受完罚,他要去拍下那个丹炉,余生就炼制各种丹药,让自己挂念的人都能吃到。他死之后,那些丹药还能继续发挥作用,就像自己还活着,还陪着他们。 等麟岱走到书院里时,里头的弟子已经开始默读,仙鹤立在庭外,显然是在监视他。 麟岱看到有人在为读书的弟子们添茶,连忙也去帮忙。 “呦,看看这是谁来了。” 麟岱的衣摆被大力扯住,一个跋扈无礼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麟岱眉头一蹙,向身后看去。 绿眼睛古铜肤色,脸蛋俊气表情欠揍,耳边坠着长长的剑形金饰。 是邓陵钧,古剑门少主。 这人年纪比麟岱小,气势却无比张扬。他拽着麟岱的衣服下摆,一把将他扯倒。 麟岱无力抵抗,只能依着他的力道顺势坐在他的书案上。 “咚”的一声,笔筒倒在地上,狼毫洒了一地。所幸那砚台离得远,没有被麟岱一屁股坐倒。 众人循声望来,惊呼: “大师兄!” 完了完了,看见大师兄吃瘪了,该怎么办,要上去帮忙吗? 大师兄好面子好的要死,不会当场自杀吧? 邓陵钧被这十几人的齐呼震了一下,瞧了瞧桌上的美人,确实是修为尽失的麟岱,随即讥笑道: “呦,这么遭人惦记呐。” 麟岱面色波澜不惊,看了眼门外正在对着通讯符传话的仙鹤,叹了口气道: “邓陵小公子,在下还有事要忙,请放开吧。” “小公子?”邓陵钧阴阳怪气道:“这么客套?之前还喊我毒瘤来着。” 麟岱眉头越发紧蹙,道:“是麟岱的过错,望小公子海涵。” 怎么这样难缠,快放他走,要干不完活了。 邓陵钧显然被这句话极大地取悦到了,他满意的点点头,正准备放手时,瞥见周围人都盯着他,个个剑拔弩张。 他“啧”了一声,右手仍不松开麟岱,左手捡起滚落在地的一枚私印,一边把玩,一边说: “看着我做什么?本少爷有意与你们大师兄结亲,特地来验验货。” “你放屁!”麟岱身后一个弟子面红耳赤地爆粗口。 “你也配!” 此话一出,讲堂里一阵附和之声。 麟岱一面感激有人帮自己说话,一面尴尬地想站起来。他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揪衣摆,这把老腰是弯不下去,也直不起来。 “我不配?”邓陵钧挑眉一笑,又把麟岱拽着下拉了几寸。 “我不配你们宗门里这个修为尽失、连灵气都聚集不了的废物?”他一顿,表情显得有些阴毒。 “还是不配这个不知廉耻赶着嫁进楚家,被楚洵一脚飞几百里的痴情郎啊?” 麟岱终于坚持不住了,怒叱: “邓陵钧!” 旧伤疤一掀就鲜血直流,麟岱被气到喘不出气,胸口揣着的小兔被惊醒了,愣愣地伸出脑袋,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色。 麟岱一把将它摁了回去。 “你说你。”邓陵钧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盯着他的胸口,笑得讥诮。 “有人要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我虽然年纪小,其他方面也不必那楚洵差,咱两试试?” “谁要和你试试!” 麟岱气极反笑,右手微屈,准备祭出听话符。 他感到屁股一凉,目光下移,声音猛然拔高了几度。 “放肆!” 天杀的邓陵钧,竟然拿着私印在他屁股上盖了个章。 他的裤子上赫然出现了“邓陵钧印”几个方正小字。 麟岱不知道什么样的地方能养出邓陵钧这样的人物,原以为世间所有的小少爷都是鹿一黎那般,到头来,鹿一黎竟是少爷中的谦谦君子。 “你……我……” “你能如何?” 又是这句话,麟岱彻底破罐子破摔。 “我要杀了你!” 不装了,摊牌了,去他娘的风仪整秀,他渭州街头小霸王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你怎么杀我?”邓陵钧哈哈一笑。 “你以为仙尊真的在保你?他要是真保你,我为何还在这里?” 看着气呼呼的麟岱,邓陵钧心情大好,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