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身后的是个长发男人。面孔白皙,眉宇间很是温柔。只是……孔梦发现男人的眉心聚着一层黑雾。这黑雾比薛向南脸上的可明显多了,称着他这张原本说得上是温婉的脸庞说不出的诡异。 长发男人将脑后披散的头发简单挽了个松垮的髻,缓步走到摇篮前,俯下身将婴儿抱起,“给他喂些就好。”说着拨开衣襟。 孔梦下意识转过身去,忽而想到对方也是男人。 在这个世界,男人能生孩子……难道男人也能喂…孔梦有点不敢想,这太颠覆他的认知了。他想到了现实世界也有第三性别的扶他,是拥有两套生/殖器官。这个世界的那一部分男人的身体,莫非也是……可是像他接触过的文郎,从外观看起来与正常男人无异。 孔梦余光看到那男人抱起了婴儿,上了床,放下了床帘。 “你是向南先生的……”孔梦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贱内。”淡然的声音隔着帘子从床中传来,“不知先生是哪位,深夜造反所为何事?”男子的声音不疾不徐。 孔梦:“在下孔梦,向南先生喝醉了,我将他送回。” “真是叨扰先生了,等夫君转醒定要好好道谢。” 孔梦:“客气了。” “夜已深,近日附近也不太平”,床帘被掀起,男人胸口的衣襟依旧松松垮垮。他单手抱着婴儿,另一只手将床帘勾好,“先生若是不嫌弃,在寒舍的厢房将就一晚?” 孔梦看了眼他怀中,那婴儿双目闭着,呼吸均匀,胖乎乎的脸颊一鼓一鼓的,显然是吃饱喝足又睡熟了。熟睡的婴儿被放回木摇篮后,男子又缓缓地摇了片刻摇篮。看着熟睡的孩子满目温柔。
直到孔梦发出了一声轻咳,他似乎才想到屋中还有一人。 男子转过身,将头上的簪子拔下,如瀑长发披散。他对着孔梦温柔道:“明日待夫君醒了定要当面叩谢恩人,届时在寒舍设一桌小席款待您。” 孔梦的目光在他手中的簪子上略一停留,笑容满面:“如此,那麻烦夫人了。” 男子脸上笑容温婉,他低着头微微欠了欠身,“我去给先生铺床。” 孔梦目光跟随着他将手中的碧玉簪子放进了贴身衣中。 碧玉簪子。 是六件命物之一。 那么,意味着眼前的男子并非副本中的普通NPC。 是玩家吗,还是…… 孔梦有想过。这个副本一共有五名试验品参与。而最初选择命物时,总共有六件命物,多出来的一件也许就是那画皮怪的。 这么看,眼前的人有可能就是这个副本的BOSS。 碧玉簪子应该也不是他的命物。如果他已经找到自己命物的话,不可能会放在那么显眼处,毕竟对于这个副本来说,命物和性命同等重要,一旦找到肯定是要牢牢藏好的。 “寒舍简陋,今夜要委屈先生了。”男子为孔梦准备好床褥就关上厢房的门离开了。 孔梦在硬板小床上睁着眼……听着隔壁房间如雷鼾声,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实在是太困,眯了一刻……醒来后,隔壁房间鼾声依旧。 孔梦隐约觉得不妥,他起身去看。房内只剩下睡得死猪般的薛向南,姚春水不知所踪。再看他身边褥子齐整,一点都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空荡荡的木摇篮安静置在角落,里面的小被子叠着整整齐齐。 一大一小两人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好像昨夜只是一场梦。 孔梦从薛向阳的宅子出来。还是清晨,门口边上有个沿街摊铺,正在卖售顶新鲜蔬菜。摊子边围着一些邻里。薛家破落的宅院中走出衣着光鲜的翩翩少年,让原本就围在小摊边的人群有了新鲜的话题。 “真是新鲜了,我没看错吧。” “薛家那赌鬼莫非真撞大运了,瞧瞧里头出来的那是什么人?” “我算算多久了,这鳏夫打从那事之后,家里就没进过人,看他衰的,连鬼都绕着走。” “说是人倒霉久了老天都看不过,我看他这是时来转运。” “屁话,当时他抬媳妇儿的时候你就这么说过,后来一年都不到,人就没了。” 孔梦:………… 虽然隔得非常远,但这些话都一句不落地传入了孔梦的耳中。 城北本就是平民贱民的聚集地,是最底层的社会。人口居住的又密集,什么事情都很容易传开。连红楼与薛向南关系最近的兰郎都不知道的事,在这里早就传得人尽皆知。 薛向南是个鳏夫…… 昨夜见到的姚春水果然不是活人。 他会是画皮怪吗? 第97章 画皮(六) 薛向南醒转之后有些断片,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家,发现昨夜慷慨解围还请他大喝一顿的小先生居然也在他家,又惊又喜。 孔梦将昨天后半夜发生的事说与他听。在提到姚春水时,“我看令夫人很是贤惠,邻里之间也有赞词,”孔梦看着他的表情,突然低声道:“似乎并不如你昨日说的…那般模样。” “哪般模样?”薛向南的眼中迷茫,竟似乎全然不记得昨日醉酒后的言论。 孔梦:………… 薛向南仔细琢磨了片刻,抽了自己一巴掌:“嗐呀~” 孔梦被他吓了一跳。 “我真是多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薛向南心中虽窘迫,但想及昨日自己早就出尽洋相,贵人那时都愿意施以援手,定然不是会因这种事看不起他的人。既然到这份上,他将大门拴上,又为孔梦倒了杯茶。“这贱人每日深夜出去与男人厮混,”都说出口了,薛向南索性也说开了,“外人当然不知,却哪能瞒住我这枕边人。” 孔梦震惊道:“向南先生莫非是亲眼所见……” 这私密的话题除了兰郎,薛向南还没向任何人提过。他原也不打算再让第三人知道。但孔梦与别人不同,对他另眼相待。虽然萍水相逢,薛向南却觉得面前的少年像是多年知己。他相信少年也是如此感觉。 “有一日半夜里我起夜,发觉他不在床上。之后我就开始留意,发现每日半夜他都会出门……” 薛向南将他跟踪姚春水后见到的事悉数告诉了孔梦。之后姚春水回来了,二人便没再提这个事。 吃过午饭,孔梦便告辞。两夫妻也没再挽留,毕竟让贵族少爷住在他们家中原本就是折人家福寿的事。 孔梦从薛向南家中出来后并没有离开城北。他在周边逛了下。城北又分上前巷与后巷。薛向南住的是前巷,是平民居住的区域;而后巷则是贱民所在。两块区域以一座破败牌坊为界限。空门站在牌坊下,看向后巷。一栋栋残破的危房拥挤在狭窄的街道中,建筑密集,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人气。空气中隐隐飘过来一种酸臭腐败的味道。 孔梦想到在副本开始前,他通过镜子看过几件命物。其中一件当中的场景似乎和这里的氛围有几分吻合。说来也巧,那件命物此刻正在他的手中。 不过孔梦现在暂时不准备踏足这块区域,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黄昏时分,孔梦来到了他要宿夜的地方。 浅浅余晖洒在乌瓦白墙上,为残垣断壁添上了许一种凄凉的美感。 这就是薛向南跟踪姚春水发现他私会野男人的地方。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 首先姚春水拥有一样命物,这说明他一定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其次,种种线索现实他并不是人。来无影去无踪,深夜与男子私会,周边陆续有几起命案发生,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一个可能。 画皮鬼。 孔梦坐在漏风的破庙门口,看到路过的流浪汉手中的白面馒头。也是奇怪,进了这个副本以后他就没感觉到饿,对吃的喝的也完全提不起兴趣,甚至还没来由的会觉得有些——恶心。 而且,虽然没有进食,他完全感觉不到饥饿。 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 说是庙,也是孔梦见过最寒碜的一座了。除了一座石佛像,佛像身上还沾满灰尘和蛛网,庙里几乎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唯一的一处干净就是佛像前的案台上。上面祭品都没有半样,空落落的,却异常的整洁,连铺在上面的红布都灰尘,除了因为年久而有些发黑,竟然是整座庙内最清爽的地方。 孔梦就坐在案台上,还躺在上面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近半夜。孔梦觉得身体虚浮,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被裹在一团棉絮之中,五感也像是被一层薄雾遮蔽,变得迟钝起来。但是这些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思绪。孔梦想到副本开始前在石亭中选择命物时,曾提到过命物与生命连接,可以把它看做你另一半的生命。听起来就像是三魂七魄的说法,魂魄但凡不全,人或神志有失或体弱多病。 体现在副本之中,大概就是天赋时灵时不灵。 又不知过了多久,孔梦听到了脚步声,有人靠近……像是两个人。 因为听力变得迟缓,待他听到脚步声时,人已经快进庙中了。孔梦来不及寻找躲避处,只能翻身钻入案台下。 一个粗哑男人嗓子:“阿水,我可想死你了。” “我不是在这儿嘛。”孔梦听出来果然是姚春水的声音。 最开始的声音急促“快,快让我亲亲。” “急什么,长夜漫漫,全部都是你的。”依旧是温柔的声线,却在温柔之余多了几分风情。 接着就是衣物耸动,和呼吸交错的低喘声。 案台在孔梦头上晃动着,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约莫半分钟后,案台一震,“阿水……”男人低吼了一声。 继而就再没了声响。 片刻之后,传来了淅淅索索整理衣物的声音,“真是要命。”姚春水低声叹息。 孔梦:………… 此时,案台之上完全没有了男人的声息。那个和姚春水一起进来的男人居然在那一身低呼后就悄无声息的死了。 姚春水也下到了地上,恰好站在孔梦的跟前,红布下那双细足穿着一双湖蓝色的绣花鞋。 孔梦盯着鞋子看了半晌。原本朝他的是鞋跟,突然鞋尖掉头转向了他,红帘猝不及防被掀开。 姚春水双目怔怔看着蹲在案台下的孔梦…… 孔梦冲他展开一个无害的微笑:“薛夫人,好巧啊。” 姚春水披好衣服,他声音低低道:“先生怎会在此?”最初的惊讶散去后,他眼神里倒是没什么慌乱的情绪。从现在的情况看,很显然姚春水便是那只吸人精魄的鬼怪。不过,被当场撞破后居然并没有立即撕破脸面。 孔梦从案台底下钻出,扫了眼案台上已经化为干尸的男人,淡定道:“打扰夫人雅兴了。” 姚春水:…………倒也,没有。 “你不是回家了吗?”姚春水脸色惨绿,却还在敬业地演绎良家妇男。 “嗯,我正打算回家呢。”孔梦说着已经抬脚朝大门走去。在他快踏出庙前门槛时身后传来:“先生留步。” 孔梦缓缓转身:“夫人还有事?” “你就……”姚春水垂着头手指揉搓衣袖,将扭捏人妇演绎得淋漓尽致,“不问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说什么?”孔梦冲着草堆上的破旧灯笼眯起眼,“夜路黑,夫人忙完也早些回家去吧。” 对于这强行一秒变盲变聋,姚春水也很是钦佩,但不起冲突也是他眼下最希望的事,他欠了欠身:“有劳先生记挂了。” 孔梦抬脚跨出门槛的一瞬间,一道尖锐哭声从庙中响起。 两道目光看向放在庙宇中间竹篮筐。 鬼婴闭着双眼,面孔青白,唇泛着黑紫,哭声在寂静夜中格外嘹亮。 孔梦转过身,见姚春水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好像饿了。”孔梦善意提醒。 姚春水盯着竹篮看了许久,“我知道。” 孔梦眉头微皱,昨日姚春水成功地安抚了婴儿,今天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似乎是不想再这么做了。 “已经死了的就别再折腾了。” 孔梦:………… 哭泣声音有尖利变得越发凄惨,宛如夜半野猫哀嚎,持续了约莫五分钟,最后声音渐渐微弱,直至余音完全消散在空气中。就当两人以为一切结束之际,不和谐的轻微声响从竹篮中传来。那声音及其细微,要不是深夜寂静根本无法听见。那是一种类似细水潺潺流动的声音。 孔梦注意到竹篮下有红色血液渗出,一小股浓稠的血液向着姚春水的足下般蜿蜒淌去。姚春水向边上移步,更加诡异的是,那红黑色的血液仿佛有生命般也改变了流动方向,那股血液将湖蓝色的绣花鞋裹在其中,从鞋底攀附到了鞋面,在姚春水震诧的眼神中将鞋子染成血色。 湿漉粘腻的感觉让姚春水浑身汗毛倒竖,血液融入鞋子消失不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流声也随之消失不闻。 红色为鞋面上的鸳鸯填色几分,显得精致而艳丽。 在看到鞋子的变化后,姚春水原本惊异的眼神中竟多了几分出乎意料的喜色。 这是…… 这个样式的鞋子孔梦也十分眼熟,正是当时石亭中的六件命物之一,绣花鞋。 看姚春水的神情,这恐怕便是属于他的命物。惊喜的眼神并没有持续多久,那鞋子的颜色居然还在变化,它的颜色越变越深,直至成了彻底的黑色。黑色的绣花鞋将那双细足承托得尤其得白。原本就是发青的苍白,这会儿看起来竟然更白了。 孔梦看了两秒,发现那不是白,他的双足变得透明起来,接着,姚春水整个身体都开始若隐若现。 姚春水终于也发现了这可怕的变化,他惨叫出声,“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向在场唯一的目击者,声音仿佛磁带卡顿,时有时无,“怎,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