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阿郎走到犯错的少年郎身边,小声道:“他难伺候你又不是不知道,还那么粗心。” 少年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蝇,“是兰郎,不想陪他甩给了我。”少年郎用余光看向一边的醉汉,眼神中露出一丝恶毒,“兰郎说他就是个赌鬼,前几日把夫人的陪嫁都输完了,还问他借钱……” “什么?” “他刚才对我搂搂抱抱的时候我摸了他的荷包,里面一文钱都没有。”似乎拿到证据有了胆气,少年郎恨恨的声音愈发响了起来,旁边的人都看向了角落中的醉汉,目光鄙夷。 孔梦也看向了那醉酒男人,只不过,目光与他人不同,疑惑中带着一丝好奇。 “看什么看?!”似乎是发现所有的目光都对准了他,男人仰着下巴嚣张,“没见过阔先生?” 旁边管事模样的中年郎阅人无数,目中满是精光,他面上是八风不动的笑容,“向南先生,今日是玉小郎的不是,我替他向您赔罪,”说着他微微欠了欠身,“我一会儿就唤您的兰郎来陪您……不过有一件事,”中年郎眉头一挑,“您方才摔碎的那支青盏虽不说价值连城却也斐然。我知道您这钱您肯定是拿出的,外面传的流言蜚语定然是空穴来风。”说着,他狠狠地盯了少年郎一眼,后者吓的整个人一缩。
在看那醉汉,脸中刚露出的笑容停下来,他冷哼道,“钱老子有的是……”他揣到怀里的手僵住了。 “你找的是这个吗,”一道脆生生的少年声音响起,“刚才我看在掉在脚边了。” 醉汉看过去,一个模样生的极为好看的少年正朝他伸出了手,少年手上是一个针脚细密的荷包,根本不属于他。鬼使神差的,他接过了荷包,从中掏出了几块银子,甩给了管事。 管事接住了前,看了眼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少年。穿着和气质模样都是贵族的样子,再看这醉汉,最稀松平常的粗布褂衫,普通平民罢了,怎么会结交到少年贵族? 但是,客人的事情,只要不涉及到红楼利益,就不归他管,中年男人朝着贵族少年和醉汉欠了欠身,准备离开。身后的贵族少年却再次开口,“请问,还有空余厢房吗?” 管事回过头,脸上笑容得体:“小先生有何吩咐?” “替我和这位——先生”孔梦抬手指了指身边的醉汉,“备一间厢房。” “好,您稍等。”管事扫了眼醉汉,不知这赌鬼身上有什么吸引到了这个少年。 孔梦和男人面对面地坐在了三楼的雅间。 他特意嘱咐要一间静谧的屋子,也屏退了想要陪同的阿郎们。只要了坛酒点了几个小菜。 所有菜色和美酒上齐后,诺大的包厢只剩下两人男人。 醉汉看着面前丰盛的小菜,刚才他为了省钱只点了酒没有配菜,现下还真的有几分饥饿。他咽下口水艰难地从桌上抬起目光:“这位贵人,您这是。” 孔梦摊开手:“请你吃饭。” “您别开玩笑了,刚才在楼下还没多谢您给我解围呢,哪还敢再让您破费。” 孔梦笑眯眯地看着他。 “您真么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啊?嘿嘿嘿……”醉汉不好意思的挠着脸。 孔梦笑着摇头:“没有,就是看你有些上脸,怕你喝多了。” “不会不会。”醉汉清醒着,不过他想不明白这位贵人为什么会出手相助。但只要对方不提报答,他是绝对不会说的。也许人家就是钱太多没处洒,乐于助人呢。想到这儿他给对方和自己的杯子上斟满酒:“恩人,我先敬您一杯。” 醉汉仰头一饮而尽。 孔梦看着他。男人脸上确实是有东西。他的脸被一层黑雾笼罩着,黑雾很淡,若有似无的。 孔梦慢慢悠悠地举杯,杯子凑到鼻前,他却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 孔梦好看的眉头皱起,杯中酒色纯正,而且看醉汉大饮特饮的样子,也完全不似有问题。 看着少年将酒放下,醉汉:“是不是这酒不和您口味,要不要叫人换一坛?” 孔梦摆了摆手,示意让他继续喝。 醉汉心道,这种粗劣的酒贵公子恐怕确实喝不惯,但他不能浪费,便又给自己满上。 再饮尽后,醉汉:“在下薛向南,不知先生您如何称呼。” “孔梦。” “原来是梦先生。” 孔梦:………… “梦先生年纪轻轻,侠肝义胆,在下佩服,再敬您一杯。” 孔梦点点头:“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菜。” 受宠若惊地接过孔梦手上的筷子,薛向南小菜就酒,转眼一坛酒就空了,而孔梦的杯盏前的那杯酒始终没有动过。 薛向南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看到少年就这么端端正正所在面前,连筷子都没动过,嘿嘿一笑:“梦先生,您不饿吗?” “不饿,”孔梦对这一桌菜全无胃口,见薛向南兴致极高,便又叫了坛酒。 侍者送来了两坛精酿,尽数下肚后,薛向南看向孔梦的眼神开始涣散。他大着舌头:“先生,您也一起喝点啊。”他歪着脖子,对面有些重影的面孔似乎闭上了双眼。 奇怪, 又失灵了。 这个包厢的隔音效果极佳。几乎听不到外面的杂音。他全神贯注地听着,却再也听不到醉汉的心声。 薛向南现在清明只剩三分,但他突然开始奇怪。这个少年帮了他却什么话都不问,只傻傻的看他喝酒,到底图什么啊。如果单纯的助人为乐,帮完大可以大袖一挥走了,为什么还要单独请他吃饭,怎么看都像是找他有事情啊。 可是他一介平民能有什么事情能和贵族扯得上关系啊。不过,也不全是毫无关系。想到了某个人,薛向南的眼神中露出了复杂的情绪。 薛向南是个人渣,孔梦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了判断。尽管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出手相助。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恰巧听到了这个男人心声。 “姚春水……你是不是想问我关于他的事?”薛向南趴在桌上,半眯着眼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孔梦:“姚春水……” “这个贱货,浪蹄子,他背着我勾引了不知多少男人……给老子戴了一顶又一顶的绿帽,”男人脸颊通红,口中是粗鄙不堪的脏话“他该下十八层地狱,被恶鬼轮永世不得超生。” 孔梦:………… “老子当初就不应该心软抬他过门,给自己抬了个祖宗,给自己找气受”薛向南碎碎念着,“他那种不干净的贱货,贵族的弃子,就应该让他烂死在大街上。” “至于为了他赔了家产,现在连男人该有的尊严……”薛向南说着说着,一滴浊泪从眼中流出。 这段从醉汉口中说出的夹杂着脏话毫无逻辑的咒骂,孔梦居然把这故事听了个七七八八。 大致就是这个姚春水是他的夫人。原本是个贵族,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大概和私生活有关,被逐出门户。流落接头后,薛向南收留了他并将他娶了过门。 然而,孔梦听到的心声似乎和这个毫无关系。 在花厅中,孔梦试着用天赋倾听。当时在场的人数不下百人,在无比嘈杂的声音中,孔梦听到了一道非常突出的声音。就是来自他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 【不要害我,求求你,你去害别的男人,吸他们的精魄,放过我!!】 奇怪的是,男人当下的表现和他展现出来的形象与他内心的情绪反差过于大了。孔梦怀疑这并不是他当下的情绪,而是长期压抑在心底不敢开口与人说的恐惧。 所以他的心声在会如此的突出,让孔梦在百人当中轻易捕捉到。 男人没有声音了。孔梦抬眼发现他已经醉的昏睡过去。 他的恐惧确实隐藏的极深,因此,即使是在醉酒后毫无理智的情况下, 被鬼缠身的事他却依旧没说出口。 思索来原因无非有二: 他尚未摆脱,不敢与人言说;或者出于某种原因,他不能告诉别人。 可是连他夫人这种事他在酒后也倒篓子般尽数吐出,那么——看来只有第一种可能了。 无论如何,薛向南就是目前最大的线索,得牢牢抓住。 “嘿,醒醒。”孔梦拍了拍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的脸。看这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了,那么孔梦就只好再做一次善事吧。 “向南先生家在何处?”管事皱着眉,“这我倒是不知……不过有一人当知。” 名为兰郎的青年长相清冷,他瞥了被侍者扶着的薛向南,不耐道:“他的家在城北,莫实巷。” 孔梦道了声谢,刚走了几步,冷淡的声音从后响起:“我劝先生莫要趟浑水,”孔梦回过头,面露惑色。兰郎倚在窗边,声音轻轻飘了过来,“他那内人,是个祸害。” 孔梦眉尾略略一挑,微微颔首:“多谢郎君提醒。”冲侍者招了招手,一前一后出了厢房。 兰郎目光流转,在少年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这个人好生古怪。” “呵~”磁性低沉的嗓音从旁边的卧榻上响起。朱红色纱幔垂落在地,金丝勾勒的百鸟朝凤的栩栩如生。 榻上的人侧卧着,看不清面容。 “我倒觉得他挺有趣。”慵懒的声线带着中意味不明的魅惑。 第96章 画皮(五) 从红楼出来已是深夜。依着兰郎告知的位置,薛向南家住城北。城北及大,他的家偏偏又是在极为偏僻的一处。 孔梦带着背着薛向南的侍者在城北七歪八转的巷弄中绕了好几圈。 城北本就不似城南繁华,路上一片漆黑。全靠孔梦从红楼中提出的一盏灯笼照明。 下半夜的夜风冰冷瑟骨,侍从都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提了提背上的人,打着酒鼾的醉汉格外的沉重。这么远距离下来,他的腿都有些发颤,他多想把背上的人放下,休息一会儿。 真不明白这些贵人是怎么想的,红楼的软塌不躺,大半夜的非要把这醉汉送回家。 他想着却发现四周暗了下来,无人的荒凉街道,安静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近几日在洒扫时听闻的鬼怪轶事钻入了脑子。 城北最近死了几个男子,都是青壮年。深夜失踪,再出现时便成了一具干尸,面目枯老,全身骨瘦如柴,仿佛被人在一夜之间吸光了精气。讲这事的人自称亲眼见过尸体,描绘的惟妙惟肖。按他所说,事发的就在这一带。侍者一瞬间觉得胸口冰凉,后背发毛,仿佛身后背的就是一个鬼……惊慌之下几欲尖叫出口,好在前面还有人影。他疾步奔向前边已经走远的提灯少年贵族。 孔梦一转头就看见慌慌张张跑向他的小厮。 “怎么了?”他提了提灯笼,昏黄灯光下小厮额头渗出了汗滴。 他哪敢提那个鬼故事,“没……没什么。” 孔梦见他脚步虚浮,看起来像是走累了,“前面就快到了,要休息一下吗?” 小厮巴不得快点干完这趟活回去,立即摇头:“不用,不用了,谢谢您。” 孔梦颔首:“那走吧。” 又走了约莫几十步,拐过一棵老槐树,巷尾只有孤零零的一栋破旧宅院。 就是这儿了。 大门虚掩着。孔梦敲了门,许久都未有人应答。两人便直接进了门。 庭院不大,只有一间屋子,里面灯火微黄,却是没有人在。 小厮把人放到床上,低着头:“先生,我可以走了吗?” “嗯。”孔梦将一锭银子同时把灯笼的把手塞到他手上,“路黑,走慢些。” “谢谢,谢谢先生”小厮完全没想到这贵人居然会把灯笼留给他,差点眼泪都下来了。他刚才还在想着要怎么挨过漫长夜路。继而他想到了什么:“那先生?” “我不放心向南先生一人,今夜就留下照顾他。” 小厮眼神诧异。这位年轻的贵族先生不但将这醉汉送回,还纾尊降贵的要在这平民屋中宿夜。小厮满是嫉妒地看了床上醉汉一眼,不知道这人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分,居然能得到贵族先生的青眼。 不。 应该是这位先生太善良了。身份尊贵却如此为他人着想,还担心他夜路不安全,将灯笼赠与,如此善良的人…… 小厮脑中又闪过那可怖的故事。要是那些传闻是真的,鬼魅专挑青壮年男子。……先生独身在这里会不会很危险呢。 犹豫片刻,小厮将他听闻关于城北闹鬼的传言尽数告诉了孔梦。 没想到对方听完后,居然面无惧色,只淡淡地道:“我会小心。你路上慢些。” 小厮便不再说什么,他捏紧手上的灯笼柄,推门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孔梦在床沿上坐下。 他当然不会怕。他高兴还来不及。 小厮说的恰好验证了薛向南的心声。那鬼魅确实蛰伏在这一代。 一声极低的像猫叫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孔梦一怔。 他循着耳内突然多出的心跳,在房间靠窗边的小摇篮中看到了一个婴儿。 婴儿似乎是饿了,他的手在空气中胡乱抓着,声音也从最初小猫般的呻/吟越来越大,他放肆哭喊着,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的响亮。 孔梦完全不知道怎么哄小孩,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拍了拍那截细细的胳膊。 现在,他根本顾不上去想为什么在他刚进来时没有感觉到婴儿的存在,这小娃子的魔音声音太让他头疼了,他除了让他停下,什么都想不了。 这时,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他这是饿了。” 孔梦蓦然转身,又是一样,房间里又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多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