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太过牵强——交给绿洲阵营处理,套出更多情报,对后续应敌岂不是有更大帮助,能消灭更多狂沙? 高智狂沙的死疑云重重,成为希莱斯一件难以抹去的心事。 他想要知道真相,然而阵营的调查至今都杳无音信,他一介小小将领,又能掌握多少线索? 【快到铁麻林了。】塞伦的心声如同清凉的泉水,抚平他一时沉郁的心脏。 是的,眼下还有其他事情需要解决。想太多——何况还是一些没有根据的事情——只会徒增烦恼和忧愁。 灰眸转向前方,希莱斯把目光放去无垠的田野与茂盛的植被。 队员们叽叽喳喳地闲聊,他偶尔插上两句,小径间不时回荡他们爽朗的大笑。 一道奔跑的身影撞入惬意的氛围。
那人装束眼熟,一名队员奇怪开口:“咦,这不是象牙堡的护卫吗?” 侍卫无意看见他们,忽然调转方向,朝灰影一行人狂奔而来。 离得越近,越能看清他怪异的神情—— ——奔跑烧灼着他的双颊,其中一根最粗的柴火,名为惊恐。 “狂沙……”侍卫说话灌进风似的嘶哑,“东南方向……三英里,红榕村,有狂沙……” 他膝盖一软,因突然停下跑动而产生眩晕,被希莱斯及时上前搀扶。 侍卫双目赤红,用极大的力道掐住希莱斯的手; 射向龙骑将领的目光,好似在直视他们活命的唯一希望。 他以并不流畅的通用语,字字铿锵、嘶声呐喊。 “大人在守村,我们人很少!求你们、求你们救救阿隆索大人!” 第96章炼狱 护卫眼见几位灰影骑士团的士兵神色冷峻,几乎没有质疑他的请求,立刻调动战备状态。 如果是他碰见这一幕,估计只会嗤笑一声精神错乱——离边境线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出现狂沙? 然而龙族们就地化身为庞大的巨龙,人类们卸下随身携带的包裹,取出骑行装备,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行动利索。 ……就好像,他们曾经经历过一样。 骑上龙背之前,那位龙骑主将卸下箭筒,取出里面含混的几支箭矢。 ——箭簇呈橙红色,宛如一颗明亮璀璨的宝石。 这样特殊的箭矢很少,即便如此,主将仍是将它们尽量平均地发放到每一位人类手中。 “三英里?”希莱斯的声音从头盔中传来。 护卫只顾得了点头,手往身后一指:“村子里有一颗巨大的榕树!” 回答过后,狂乱的风吹乱他的头发。发丝扎到眼睛里,但他不敢闭上,忍着难耐的刺痛,就这么直直目送龙骑们离开。 因为,只要看着那几抹灰衣身影,恐惧便会被冲刷殆尽。 …… 鲜血,死亡。 桑栖崖遍地常绿的植被,人们由绿意环抱着长大。平日里,最多接触到的红色,只有火和浆果。 浆果结满枝头,摘也摘不完。等到果实熟透了,能得到一地的果泥红毯。每一个足迹都散发着黏腻的、清甜的芬芳。 眼下没有浆果,没有果香,脚印全是泥沙,带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 一地黏稠的不是果肉,而是尸体与内脏。 人们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噩梦—— 尚能挥动武器的,用斧头或锄头劈砍。 结果,当他们看到仍在蠕动的身体往这边爬行,手中的武器再握不住,吓得摔落在地,被狂沙捡起来,向他们挥斩; 四处奔逃的,根本跑不过狂沙。 它们没有体力一说,轻松就能接近背后。只手掐住人的脖子,或一把掀去地上,或直接当场捏断; 躲屋子里的,在一下下“砰!砰!砰!”的强烈撞击声中,迎来破门而入的结局。 一刹那,凄厉的惨叫应声响起,过不了多久便戛然而止。 阿隆索的视线被鲜血遮蔽,他左眼汩汩淌着血,额头热辣无比,大概血液自那处位置流出。 身体在奋力应敌,但眼睛总是不受控制地牵引到这些景象上。 人间炼狱。 他仿若置身地狱当中,不然,世间怎会有这般恐怖的景象? 护卫将阿隆索团团包裹,即使象牙堡的精锐骑士武艺再如何高强,可他们寡不敌众,他眼睁睁见着护卫接连倒下。 又一个护卫被狂沙撕开喉咙,滚烫的血溅到阿隆索的脸上。临死之前,对方还在喊“桑栖崖万岁”…… 他不想看着这样的场面死去,无休止的袭击却残忍地告诉他:恐怕要不了多久,大家就会淹没于沙潮里了。 希望随着体力一丝丝流逝,手臂酸得要命,而绝望也渐渐占据脑海。 “呼——呼——” 空气在震荡,一片阴翳遮蔽了头顶。 阿隆索来不及抬头,因为肩胛传来剧痛——一只匕首从后背深深扎进他的肩膀。 他痛呼出声,手里的剑柄险些脱落,这般瞬息之间的变化,无疑为狂沙提供了最佳的进攻时机。 一只活死人的手快要接近阿隆索的头颅,眼看就要抓上去…… “咻!” 一支箭矢快得几乎只剩影子,瞬间贯穿活死人的心脏! 阿隆索亲眼见证活死人是怎样咧开嘴角尖啸,腐臭的气息喷薄于鼻尖……旋即骸骨向下坠落,烂肉变成细沙,然后被风卷走。 天空降下浅淡的冰蓝色,好似一场雨水,为炼狱扑灭熊熊燃烧的死亡。 绝望的哭喊中,终于萌芽希望的呼喊。 “是龙骑!” “龙骑来了——” “有救了,有救了……” 众人不知道那雾气是什么,但他们十分清楚,只要有冰蓝的雾,狂沙就会当场湮灭! “雨”徐徐下着,狂沙的攻势得到有效控制,再瞧不见不知从哪儿涌出的狂沙。仿佛龙骑一到,活死人们就偃旗息鼓了。 村民得以逃离,地面剩余的一部分敌人交由灰影士兵们清扫。 圆饼科姆受到指示,先回到地面,贴身保护领主之子。 剧痛令阿隆索几乎抬不起剑,他是该放弃抵抗的,好歹死得痛快些。 却因龙骑的及时营救,重新燃起求生的希望。 他大吼一声,换另一只手抵挡狂沙的攻击。 人类龙骑戴着头盔,看不清长什么样。招招挥斩的动作干净而勇猛,与象牙堡的精锐骑士们相比较,丝毫不逞多让! …… 等神庙的救兵赶到现场,红榕村的战火已经平息下来。 尽管现在的狂沙只是一堆骨头,瞧见到村庄满目疮痍、尸横遍野,有人还是忍不住当场尿了裤子。 “大人……阿隆索大人在哪?!!!” 奉命去搬救兵的护卫一边大吼,一边疯了似的四处寻找。 龙骑们刚刚飞回地面,看到熟悉的人类将领往某个地方奔跑,护卫也往那方向疾跑而去。 靠近些,一道站立的人影闯入视野。 那灰影士兵的头盔已经掉落,“蝉翼”混着满面的血,狼狈地挂在脸上。 他稳稳地背着一个人,一步一步,往希莱斯的方向走过去。 圆饼科姆满身是伤。 有窟窿,有深可见骨的划痕,有掉了一块皮、袒露血肉的咬伤。 殷红的液体下,一双眼睛透着坚毅而疲惫的光。 “队长……”跪倒在地前,圆饼科姆虚弱道,“我保护好他了。” 希莱斯和他的龙族搭档一同扑向科姆,而他就算狠狠摔了下去,依然把阿隆索托得稳稳当当。 - 与此同时,桑栖崖也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混乱。 不仅是红榕村,城内同样有狂沙突袭平民! 没人想到一个平静温和,阳光正好的日子,居然会出现遥遥千里之外、且通常只是嘴上谈论的怪物。 卫兵队始料不及,或者说,压根没一个人抱着万全的准备去应对;于是城区混乱一片,不少平民百姓死在狂沙手中,伤亡远远超乎想象。 尖叫乘着风,传入象牙堡内。 卫兵长顾不得刀剑阻拦,侍从的呵斥声下,执意敲响领主塔的房门。 “大人。”卫兵长双手被束在身后,脸肉压去地上。 “红榕村、象牙城有狂沙攻袭!情况紧急,望您准允下官调派更多人手前去支援!” “狂沙?”侍从先是一愣,接着扯起嘲弄的笑,“说的什么胡话?” “下官以性命担保,句句属实!”卫兵长半吼出声。 “你说,哪里?” 询问从头顶上方传来。 “红榕村与象牙堡。” 侍从望向基蒙领主,正欲劝大人不必听信胡言乱语,结果当即哑了声。 领主大人面无血色,下唇细微地抖动。像痉挛,抑或因某些情绪而发抖。 比如恐惧。 上一回目睹领主露出如此明显的惊惧之状,还是在确认莫娜小姐失踪的时候。 ……侍从突然想起,今天阿隆索大人去神庙礼拜。其中一条必经之路,正是红榕村。 - 象牙堡的众人几乎彻夜未眠,油灯也亮了整整一个夜晚。 这里拥有一批桑栖崖最好的医师,当头顶鲜血淋漓、肩膀贯穿一个洞的阿隆索回来后,他们基本没走出过领主塔。 而另一小撮顶尖的医师,基蒙亲口下达命令,把他们派给灰影骑士团那名受伤的士兵治疗。 两天两夜,阿隆索由于伤势较重,不但开始发烧说胡话,而且一直不曾有过片刻的清醒。 基蒙领主不顾医师和封臣的劝告,始终守在床畔,没怎么合过眼。 短短两日,凡是见过领主的人,都无一例外觉得大人苍老了许多。 为唯一的儿子换完药,基蒙凝视阿隆索安静的睡颜,以及一对频频蹙起的眉。 除却不愿联姻,他从来对长子十分放心。 阿隆索是他的骄傲,拥有瑰宝般的头脑和才干、属于的领导者的优秀品质。 最重要的是,他开朗,耀眼,珍重家人。 儿子喜欢自由,但为了桑切雅家族,愿意止步逐风,留下当继承人。 他一直知道这些,并为阿隆索的牺牲感到酸楚和欣慰。 只是丧妻之痛,再添一把爱女出外的柴火,痛苦逐年累月地消磨他的神志,以至于有时牵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完全把理智抛之脑后。 莫娜的安危一日得不到保障,他便对不起妻子临终前的挂念与遗愿。 换作阿隆索亦然。 两日以来,基蒙在痛苦中认清一件事:他变了,儿子也变了。 他步步迈向日落,儿子则是冉冉升起的旭日。 基蒙左手捏着两枚桑叶项链,右手抚摸阿隆索脖子上的那一枚。他始终不敢把三条项链放到一起—— 旭日要好好的,不能比落日先一步掉进山的背后。 轻而又轻的敲门声叩响,经过准允后,仆役打开房门。 一名封臣行礼致意,坐到床边,首先问候阿隆索的状况。 从头至尾,俩人的目光不曾从伤者身上挪开。 “大人,恕臣直言。”封臣轻声启唇,表明来意,“阿隆索大人遇袭,事有蹊跷。” “绿洲阵营的激进派,派遣灰影骑士团的龙骑将领造访桑栖崖。桑栖崖又是远离边境线,乃安全之地,外界再如何纷乱,战火也极难烧到此处。” “而他们主张全力消灭狂沙……二者一结合,很难不引人遐想。” 基蒙缓慢偏过头,视线与封臣相接。 他面容平静如常,但旁人看来,这股视线压迫感极强:犹如一把钝刀,慢慢捅进被直视者的心里。 封臣似乎有一瞬间产生犹豫,最终,他还是选择说出口。 “想要尽快获得一个人的承诺,除了立即满足他的愿望,便唯有威逼利诱可以成功做到。” “……” 基蒙不答话,将瞳仁转回床上的人。 不过,他现在的眸光多了一丝东西,如波光一般流转,如海一样深沉。 封臣告退后,基蒙吩咐道。 “来人,传唤希莱斯和塞伦蒂普提,傍晚在会议厅先行等待。” 第97章表态(二更) 桑栖崖再也不是“一尘不染”的圣地。 就在众人笃信,这里是全境最安全的地方之一,风沙便毫无征兆地吹入这片角落,带来满地鲜血。 人们终于从摇篮中清醒,肯睁开眼看一看,世界到底经受着怎样的苦难。 昔日拥有甜香梦境的人,一朝被剥夺而去,由绝望摇醒——他们所生出的惧怕,其实比一般人更甚。 恐慌无边地蔓延。 不知是生活的地方实在雄厚强盛,还是梦境编织得太过甜美……领民们虽然害怕,但基本没有发生什么动乱。 大家更愿意相信他们的领主,还有领地强大的保卫力量。 于是,大家能够分出一丝精力,谈论关于轰动整个桑栖崖的大事——阿隆索大人险些遇害,以及灰影骑士团挺身相救的事迹。 …… 行至会议厅的一路上,希莱斯与塞伦仍然穿着龙骑的行装,在一众绫罗绸缎中十分打眼。 路过的每一个人几乎一眼就能发现他俩,投以灼人的视线。那些目光十分复杂,有崇拜,有恍惚,还有……惊惧。 希莱斯原以为那是回忆起狂沙的畏惧,可当他们转过拐角处,微弱的交谈声飘入耳中。 一些讨论的内容令二人原地驻足,反正时间还早,稍作停留不碍事。 “原来龙骑平时就穿这样子啊,我以为全身都是闪亮的盔甲,像骑士比武大会上看到的那样:涂彩釉、镂空雕花呢。” “搞那么花哨作甚,穿得好看就能救下阿隆索大人吗?”有人毫不留情地指出。 另一道声音猝然插话:“你们难道没有怀疑过他们?” 此话一出,空气寂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