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龙骑士[西幻——热蟒
热蟒  发于:2023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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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腿边的特蕾莎亦一动不动,以诡异的姿势瘫坐。  忽然,她像找回了神志,爆发多日以来最为清醒的一次喊话。  “带他去找游医,否则来不及了。”  希莱斯快速爬起身,一言不发抱起弟弟夺门而出。  特蕾莎正对着大门,姿势一动不动,后脑勺枕于桌腿的棱角。  琥珀眸子映着儿子仓惶飞奔的背影。  ……  天空撕碎了云,也撕碎了希莱斯的心。  他沿田野间的泥径跑,不知疲倦,不知呼吸,不知该去往何方。  他只明白:自己得跑,拼命地跑,找到游医弟弟才有得救。  希莱斯感觉脑袋空空,又仿佛一瞬间划过许多念头。  “哥哥……”兰登气若游丝。  以为是脑海中弟弟的声音,希莱斯在兰登呼唤三四遍时,终于连连应答。  “哥哥带你找医生,别睡,答应哥哥。很快就能找到人啦,好不好?乖弟弟,你一直很听话……”  希莱斯说话不比兰登混乱,他甚至觉得,自己才是最糊涂的那个人。  恐惧从话语间泄漏,兰登似有所感,用迷蒙的视线勾勒着希莱斯的下巴。  “我想做骑士……”  “等你好起来,我亲自送你去骑士团。”  “我要和你一起做骑士。”  “好、好——不要闭眼睛,兰登,哥哥在呢,一直听你说话。”  “哥哥要做天底下最厉害的骑士……我,我是第二厉害的……”  “……”  希莱斯远远眺望一道身影,他跑近些,绝望地发现并不是游医。  他浑似一头四处乱撞的牛,穿插绿浪田野之间,见着人就顶上前。  有人说,游医在村头;有人指路,游医刚刚经过这里;有人告诉他,说游医往东边去了……  “哥哥。”兰登唤他。  这次的声音更加轻,听到希莱斯耳中,却是震耳欲聋。  “哥哥,人能不能长出翅膀?”  “能。”  兰登软软地笑开了。  ……  兰登再也无法回应希莱斯。  他这次很不听话——哥哥叫他不要闭眼,他顽皮地将眼皮牢牢合上;哥哥叫他不要睡,他永远地沉睡了过去。  ——在哥哥的怀中,一如当年的小狗骑士。  希莱斯跪在游医脚下,像亲吻神像般亲吻对方沾满泥灰的鞋尖。  “救救他,救救他……我求求您。我愿做您的奴隶,永世不得安宁,灵魂无法安息,只求换我弟弟一条命。”  游医怜悯少年,没有把他当疯子驱逐。  凡人却终究不是神,游医翻给希莱斯看,看弟弟一双被死亡笼罩的眼珠。  希莱斯永远无法知晓,自己怎样走完回家的那一段路。  他抱着弟弟冰冷的躯体走进敞开的家门,看见另一具冰冷的躯体迎接他。  他把母子二人放在一起,跪了很久很久。  整个家,唯独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希莱斯曾一度将手伸向还魂花粉,最终止住动作。  家里节俭,母亲不肯买首饰,继父的弓早已与尸骨一道化为土壤,弟弟则什么可留恋给他的都没有。  灰目呆滞地转朝兰登,希莱斯慢吞吞取来匕首,从弟弟的小衣裳上裁下一块布。  -  铲入最后一捧土,希莱斯凝视三座亲密倚靠的坟包。  他趴下去,依恋地往土壤里汲取活人的温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三声道歉,分别念给三个家人。  都是我的错,能不能原谅我?  他睁着眼睛躺了一个晚上,朝晖刺破深黑的天幕,他静静看着那一抹光亮。  希莱斯惊吓般翻过身,他想到什么,于是上手掘小坟包的土。忽而停滞,一捧一捧,鞠起土掌心埋回去。  他肩膀如落叶般瑟瑟抖动,哭肿的双眼又流溢水痕。  爸爸,妈妈,我不想接受死亡,他不要领悟什么见鬼的死亡。  他的小骑士呀,他的弟弟。  埋葬在地里,怎么飞上天空啊…… 第55章尾巴  走出温暖的会议室,希莱斯合上门,用掌根擦拭眼睛,免得泪痕被寒风冻成冰。  他迎面撞上一双蓝色的眼睛。  希莱斯被灼到一般迅速撇开头,捏了把鼻尖,问:“找马可大人吗?他在里面。”  话刚脱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哑得吓人。  他没敢看塞伦,对方却一直凝视着他,也就不知道搭档此刻的眼神是怎样一番触动。  “你……都听到了?”希莱斯强颜欢笑。  “全听到了。”塞伦直言。  希莱斯不知作何感想,他觉得有些难堪……像私藏多年的东西突然见了天光,以往只有自己瞧得见,如今剖给其他眼睛看的仓皇失措。  他沉默地走远两步,被塞伦一把抓住手腕。  “等我一会儿,希莱斯,如果你没别的事情。”塞伦的话音中,夹杂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波动。  ……  塞伦作为侦查队长,向马可例行汇报今日的侦查情况,让希莱斯跟着他回到宿舍。  宿舍空无一人,严冬犹如一桶冰块,希莱斯将心绪埋进去降温,现在已经平复下来。  这会儿反倒是塞伦眼神躲躲闪闪了。  “你转过身去。”小少爷强硬地命令。  希莱斯莫名其妙背过身子,听着背后一阵衣料摩挲的窸窸窣窣声。他等了好半晌,塞伦没一点表示。  正当希莱斯想开口,小腿突然缠上什么东西。  他连忙抬起腿,低头去看是何物。  熟悉的银白鳞甲泛着光彩,蛇一般的粗细,轻轻圈住小腿肚。兴许是见他没反应,那东西渐渐绞得更紧。  尾巴。  银龙的尾巴,只不过缩小数十倍。  希莱斯诧异得合不拢嘴,定定瞅着脚下出神。  没等到什么回应,塞伦非常后悔,暗自恼恨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竟想着变出龙角龙尾让人类高兴起来。  不识货。他气闷地想。  那尾巴好似有些……呃,焦躁?烦乱?倏地放开希莱斯的腿,闪电般缩回去。  他追着望过去,只见塞伦紧绷着唇线,一脸发火前的征兆。  “你的龙角……”他瞠目结舌。  塞伦前额和头发的交界处显现两道隆起,如两把倒插在颅顶的弯刀,刃尖往后方长长延伸,与发色相同。  希莱斯看痴了眼,那对龙角无疑为世间最漂亮的长刃。  瞅他这幅入迷模样,塞伦的不爽消散些许。  希莱斯想挨近点观察,小少爷便原地站着由他细瞧,二人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  龙尾像一条银白藤蔓,再度悄无声息地探出,磨蹭人类的脚腕。  忽然,希莱斯上手摸了摸龙角。  塞伦浑身战栗,皮肤底下迅速蔓延红色,爬上颈项。  “你、大胆……!”清亮的音色混合奇怪的状态,顿时变得黏黏糊糊,从唇齿间半抖着漏出。  希莱斯:?  塞伦左手捂住脸,右手一把将他推开,没刻意控制力道,搡得希莱斯跌跌撞撞倒退好远,胸骨有点痛。  小少爷也好不到哪去,尾巴快竖去天上。  俩人面对面干瞪眼。  ……  希莱斯把玩手心的椭圆小石子——这是阿莫昨晚叼给他的——目不转睛盯着塞伦。  准确点,盯对方的龙角和尾巴。  他暗暗发笑:那尾巴似乎不受塞伦控制,老是想往他手腕伸来,然后几次三番被主人抓回去。  于是,眼下只用尾尖轻轻扫着他的臂膀,委委屈屈的。  “所以龙角根部很敏感,谁都摸不得?”希莱斯反问。  俩人坐在床边,刚刚塞伦解释一通,希莱斯多少明白为何小少爷会有那样的反应了。  “只有伴侣可以摸。”  “尾巴呢,我能碰吗?”他若有所思。  塞伦的脸隐隐透出粉泽,蓝眸投去警告。  希莱斯掂两下掌心的石子。  “这么容易敏感?要是撞到什么东西,你岂不是……?”  “……”塞伦瞧瞧上下跳动的小石头,再瞟向满脸存疑的希莱斯。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刻回答“是”,对方八成会同他征询意见,然后朝龙角扔石子,亲眼确认真实性。  眼角一抽,塞伦斥道:“只有触摸才会挑起……嗯,感受,你休想做多余的事情!”  希莱斯正想说些别的,门口传来嘈杂声。  原来鹰队的部分队员们找上他,想征询一些关于陷阱方面的意见与解答。  “我真服了皮特曼这家伙。”  人类士兵指着他的龙族搭档骂骂咧:“他非得尝试用套索来网猎物,冬天哪有到处跑的动物啊?”  “多的是,你不就上套了么?”皮特曼龙族浑不在意地挖耳朵,“他自己走路不注意,一脚踩进套索;再加上脚陷雪里差点拔不出来,今天一整天都在责怪我……你好吵,别嚷嚷啦!希莱斯,我大概描述一下,你看看陷阱还有哪里可以改造的地方……”  希莱斯嘴边噙着愉悦,聆听队员们的询问,偶尔穿插两句斗嘴。  冰凉柔滑的触感残留脚腕,他捉住这一丝微薄的余韵,手肘碰了碰收回龙角和尾巴的塞伦。  【谢谢。】他传递心声,随后回答队员们的疑问。  他怎会不懂塞伦的心思?  他怎会不明白——灰影,是他的新家。  塞伦垂下眼帘,漾起微微笑意。  -  希莱斯捧着书册找到马可,这些案卷是后者要求他读完的。  “哪里不清楚?”马可接过羊皮纸,快速浏览一遍。  没好意思说很多地方其实都看不太明白,希莱斯整理措辞,指朝其中一则内容,一一向教官请教。  这一案卷记载着四年之前的一场战役。  彼时正值初春,本为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却遭到漫天黄沙的侵蚀。  绿洲阵营的骑士团军队驻守高地,在狂沙日渐猛烈的攻势下,一步步由反攻转为防守。  守城极其艰难,不少士兵并非死于狂沙之手,而是饿死、渴死、病死在城内。  苦战持续近两个月,西境硝烟四起,人人自危;且无数城池需要阵营的其他士兵们保卫——人手极其紧缺,便无暇顾及此处。  最终,战役以失败告终。领土沦陷,狂沙又吃进一寸陆地。  “穆德莫郡在什么地方?”马可问。  希莱斯回想片刻,翻看卷宗时曾特意比对过,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并不难。  他答:“腊累高地一带。”  上任事务官第一天,马可大人就扔下一沓简易地图,要他背熟西境——即边境线所有的地形地带。  “腊累高地地处北边,又是春季,有什么特点?”马可耐心引导。  “雨少。”他回道。书册上亦是这么记录的。  “还有一个最为核心的问题——”马可将羊皮纸摊开,指尖从右上方滑到左下方,纸面刮起一阵弧线画成的风,“——风大。”  希莱斯睁大眼眶,顿时领悟其中关节。  “你问我,为什么穆德莫郡的士兵们一开始明明能够反攻,为何短时间内却像失去爪牙的虎,被杀了威风不说,还节节败退,最后夹紧尾巴逃回要塞……”  “因为当时风势很大,按照穆德莫郡所处的位置正好迎着西风,而狂沙也从西面进攻,反倒促成它们的优势。”希莱斯摸着下巴,接话。  他不寒而栗。  读完几则卷宗,所有文字对高地这一地势描绘得非常重要,占领高地,那么战局基本就能稳定下来。  但穆德莫战役却是读过的第一个例外,于是让他产生疑问。  马可教官拨开疑云,为他展露藏于浓雾背后的关键要素:天气。  “明白天气的重要性没?”马可悠闲地吮一口水,缓缓道。  “明白了。”嘴上这么说,希莱斯的表情可不是这么回答的。  教官一下挑破他的心思:“你还想问防守,是吗?”  “守城耗的不仅有兵力,更是拼的各类资源——人、粮、水、武器等等。一般迫不得已,大家决不会选择守城,毕竟等同于将战场主动权拱手让给敌人,得做好全军覆没的打算……”  -  男人屹立城墙之上,取下脸前的“蝉翼”,手一扫,拂开一层沙粒。  身旁的下属被风沙迷了视线,只在朦胧之中捕捉到主帅的一闪而逝的疲惫。  二人一同眺望隐入天边的龙,下属倔强地的瞪着那抹龙影子,瞪到眼裂发红,瞪到目珠充血。  仿若目送的不是士兵,而是活命的希望。  “大人,”下属声音略带哽咽,“他是我们唯一活下来的龙……”  言下之意,二人就在方才送走唯一的空中力量。此情此景,与当年的穆德莫战役又有何异?  主帅未作回应,慢慢抽离目光,重新戴回“蝉翼”。斗篷迎风招展,似女人的柔荑与葱指,轻轻捏过弥漫粉尘的空气。  漫天飞沙宛若黄色水雾,吞掉世间所有的颜色,分不清天与地。

  ……不,还有颜色。  主将的视野闯入一株草。  一片荒芜中,黯淡的绿色不甚明显。  总归是有的,主将心道,希望如那株草一样脆弱渺茫,但上天没有立即剥夺它的存在。  不得不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了。今非昔比,他决不会放弃岩奎河的每一条生命,令自己、令士兵们变为冰冷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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