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下着大雪，他逃过家里人的眼线，兴冲冲地冲出家门，他和唐漾约定过，平安夜会在万云广场见面，可江墨归连家里的院子都没有跑出去，就被人死死压在雪地里，漫天的雪落在身上，是刺骨的寒冷。
　　江述撑着伞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墨归，眼神冷淡得不像一个父亲。
　　“你要去哪？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放开我！你不能关着我。”江墨归撕心裂肺地对着江述吼着。
　　“你出去要找谁？找你那个男朋友？你说丢不丢人，年纪轻轻和一个男的不清不楚，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真是丢光了江家人的脸面！”
　　江墨归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脸上头发上全是碎掉的雪花和肮脏的淤泥：“放开我，江述！谁想当你儿子！谁稀罕当江家的儿子！”
　　江述被江墨归的话彻底激怒，没再理会江墨归的大吵大闹：“把小少爷塞进车里，立刻把他送到s国去！他要是敢回来，你们直接打断他的腿！”
　　江墨归瞪大了双眼挣扎得更加剧烈，车灯明晃晃地打了过来，在下雪的黑夜显得格外刺眼。江墨归拼尽全力的想要挣脱束缚，可最终还是被无情地塞进了车里。
　　玻璃窗上印着雾气，同样印着江家那巨大的院落和豪华的别墅。
　　江墨归看到江昱就站在不远处，他站在车灯的前方，直愣愣地看着他。
　　隔着飘落的雪花，江墨归看到江述永远风平浪静的眼神里，荡出了一点点的悲伤，仿佛又像是同情。
　　江墨归看不清。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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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的时间匆匆而过，周六比想象的来得要早，江墨归早在几天就收到了见面的地址
　　那天好巧不巧下起了雨，已是初春，雨依旧带着消失的冬日寒，江墨归待在衣帽间足足选了一个小时的衣服，才搭配出一套令他满意的衣服。
　　他看着试衣镜前的自己，一遍一遍地练习着微笑，想象着镜面上印着唐漾的脸，他笨拙又紧张地打着招呼，磕磕绊绊，像极了刚学会说话的孩童，只能冒出几句电报式的话语。
　　江墨归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心有愧疚，张嘴的那一刻便变得心虚。
　　眼看时间将要临近，江墨归并不想迟到，只好随意拿了一把伞出了门，江墨归有车，只是很少开，今天破天荒地把停在车库里的车开了出来。
　　一路上街景晃晃而过，雨水顺着车的速度传来霹雳啪的声响，江墨归心里有些急，连带着等红灯的时间都显得漫长无比，染着雨水的灯光，像是捏在指尖的烟火棒，光晕被沾染，被晕湿，如同现在江墨归的心一样，湿漉漉的。
　　开了四十多分钟就到了目的地，江墨归早到了几分钟，他随意找了一个位置落了座，他知道唐漾喜欢喝什么，只是不知道过了十年的他有没有变口味，江墨归不确定，但依旧抱着试探性的希望，点了两杯热乎乎的奶茶，什么料都没加。
　　等待的时间异常漫长，因为带着期待，所以分秒的流失都带着虔诚的渴望，所有的一切变得缓慢。江墨归知道，几分钟后他想见的人就会出现在门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震动的声响，江墨归拿出来一看，是唐漾发过来的消息。
　　【我到了。】
　　【我也到了。】
　　江墨归刚发出去消息，门口就传来了风铃晃动的声音，丁零当啷地混着雨声，迫使江墨归抬起了头。江墨归座的地方可以第一眼看到门口，于是只要他抬头，就能在视线范围内看到走进来的人是谁。
　　白皙的手指捏着冷色调的门把手，指尖上似乎还带着雨水，有些发红又有些湿，顺着手腕看上去，是一件白色的开衫毛衣，紧接着是修长的脖子，最后便是江墨归想了十年的一张脸。
　　卷进来的风，吹得唐漾的发丝微微浮动，在江墨归眼里，这一切仿佛放慢了无数倍，连同发丝落下的角度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也许是眼神太过炙热，唐漾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寻着这道视线望了过来。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中间横跨着彼此都未知的十年，好似有流动的记忆岁月，在两人身边呼啸而过，带着极为迅猛的速度，扯着画面，模糊地在两侧一一闪现。
　　这一次两个人没有隔着屏幕，是真正意义上带着温度的对视。
　　唐漾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却又有说不上来的陌生感，他张了张嘴，有什么名字呼要呼之欲出了，却在下一被男人打断。
　　“木木。”江墨归有些拘谨地离开座位上前了几步，“你好，我是江江。”好在镜子面前的练习还是有用的，至少不会让江墨归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唐漾想说的话被打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带着审视，他上下打量着男人，一秒地打断，那种第一眼的熟悉感不知为何纵然消失了。唐漾眨了眨眼睛，整个人回过了神，他笑了笑：“你就是江江？”
　　江墨归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被拽紧，他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强忍着想要拥抱的冲动，克制地站在一个礼貌的距离上。
　　“我给你点了奶茶。”
　　两个人入了座位，一切都是恰到好处，连同奶茶都是可以入嘴的温度。
　　对于唐漾来说，江墨归是个陌生人，多少还是有一点不自在的，他趁着喝奶茶的时间，用余光偷偷瞄了几眼，刚进来只是大致看上了那么一眼，现在细细看着，意外地发现江江长得特别好看，是那种很浓郁的长相，无论是眉眼还是鼻子，给人一种非常深刻的感觉。如果硬要比喻的话，像是精致的人像雕塑，每一个五官都仿佛经过精心雕琢一般。
　　不过……
　　唐漾垂下了眼睛，收回了余光。
　　好奇怪的感觉。
　　唐漾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然后缓缓放下杯子：“不用叫我木木，现实生活中这样叫有点奇怪。你可以叫我唐漾。”说完拿出手机扫了一下桌面的二维码，“这家店我来过好几次，味道很不错，江江你有没有忌口？”
　　江墨归有些讪讪的收回视线，他强行让自己的目光盯着某处，不让自己的视线移到唐漾身上：“点你喜欢的吧。”
　　唐漾嗯了一声，低头开始点了起来，江墨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看着桌面上的花纹，顺着餐具一点点挪到了唐漾的手上，然后几秒过后，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下。
　　唐漾好像瘦了。江墨归想着。
　　唐漾点完菜，把手轻轻地搁在了桌面上，这个姿势让他的袖子往上移了移，露出了隆起来的腕骨，江墨归一眼就看到了他纤细的手腕。
　　的确瘦了。
　　两个人没有话题，饭桌上变得诡异地安静。
　　其实江墨归的大脑在疯狂地转动，试图能找出可以聊的话题。江墨归到底不是一个会唠嗑的主，从小他就这样，还是唐漾先忍不住。
　　“江江，没想到你长得挺帅的，很像我之前的一个朋友。”唐漾有些客套地说道，无意之举的话，却在江墨归内心砸出了巨大的水花。
　　江墨归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慌张，整个人开始莫名热了起来，手指很细微地扣了一下桌面。
　　“你叫什么名字江江？”
　　江墨归一顿，像是在思考什么，随后说道：“我叫江离。”
　　唐漾看着江墨归不自然的神色有些担心地说道：“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江墨归抬了抬头，重新把视线和唐漾的交汇在了一起，眼睛被逼得有些发红。
　　他很想道歉。
　　很想说对不起。
　　想问唐漾平安夜那天你等了多久？
　　也想解释为什么自己突然不告而别。
　　可所有的问题汇聚在了一起，两个人隔着茫茫不知的十年，江墨归开始变得不自信，他怕极了他问出来之后，唐漾会扭头就走，两个人的缘分会就此湮灭。
　　他只知道十九岁之后的唐漾，知道他没有去上大学，知道他从十九岁那年开始就打工，知道他很缺钱，可至于为什么，江墨归却无从得知。
　　他不知道唐漾为什么不上学了，也不知道唐漾为什么突然那么缺钱。
　　那份空白让江墨归变得忐忑又恐惧。
　　他不是没调查过，可奇怪的是，唐漾成年前的事他怎么调查都查不出一点消息，就好像被人刻意抹掉了似的。
　　于是所有的未知，成就了现下他的懦弱，当他说出自己叫江离的那一刻开始，他终将要用谎言来开启他们的重逢。
　　“江江？”唐漾见江墨归没有理他，小声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江墨归啊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见到你有点紧张。”
　　唐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什么好紧张的，我还没谢谢你，明明我们互不相识，却帮了我那么多……”后面的话唐漾没有说下去，“我真的很谢谢你。”
　　其间服务员上了一盘菜，两个人谁也没有动。
　　“不过江江，这些真的是你的承受范围内吗？”唐漾还是有些担心，毕竟眼前这个人刷的礼物的确有些多得吓人。
　　江墨归拿起公筷夹起口水鸡帮唐漾去了皮，然后放到了他的碗中：“放心，肯定是范围内的，我是成年人，知道量力而行。”这个动作江墨归是自然而然帮唐漾做的，上学那会儿唐漾就不喜欢吃动物的皮，所以每次只要餐桌上出现带皮的动物，江墨归都会很自然地帮他去了皮，再夹到他碗里。
　　时隔十年，明明江墨归在这十年里再也没有为任何人做过这种事，但是在唐漾面前，却还是下意识地做了，这个动作好像有了肌肉记忆，大脑还没发出指令，手已经习惯性地完成了这项动作。
　　唐漾看着碗里的鸡肉，神情有些放空，而后立刻道了声谢。
　　江墨归做完之后，才发现有些暧昧了，像这种细致到连皮都去掉地夹菜，一般会出现在家人、爱人或者很要好的朋友身上，反正绝对不会出现才刚认识的人身上，江墨归也给自己夹了一块鸡肉：“不好意思，我哥不喜欢吃带皮的动物，在家就是我给他去的皮，习惯了，所以……”
　　唐漾赶紧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你还有一个哥哥啊？”
　　江墨归点了点头。
　　“那你两兄弟关系肯定很好。”唐漾肯定地说道。
　　江墨归笑了笑顺着唐的话说了下去：“是很好。”
　　菜陆陆续续都上了上来，两个人没有像刚开始那样尴尬，渐渐聊的话题多了起来，聊到开心的地方，唐漾会很高兴地大笑，一双眼睛和小时候一样，一笑就弯得像月牙。
　　这样的场景让江墨归情不自禁觉得他们之间没有那十年。
　　就仿佛时间从未消逝过，就好像当下他们又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个热闹的食堂里。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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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已经是一小时后的事了，江墨归撑着伞在门口等着唐漾出来。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了开门声，江墨归转身看去，却见唐漾手上没有拿伞。江墨归记得，唐漾进来的时候手上是有伞的，而且他亲眼看着唐漾把伞放到餐厅门口处的伞架上。
　　“我的伞可能被人拿走了。没找到。”唐漾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江墨归上前了一步，手里的伞微微往唐漾身上侧了侧：“没事。用我的吧。”
　　一顿饭下来，雨势没有变小，反而越下越大，路上的人少了不少，不平整的道路上积满了雨水，大大小小的雨洼倒映着一圈又一圈的灰暗天空，忽而，一只白色的球鞋踩碎了水坑，天空一下子被撕裂，积水四溅，沾染着地面的灰尘，弄湿了来者的鞋裤。
　　唐漾比江墨归矮了一个头，所以只要江墨归稍侧一下脸，或低一下头，就可以看到唐漾毛茸茸的脑袋，看到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以及投下的阴影。江墨归缓缓的收回视线。
　　眼神的柔和会因为不经意的肩膀碰触，而被撞碎，转而幻化成了心慌的隐忍，克制的十年思念，最后缓慢地消失在双眼合闭的瞬间。
　　江墨归一直把唐漾送到了车边。
　　雨伞始终倾斜在唐漾那个方向，连带着伞面流下来的雨水都没有让唐漾的衣服晕湿半分。
　　“谢谢。”唐漾抬头说道，目光却在这时落在了江墨归湿了半身的衣服上，“你的衣服……”
　　江墨归看了一眼，抬手拍了拍：“没事。”说完之后，很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喷嚏。
　　唐漾并没有立刻上车，有些犹豫地站在车边，按照常识他不应该邀请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去他家，这并不安全也不理智。可不知道为何打从第一眼看到这个人开始，唐漾就非常想要和他亲近，总觉得他的身上隐藏着一股无法让人看透的吸引力，并且笃定地觉得眼前这个人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唐漾久久没有打开车门。
　　“怎么了？不上车？”
　　雨水打在伞面，发出凌乱的声响。
　　“你家离这里远吗？”
　　江墨归不明白唐漾问这个干吗，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还行半个多小时吧。”
　　唐漾把手放在了车把上，思考了几秒最终开口道：“要不去我家吧，把衣服吹干。我家离着很近，开车十分钟就到了。”
　　头顶的伞面晃动了一下，更多的雨水哗啦啦地落在江墨归的肩膀上，拿着伞柄的手用着力，白皙的手背上勾勒出来一条条青色的筋脉：“会不会不方便。”